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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一笑一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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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迦给那个傻子魍魉买了十支糖葫芦,哦,他现在不叫那个傻子魍魉傻子了,他居然能从这个魍魉嘴里套出他的名字。
“七……七、杀。”魍魉咬着山楂果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七杀吗。
谭迦给他铺好了床,说:“回头我送你回魍魉那边吧。”
七杀摇头。
谭迦坐下来,问:“怎么?”
七杀还是摇头。
谭迦知道他还是有点儿不大正常,也不是不正常,就是像个小孩子,不想做的就是不做。
“我不是、魍、魉。”
七杀放下糖葫芦。
“那你是穷蝉?”谭迦开玩笑。七杀问:“什……么是穷、蝉?”
谭迦笑了,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触手一半是面具的冰冷。
“倒是不想送你回去了。”
七杀盯着他,谭迦被那双干净的眸子看得有点儿发怵。
太虚观驻地,裁业子躺在房顶上,食指贴着唇。
“一秋,哥哥很想你。”
“一秋他一定不想你。”
裁业子连看都不看,直接起身,跃下房顶。
在房顶袖着手的紫衣医者冷笑道:“叶一笑,你的眼睛还是那么脏。”
裁业子眼睛里,暗金涌动。
“一秋他,要是还活着的话,一定会以这个哥哥为耻辱吧。”紫衣的医者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半个身子都在屋顶以外,他朝下面的裁业子说,“一个会——”
“艾苦。”裁业子冷冷道,“你说够了吗。”
紫衣医者艾苦抬头,道:“你活够了吗。”
“我知道一秋死了你很伤心。”
“我只是伤心一秋死了,他的兄长却丝毫不伤心。”
裁业子深吸一口气,背后的邪影因他情绪不稳,周身深蓝的戾气也有些波动起来。
“真脏啊。”
艾苦大声的嘲笑着,裁业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捏紧了拳头。裁业子走了之后,艾苦也躺下,这天很晴,星星都铺满了夜。艾苦举起手,透过指缝看到星光落下来,食指中指间夹着的银针也被这星光柔和了锐利的尖端,柔软纤细的水相法力元素在手上环绕不绝,丝丝缕缕温和似当年那个孩童。
“一秋。”艾苦用手盖住眼睛。
“我想你。”
叶一秋这个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叶一秋死了。
叶一秋,叶一笑的弟弟。
也是本该拜入太虚观门下的人。
至于为什么本该拜入太虚观门下的叶一秋,却成了叶一笑,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了。
除了他们自己。
裁业子现在在房里了,他睡不着,也不敢睡,情绪未稳定,一旦自己失去意识,邪影便会反噬,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再清楚不过。毕竟,剿灭入魔的同门,他做过很多。
如果是一秋的话……
一定可以控制好自己吧。
裁业子拿过葫芦,咬开塞子,闻了闻里面确实是酒水而不是符水,便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很辣,在喉头火烧一般的感觉,全然不似九黎的酒水一味甜软,该是那次去中原的时候路过酒坊村,顺手买的。中原酒坊村……
——呐,为什么爹爹和叔叔都可以喝酒,我们不可以?
——唔….因为我们还小。
——长大一点就可以了吗?
——应该吧……
——要长大多少呢?
——嗯……一秋要、要长到和哥哥这么大的时候,哥哥就可以喝酒了,那哥哥和、哥哥和……
——哥哥你好笨!
“是啊,哥哥很笨。”裁业子沉湎在回忆里,连葫芦翻倒,酒水撒了一地都不知。
“那,一秋你,快点出来吧,哥哥是真的找不到你了。”
翎羽驻地,一般很少有人睡的早。若说太虚道长们都恪守清规戒律,早睡早起,冰心弟子为了身体健康早睡早起,天机营的士兵们都为了保证精力而早睡早起的话,翎羽山庄弟子可以说是睡得最晚的了,至于魍魉,不在讨论范围内,他们睁开眼睛未必是醒着,闭上眼睛也未必是沉睡。
谭迦和七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谭迦首先败下阵来。
“我说。”谭迦一副流氓地痞的样子,“摘下面具来给我看看行不行?”
七杀摇头。
谭迦有点不乐意了,“那裁业子不是摘了你的面具?”
七杀慢慢地说,“他很伤心。”
“诶?”
