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燕七月

22、第二十一章 几多烟雨几多愁，朝华初露见分明

　　第二十一章几多烟雨几多愁，朝华初露见分明
　　月色如霜，倾泻满地，穆桂英无心欣赏这月色，箭步如流星，一路直奔丞相府。她遥望丞相府的高墙绿瓦，飞身就翻落了围墙。
　　丞相府内守卫颇为森严，她左避右躲，遥见书房灯火通明，就知义父寇准必定为了杨家之事心烦忧乱，无心入眠。
　　她推开书房之门，却见寇准一袭素色便服在身，长衣外批，负手伫立，遥望窗外之景，她低低唤道：“义父！”
　　寇准猛地回过头，见是穆桂英，连忙迎过，道：“桂英，早就听闻你在大相国寺逃脱，老夫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几夜都等候于你。”
　　穆桂英一听此言，便把这几日发生之事倾数相告，末了跪拜在地，婉言请求：“若是桂英能找到庞籍陷害杨家的罪状，请义父一定要为杨家昭雪，还杨家一个清白，释放我家老爷和宗保。”
　　寇准连忙扶起桂英，叹了口气道：“庞籍素来奸诈，老夫也不曾想，他竟会如此陷杨家于不义，似有不灭杨家不休之决心。桂英莫急，老夫定会相助杨家找到证据，到时一定禀明圣上，严惩庞贼，治他诬陷忠良、叛国背主之罪！而杨家也能平反昭雪。”
　　“多谢义父，桂英一定尽快找到证据了结此案。”

　　眼望着天色透露微光，排风忆起方才噩梦频频，却无法断定是梦境还是真实存在，她一心焦急，却仍是不见穆桂英归来，于是她翻身下床，欲往上官无云处一问究竟。
　　她行至上官无云房前，正要叩门而入，半扇门扉敞着，她探头向里看去，微风阵阵，拂面而来。
　　上官无云一袭白衣，临窗斜坐于桌边，他发髻齐整，白色的束发带随意搭在肩上，垂眼低眉，仔细审视着手上的那柄剑，那审视的眼神像是透着无限的哀伤和无望。
　　排风见无云此等模样，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梦中男子身影。深幽竹林，他白衣袂袂，眼中似有朗月乾坤，剑气寒心，她却丝毫不觉冷意，只觉沧海桑田变幻，他亦是傲然如修竹，清泠而昂然。
　　她轻摇了摇头，定是上官无云这一袭白衣才扰了她的思绪，害她浮想联翩，不能自已。虽觉此等窥看不够磊落，但她见无云眼神，他看的好似不是那柄剑，而是剑上的剑穗。
　　隔了些许距离，她无法看清那剑穗的模样。
　　“杨姑娘，若有事，请进来一见。”
　　她羞赧，便进了屋，只能道：“上官公子，排风无意窥知他人秘密，只是——”
　　“杨姑娘不必介怀，在下本也无甚秘密可言。”上官无云倒是一脸坦然，“此剑穗乃故人所赠，刚刚忆起故人，一时心中颇为感慨。”
　　排风仔细看了看那剑，又看了看那剑穗，却见剑穗通身金黄，却又泛出光彩，锁扣处精致非常，料定必是名物，于是道：“上官公子这位故人定是你的知己好友，此剑穗好生精致，想必绝不是俗物！”
　　上官无云的眼神还是凝神手中的剑穗，头也不抬，只是说：“杨姑娘果真好眼力，此剑穗名唤凝魄，乃金蚕丝所制。剑魂穗凝魄，只道当时事无常。”言罢，他轻笑，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那剑穗。
　　排风听他此言，便不再多问。
　　“无云的手下巫笙去打听情况应该快归来了，杨姑娘稍后片刻。”无云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敲门而入，进来的是一个男子，此人就是无云所说的巫笙。
　　巫笙见排风在屋内，便点头招呼，然后说道：“公子让巫笙去探大相国寺，总算不负所望，被我私下探得大相国寺内有一名住持身边的小僧名唤了空，昨夜在寺内与其他僧人发生口角。我暗中查探，才知是钱财惹祸，这了空平日素日仗持自己随侍住持身边，素来惹人不快。听闻昨日了空在厨房向人吹嘘自己在寺内一口枯井中得了一笔横财，别人说他吹嘘，他饶是气愤不过，于是才有了这场口角。”
