《倾天下》燕七月

28、第二十七章 茱萸峰端釜覆上，沧海遗珠空泪垂

　　第二十七章茱萸峰端釜覆上，沧海遗珠空泪垂
　　三人走出这无人酒肆，已经是夕阳西下，日暮黄昏之时了。
　　上官无云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天空晚霞满布，烧成了火海，于是微笑道：“明日我们就可以启程去找神医了，杨姑娘休息了这几天，身体恢复也应可远行了。”
　　花灵拉了拉无云的衣袖，迫不及待问道：“无云哥哥，刚刚你都问了那个瘸子什么，他又回答了你什么？难道说你已经问到神医的住处了？”
　　刑天也接口道：“是啊，上官公子，到底你和他谈了什么？总觉得你和大哥倒是有些地方很相似，做事老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花灵瞟了一眼刑天，笑着说道：“你当然摸不着头脑，你有头脑么？你是木头脑袋……”
　　刑天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提了提手中的赤乌剑，说道：“是啊，我是木头脑袋，也不知道是谁，逃跑不及我，武功也不及我……”
　　花灵抢白道：“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如何与你比啊……”
　　无云看这二人斗嘴，只能笑着阻止他们：“你们还想听么？”
　　“想听——”二人互相瞪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无云看着二人的样子，觉得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感受到的最温馨之事。
　　“灵儿，你还记得我问他要那三种酒吗？”
　　“记得，是离人泪、谷中酿、子午河。”花灵说道。
　　刑天摸了摸后脑勺，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三种酒，一定是隐含了神医的住处……”
　　花灵捂嘴笑道：“就你知道……”而后接口道：“应该是神医的名字吧，藏头三字连起来就是离谷子……”
　　无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一提这三种酒，他终于有了反应，知道我们是来找神医的，可是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说出他不愿说出的秘密，那就需要一些秘密来交换。所以我把他的一些往事很隐晦地说出来，他一听，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所以也就愿意告诉我们神医的住处了……不过至于是什么往事，这是他人的私事，不便相告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神医的住处，瘸子最后一连串地动作已经暗示了我。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手里拿的那个大瓷碗？”
　　花灵说：“那碗缺了个大口子，碗底有条红色的大鲤鱼。”
　　无云说道：“红色的鲤鱼，红鱼红鱼，不就是朱鱼。”
　　“我知道了，茱萸峰……”花灵大喊了一声。
　　刑天一脸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碗倒扣，也就是说在覆釜山。”无云点头赞赏，而花灵露出很是得意的神情，看了一眼刑天。
　　“传说覆釜山像倒扣的大锅，我想他是说神医离谷子是在覆釜山茱萸峰。”无云接口说道。
　　刑天终于接口道：“是不是那个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峰？”
　　两人看了他一眼，笑道：“终于聪明了一回。”
　　三人正在说话间，已快走出了树林，林间的风吹来，只吹得身上发凉，无云回首看了看身后的树林，只见林中树叶沙沙，翩翩掉落。他停了一会，终于又转回头，跟上了前面正在打闹的刑天和花灵。

