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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四顾茫茫 ...

  •   “太皇太后驾到!”
      “皇太后驾到!”
      “由皇后歇着,不必接驾。”祐樘阻止含香唤醒宛月的举动,掸掸衣袖立起。
      早起请安时,他与两宫太后只说皇后偶感风寒,现不过半日,太皇太后已大驾光临,可见其消息之灵通,仍是后宫之中真正的主人哪。
      “你这孩子,出了恁大的事,还敢瞒着皇祖母和母后!”太皇太后一进来,望望衾被下侧卧成一团的细弱女子,先与祐樘兴师问罪。
      “孙儿是不想皇祖母和母后担心!太医诊治过了,调理几日即可,何敢劳烦皇祖母和母后躬亲视疾?皇后才服了药睡下,待我将她唤醒谢恩。”祐樘说着,作势要推宛月。
      王太后拦住他,上前掖掖宛月被角,低声说:“皇后受苦了,让她睡罢。”
      “唉,没福的孩儿,肚里那个也是可惜了。”太皇太后摇摇头,问道,“太医怎的说?能调养过来么?”
      “亏得她年轻底子好,太医说无甚大碍。”
      “呵呵……”太皇太后从鼻中笑了两声,“若真如此,足以宽慰人心。只是,皇后这一病,一个月两个月的不能御前服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肩负嗣续之重,还要天天旷在坤宁宫不成?”
      祐樘垂目不语,长密的睫毛在颊上投出两片阴影。
      殿内因召入御医而焚烧的苍术杂香气味犹在,太皇太后很不喜这种苦涩的药气,速战速决道:“乾清宫郑黄女儿和赵惊鸿两个美人,专门为皇帝你延续朝供之事而置。为君持身之道,以乾清宫为正寝,每夕进御有序,祖宗的训戒,不消我老婆子再重复罢。”
      祐樘指节捏得发白,声如古井,平静无波:“孙儿晓得了。”
      “我一介老朽之身,枯活世上,若非为儿孙放心不下,早该追随英宗皇帝去了!”太皇太后抹抹泪,“如今这样子,我就算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孙儿不孝,请皇祖母息怒!”祐樘无奈跪到地上,几乎要被这“孝”之戏码压垮了。
      王太后也跪下求情:“皇帝是知晓轻重的,母后请消消气,保重玉体!”
      一场闹剧,无人注意到,两行清冽的泪珠,从面壁假寐的皇后长睫中缓缓溢出。

      送走两宫太后,祐樘揉揉眉心,呷口新换的热茶,勉强维持住端正的坐姿。
      很累,随便什么堆积如山的政务罢,他只想闭目养神清静片刻。
      这时,低低的啜泣声进入耳中,祐樘一激灵,两步跨至榻前,趴到宛月面前观察,“月儿,你怎的了?可是哪处不安?”
      一看她苍白小脸上都是泪,他更慌了,“是腹痛么?我叫太医!”
      “不用叫太医。”宛月把锦被拉高了遮住脸,闷声道,“我只是想家了,想爹娘。”
      嗣续之重——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太皇太后朝她脸上挥来这么响亮的一巴掌,连祐樘也只能唯唯诺诺生受了,还有谁能护着她?
      什么礼义规矩都不在意,一心单为了她好的,只有亲生爹娘罢了。
      此时此刻,四顾茫茫,愈发怀念闺中时光,在爹娘羽翼下,如珠似玉,无忧无虑。
      真想立刻见到爹娘,在娘温暖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莫哭了,”被子底下她纤弱的身躯每哭得颤抖一下,他心尖就抽痛一下,“我这就下旨,请岳父岳母来京,不出十日,你就能见到爹娘了,可好?”
      “真的吗?”宛月从被中露出头来,觑他神情不虚,心里踏实了几分,旋即哭得更大声,“可是他们愿意进京吗?他们都回去享清福了,想必是不稀罕我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横竖我在婆家给人排挤死,也跟他们无关了!”
      祐樘啼笑皆非,一面从袖中掏了帕子给她拭泪,一面开解道:“婆家谁敢排挤你了?是为夫哪处没护得你么?”
      “就是,就怨你!”宛月浓浓鼻音满是控诉,她成心撒泼耍赖,躲开祐樘帕子,把满脸涕泪生往他龙袍袖上揩抹。
      怎的跟养了个女儿似的?比四岁的皇五妹还难缠些!祐樘黑而大的瞳仁中满是宠溺,“你醒了有一阵吧?”
      “才没有,我刚刚醒,什么都没听到!”
      好吧,惯于口是心非的丫头,分明是偷听到了太皇太后的谈话,借题发作呢。
      祐樘握起宛月小手置于胸口,专注目光仿佛要透过她眸中泪潭直达心底:“宛月,你记得,无论旁人说些什么,抑或我敷衍什么,你皆无需在意。你只需要信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信我。”
      好容易收住的泪势再次崩决,“人在其位,身不由己,你不必哄我。”
      “身是我身,他们能奈我何?且不说我们来日方长,纵然一生无子,大不了兄终弟及……”
      “呸呸呸,不作数!”宛月吓了一跳,强撑着半坐起了去捂祐樘嘴巴,“皇上说这种胡话,是要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祐樘抱住宛月消瘦了一圈的身子,抚着她如水秀发,闷声道:“旁人几句闲话,你就往心里去。我好好的说,你偏不当真。我的五脏都要碎了,你还只是哭。”
      宛月止不住滚下泪来。君既爱重我至此,我又如何忍心要你独自承担那一切?