　　排风惊喜道：“定是这了空，出卖了大相国寺的布局图，才得了庞贼的黄金。是他便甚好！如此杨家得救了！”
　　几人正在谈话间，穆桂英推门进来了。穆桂英把见了丞相寇准之事相告，而后也得知了了空之事，几人大喜，都道杨家不日昭雪有望，眉眼之间全是喜悦。
　　“少夫人，我们赶快通知寇丞相，捉拿了空，还杨家清白。”
　　上官无云道：“倒是不必过于着急，我听闻这了空可是贪得无厌之人，但也是非常胆小怕事，如今事情闹大，看来他也有所觉悟。由巫笙出面，假扮杀手，假意取他性命，并说是庞府指使，到时我假装路过，出手相救。如此一来了空定会对我感恩戴德，情急之下会求助于我。”
　　几人一听欢喜不已，无云便接口道：“而我可以对他晓以利害，让他助我们抓住那幕后之人，如此便能人赃并获，让他们也无从抵赖。”
　　而后又叹气道：“佛门本是清净之地，却得此孽徒，大相国寺的清誉修为可尽数被毁。古佛青灯，浮于尘世，原来化外之人也抵不过人性里这个贪字。”
　　几人商议了一番，便依照计划行事，由巫笙出面假扮杀手，而穆桂英则通知丞相寇准，随时待命，捉拿与了空接头之人。

　　又是一日过去，皓南在五斗解酲酒楼内已逗留了两日。这两日里他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呆在酒楼里饮酒而已。
　　五斗解酲别的不多，美酒绝不少。
　　“云古上人那边是如何光景？”
　　“大哥料得没错，云古此人虽名为出家人，但是俗世之心未灭，他带着圣僧摩罗叶的圣物碧血佛珠来宋和议，却不想和议突发了状况，正心有怨气。”刑天把那日探得的情况告知。
　　皓南饮了一杯美酒，说道：“如此醇香醉人之酒，恐怕也消不了他的怒气。而此时正好是我们招纳他的好时机。经舍利塔一事，宋帝必然颜面扫地，吐蕃来和，而和谈信物却被盗，我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能得以两全，既能和谈顺利，又能不失颜面。”
　　“不过大哥当日给了杨姑娘大相国寺的布局图，杨家人应能查到线索，由此能逃过一劫。”
　　皓南听得此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向外望去，只见这偏远的五斗解酲之外的小街上居然也有宋兵巡逻，于是说道：“杨家人能否逃过这一劫，就看他们的造化。”
　　刑天听此却无法言语了，因为他深知，这一点点对杨家的宽容对大哥来说是绝不容易的事，他亲眼看到了他的挣扎，也看到了他的无奈，更看到了他的坚忍。也许，只此一次，再无他有。
　　而这一次的绝无仅有，却是为了那个杨家的烧火丫头——那个不名一文的杨排风而已。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是和武陵那位渔夫巧遇的桃源一般，里面芳草凄凄，落英缤纷，是一方心灵佳处，也许穷其一生，也无法真正企及。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大哥的一生，太过坎坷，也太过执着。
　　“杨家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好像也有收获，已经查到大相国寺了空之事了，看来假以时日就能把庞籍拉下水，而杨家获释也是迟早的事了。”
　　皓南却只是微微一笑：“刑天，你太不了解庞籍，庞籍怎会是如此不谨慎之人？”