　　汴京城的春天似乎将至，近郊的田埂上也有新绿抽出，晚风吹拂，似乎还夹杂着泥土新鲜的气味。城里灯火连贯，喧闹不断。
　　皓南掀起窗纱，向外望去。无云楼在汴京城最繁华之地，自然能看到京城最为热闹的景象。街边的卖杂货的货郎正嘶哑地叫卖，正好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楼底下走过。有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童正拉着母亲的衣襟，撒娇着要糖葫芦吃，母亲笑笑，摸摸小童的头，就给他买了个糖葫芦。小童舔着糖葫芦，脸上顿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欢乐，那场景很是满足，很是温馨。
　　他拉下窗纱，闭上了眼，慢慢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排风身体不适，早已沉沉睡去。
　　他想着那小童吃糖葫芦的表情，几日来烦躁的心情却不知为何稍稍又了些平静。慢慢睁开眼睛，他凝视着她的睡颜，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一线天底，她恬静的睡颜，晨霜微晞，仿佛就能平复他本来浮躁的内心。不知不觉，他凝视了她好似有了千年之久，直到晨光斜斜投射到她光洁的脸庞，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他才恍然回神，赶忙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转而注视那光滑如镜的一线天崖壁。她浅浅笑了，而他却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的悸动……
　　不知为何，重逢以来，他一直拼命地压抑，不想让内心的悸动影响了他的复国大计，可是今天，听她哀求，他虽然不愿承认，她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内心，使他挣扎也显得无力。
　　她会像四年前一样，在战场上和他兵戎相见，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他们这一场，最终是否还会走到那样的结局？将来如何，他无力去想，也许，顺其自然才是对两人最好的安排。
　　她还是沉沉睡着，只是唇边有了细微的笑意，惨白的脸上却依旧毫无血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十指，上面有些细细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很新，他慢慢收拢十指，轻轻地垂了下去。
　　在夕阳还没完全落幕之时，三人回来了无云楼。
　　无云简单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皓南，皓南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而后几人决定第二天出发去覆釜山，但是由于排风伤势很重，行程不可过快，所以还是约定雇用马车，事情商定之后，几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留下花灵与排风同住一屋，便于照顾。
　　花灵躺在床上，注视着屋内的烛火，辗转反侧，月光稀疏，穿透窗棂。
　　排风悠悠醒转过来，听着花灵翻身，于是开口问道：“灵儿，是不是和我同住一屋，你睡不着？”
　　花灵一听，急道：“风姐姐，不是的，我只是想起明日我们就要去覆釜山，有点担忧，也不知能不能找到那个神医……我担心你的病，所以……”
　　排风翻身向外，对着对床的花灵道：“我现在能想起来，又能和他在一起，其实能不能治好，又有什么所谓，只是我放心不下杨家和太君他们，还有……还有他……”
　　花灵稍稍坐起，好奇道：“风姐姐，你们明明是敌人，为何……”
　　排风笑笑：“我原来也是把他当仇人一般呢，只是缘分，说来的时候，还会管是否是敌对？喜欢了就是喜欢，哪里有为什么？”
　　“四娘曾经跟我说过，将来我会找到一个我可以为了他生，也可以为了他死的人，当时我不是很明白，但是我现在想起了一切，我想我明白她当时这么说的用意了。”
　　花灵却不是很明白：“那是像我喜欢无云哥哥那样吗？”
　　“灵儿还小，以后总是会明白。我与他刚相识的时候，他是个相士，我还记得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是那样的眉清目秀，可是他却害惨了我们杨家，后来甚至还想杀我，可是有个地方却改变我们的一生，那个地方叫一线天，我们只是在下面呆了三天，却像是认识了一辈子，很可笑吧……那时是我先说喜欢，可是后来……”
　　花灵接口道：“后来怎么了？”
　　排风叹了一口气，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后来我以为他死了，而我受了伤，整整忘了他四年……遗忘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花灵说道：“其实我觉得皓南哥哥和你很相配啊，可是为什么我一看到他总是觉得有点害怕呢，我还是比较喜欢无云哥哥。不过，皓南哥哥对你真的很好，你受伤昏迷的时候，一直不眠不休地输真气给你，还把自己的血当药引……”
　　“你说什么，用自己的血当药引……”排风急急问道。
　　花灵愣了一会，掩口道：“刑天叫我不要说的，我……我……风姐姐，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要不刑天会骂我……”她又偷看了排风的神情，还是说道：“风姐姐，皓南哥哥每天用自己的鲜血给你的汤药做药引，他的十个手指全都是旧伤加新伤……”
　　排风不自觉地又流下了眼泪，她背过身去，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月光很是清冷，而她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打湿。

　　当朝阳的第一缕透进窗棂，排风早早醒了，她是被胸口的伤疼醒的，转头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花灵端着汤药走进来。
　　她低着头，坐到床边，把汤药递过去。
　　排风一看那碗药，眼泪瞬时流了下来。
　　“风姐姐，你别哭呀……你要是不喝的话，皓南哥哥的心血可就白费了，我们还要去覆釜山茱萸峰呢……你没力气怎么去呢？”她声音有点哽咽，但还是把汤匙递到她唇边。
　　排风还是微微张开嘴，吞下了汤药，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花灵一勺一勺，她的泪水却一点一滴地都落进了汤药之中。
　　“风姐姐，你别再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你哭得眼睛都肿了，皓南哥哥会知道的，你别哭了……”说着，她一边哽咽着，一边拿出手帕帮她擦眼泪。
　　“好，我不哭……我吃药，为了他，我也必须要活下去……”她丢掉汤匙，拿起碗，几口就把汤药喝光了，然后用力地抹干了脸上的泪痕。
　　没过多久，排风和花灵收拾妥当，其他三人也都收拾好了，准备出发。
　　步出无云楼之时，马车已在门外等候了，皓南小心翼翼地扶着排风，踏上马车。他掀起马车上的门帘，排风一看，里面铺着厚厚的棉被。他扶着她，让她坐好，又准备了手炉，递到她手里，再把棉被盖在她身上，就想要下马车去。
　　排风拉住他的衣襟，说道：“谢谢你，皓南。”
　　他笑笑，握了握她的手。
　　“太君他们，我离开那么多天……”
　　“上官公子和花灵姑娘早就打点好了，说你和花灵姑娘要去她家百花谷玩，所以，你别担心……”
　　“我知道，提起杨家，让你为难……”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下车去了。
　　随后花灵上车来了。
　　马车一路颠簸着，她总是时睡时醒，醒着的时候就与花灵聊几句，睡着的时候却睡得不太沉，睡梦里老是梦到以前的事情，有他，有杨家，也有黑风谷，有五里坡，有一线天，也有天门阵……
　　她的泪水再次决堤，毫无预兆，毫无警戒。
　　她捏紧了手炉，只觉得它滚烫滚烫，就像是冬日里的朝阳一般温暖，她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