“他摘下我的面具的时候,很伤心。”
七杀抱着自己的膝盖,蜷在床的一头,那一头的谭迦大喇喇地摊着手脚,像是一棵植物,肆无忌惮地生长。
那个人,摘下他的面具的时候,心中的情绪太浓烈。
充斥着悔恨和歉疚,都快把里面小小的希望给淹没了。
七杀把脸埋在□□,肩膀微微耸动,他记得那些情绪,不是裁业子的,而是别人的。
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歉疚,都快把唯一的希望给淹没了。
那个人该是和自己很熟悉,因为这情绪自己感同身受。
七杀想着要怎么和谭迦说的时候,谭迦用脚踢了踢他,“怎么了?”
七杀呆呆地反问:“诶?”
他知道有人喊他傻子,他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大好使,就像是一扇木门,多年未推动,再想打开要费很大的力气。谭迦一脸挫败:“没事,睡吧。”
七杀还是蜷在那里,紧身的黑衣和夜色融合,只有苍白的下半张脸露出来。原来油灯已经熄灭了。谭迦从柜子里曝出一条被子一张席,在地上潦草的铺了一下,“你睡床上,晚上起夜的时候别踩着我了。”
七杀在黑夜里看了谭迦一刻,谭迦的睡相不太好,四仰八叉的,但是看得出来谭迦睡的很沉。七杀慢慢伸展了四肢,但又保持了微微弯曲的弧度,不甚安慰的睡着,睡梦中万般景色疾驰而过,天将明时醒来,什么都记不清,只是想着若是谭迦再要求,自己便摘了面具让他看个够。
等天光透过桐油浸过的窗纸落进来,七杀才算是真正睡了,似乎长夜是万古长夜,让他怎么也不能不保持清醒,而谭迦悠悠转醒,瞥了眼黑衣的魍魉,翻身继续睡去。
七杀在床上,床很大,他也还是只占了一点点的位子。
谭迦翻身之后似乎睡得不是很好,起来挠了挠头,小心地着了衣,开门出去买早饭。翎羽山庄不供应早饭,因着很多弟子喜欢露宿野外,没法统计每日的人数,这是战争时候,九黎虽未被战火波及,也要算计了食粮供应给前线的兵将,更何况百姓辛苦一年,种出了粮食自己舍不得,殷殷切切挑了最好的送给八大门派,若是浪费了,又怎么舍得。
九黎本来只有当地的一些小吃做早点,后来中原、巴蜀大批难民西撤,先是说移居,待前线战事稳定了再回去,谁知战争一年两年不结束,十年八年不结束,移居就成了定居,九黎也成了中原之后另一个杂汇百家之所,无论是政事观点还是文学艺术,连饮食衣着都有了变迁。谭迦想了想,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关于魍魉爱吃的东西的线索,便索性每样买了一点,反正朝廷每个月都会发给八大门派不菲的饷银,而他一个人,花又花不了多少,此时也不觉得心疼。
捧着一大怀食物回去,被热豆浆烫的龇牙咧嘴,谭迦直接用脚踹开门,倒是把里面的七杀好吓一通,放好了食物,那张小小的桌子也剩不下多少地方了,谭迦收起茶壶和杯子,细数少了一个,往地下一摸,席子底下呢。
“怪不得昨夜老觉得有东西硌着腰。”谭迦收拾着被席,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自己拿罢。”
七杀应了一声,慢悠悠挪下来,坐在凳子上,竟不知道挑什么好。
谭迦也坐下来,随手拆了瓦罐的封口,浓郁的豆香味逸散出来,夹着点甜,七杀肚子咕噜一叫,谭迦往他面前一推:“烫,小心点儿,喝完了我把罐子给送回去。”
七杀点头,乖巧得紧。
谭迦捏了个饼咬着,看七杀低头喝豆浆,七杀的头发和所有魍魉弟子一样,绑成马尾,一丝儿不落在外面,马尾上还缠了一层一层的白布,大概是为了动作方便吧,扎起头发来自然会露着脖颈,脖颈上有青色的血管,随着七杀喝东西的动作颤动。
谭迦大概有点儿明白,自己的师兄当年为什么拼着被逐出师门也要娶那个魍魉女子了。
是,这些人是太凌厉,可就是因为那凌厉背后一点软,才让人不由分说动了心,动了心还不说,看着这些生存在黑暗里的人,每一次动心,都扯地心脏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