　　“难道他另有后招？看来，大哥你的蚀骨丹这毒是下对了，摧心丹之毒也下对了，如今他月月受摧心丹之毒，心痛难当，如此便要受制于大哥，听大哥摆布，以后自然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皓南再无言语，他反复转拈着手中的酒杯，只是唇边挑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任是连刑天也猜不透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巫笙在得到上官无云的指示之下，乔装杀手，在了空出了大相国寺便对他痛下杀手，并对他言说买布局图之人要杀他灭口。而如众人所料，了空果真信以为真，在无云救下他之后，经一番晓以利害，了空终于决定供出主使，并协助无云去见了接头人，而这个接头人却并不是庞籍，而是——谢金吾。
　　埋伏在周围的丞相寇准的一声令下，四处挤拥上了很多人马，个个手持弓箭，随时待命，而谢金吾见这阵势，早已吓到目瞪口呆。在被抓时还拼命叫喊：“舅父，救我——舅父，救我——”
　　而了空也被一并抓起，两人都提交大理寺，等候审理。
　　大理寺卿李仲昌立时开堂审理此案，而庞太师前往旁听。
　　堂下跪着谢金吾和了空两人，了空一口咬定给他钱财，让他偷盗布局图的是谢金吾，而谢金吾一见堂上坐着庞籍，就跪着膝一路地爬到庞籍的腿边，拉扯着他的衣角哭道：“舅父，您要救甥儿，我可都是听了您的命令才会闯下这等大祸呀——”
　　庞籍一听，怒道：“金吾，如今你犯的可是叛国大罪，现在人赃并获，你竟然说是老夫指使于你，老夫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明明是你让了空偷盗了布局图，并给予了贼人，如今如此颠倒黑白，老夫实在痛心疾首——”话音未落，他甩了甩衣袖，不再理谢金吾的哭喊，大步走出了大理寺的大门。
　　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是庞籍指使谢金吾与了空接头，而皇帝也因庞籍在朝中位高权重，恐怕牵一动就促发全身，且庞籍也愿为外甥谢金吾聊表心意，捐出半数家产，最后真宗只是摘了谢金吾和了空的项上人头，对庞籍之事只是草草了事，不予深究。而杨六郎与杨宗保也无罪释放，即日回天波府与家人重聚。
　　杨家众人为表谢意，宴请上官无云与巫笙。
　　席间美酒佳肴，觥筹交错，上官无云听众人夸赞，只是含笑不语。
　　“老生代杨家谢谢上官公子，先饮为尽——”佘太君执起酒盏，向无云敬酒。
　　“上官公子如此才俊，可想过报效圣上，为百姓出力。”杨六郎也举杯，问道。
　　无云缓缓站起，回敬：“多谢杨元帅，无云本是世外之人，闲云野鹤，实在不惯被拘束，何妨逍遥江湖，作沧海蜉蝣，寄于天地，能享尽朝花秋月，潮涨潮落，也是妙事。如此渔樵江渚，和鱼虾为伍，以麋鹿为友，是我所愿。想来人生昭昭，不过数十载，杨柳晓月，酒盏佳肴，还自觉不能尽享，岂能为俗事蹉跎光阴？杨元帅好意，无云只能愧对了。”
　　杨六郎一听此言，反倒不知说何话为好了，只觉人各有志，还是不便勉强，只是心中觉得上官无云此人虽话语有礼，可似乎另有深意，但是此时不便深究，也只能含笑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老夫也不便勉强，逍遥江湖也是一件乐事。杨家自老令公一代，早就抱定报国忠心，杨家一门忠烈，死也要死得其所。越鸟巢南枝，狐死必首丘，杨家得日月光辉，自觉蒙受浩荡皇恩，必定誓死效忠。”
　　无云缓缓坐下，浅笑不语。
　　“只是可惜，被庞太师跑了——”排风叹了一口气道。
　　众人一听此语，都纷纷愤愤不平起来，不过事已至此，再不平也无他法了。
　　而无云听他们席间话语，众人纷纷敬酒，但他却只是回敬而不太接话，一抹浅笑始终挂于唇边。穆桂英见上官无云如此，心中早已困惑不已，既不为名利，也不为功名，为何他要三番两次相救杨家？
　　汴京城的凉意似乎随着天气的回暖而渐渐消了，上官无云抬眼望去天边弯月，飞星遥渡，再次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