      久居深宫的女人们谁没个自己的眼线,皇后小产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明着说是偶感风寒,诸位皇妃也少不得探望一番。
      邵贵妃来过了,又让儿子们挑个皇兄在的时候,前来给皇嫂请安。趁着未出府,得做足跟兄嫂的感情功夫不是?
      兴王祐杬和两位弟弟待通传过了,自坤宁门而入,行在庭中,遥闻琴声幽幽,清澈如山涧流水,竟是难得一闻的妙音。
      沿玉阶而上,琴音近了,正奏至《梅花三弄》第六段,泛音清越,柔中带刚,仿佛风荡白梅,轻轻舞玉翻银,让听者也沉醉于凌寒独自开的淡静之中。
      雍王祐枟知道皇兄善琴,小声道:“可是皇兄在抚琴?”
      兴王摇摇头,做个噤声的手势。此奏者清柔有之,刚烈更甚,不是皇兄的风格。不管是谁,他们一旦入内,对方势必半途而止,是以他拦住弟弟,静静立在檐下倾听。
      琴曲奏至第二部分,旋律由静转动,高低音跳跃奏鸣,此起彼伏,大有满树梅花灿烂芬芳、竞相怒放之势。
      梅之夭夭,灼灼其华。现在不是白梅了,要绚丽到燃烧的红梅,方能体现那种笑傲风霜的热烈。
      兴王听得目眩神迷,隔着暖阁厚厚的帷帘,神往是什么样的手指才调拨出如此动人心魄的乐音。
      正当梅花的临风摇曳要绚烂到极致,啪地一声,琴弦断了。
      “弦断有知音,外头可是兴王?快请进。”
      那道清婉若微风振箫的话音,是皇后了。兴王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嫂的声音是独一无二的好听,即便病到气息低弱,听来还是赏心悦耳之极。
      兴王进了殿,一面行礼,余光略一扫视,耳根便发起热来。
      朝霞映雪,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这不是沈家表妹么?没想到她也在此!方才的鼓琴者,难道是她?还有位陌生的中年美妇人,大抵是她母亲?
      宛月斜倚在榻上,暗自好奇兴王脸红个什么劲。到底和祐樘是兄弟,祐杬也是一样的从耳根子泛红,羞答答让人想欺负。
      “兴王对舍妹有救命之恩,我姑母恰在此,执意要面谢大恩,是以未让她们回避。”宛月一示意,沈张氏携妙静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四拜之礼。
      女子一拜一起之间,花香细生,环佩璆然,兴王的心跳也跟着叮咚作响。清秀面孔上却端住了矜持微笑,一边道“张孺人无需多礼”,一边侧身避了。
      岐王、雍王也都学他样子避了。当着皇后受她亲姑母的礼,虽贵为亲王,他们也惶恐。
      三人问过了安,宛月笑道:“日复一日闷在房内,甚是无趣。方才舍妹闲奏,让诸位殿下见笑了。”
      妙静琴技过人,兴王的惊艳之色宛月瞧在眼里,嘴上谦虚,其实是为了炫耀的,哈。
      “沈姑娘琴音绝妙,祐杬自愧不如。”兴王微笑,“只可惜一曲未终,为我等所扰,堪为憾事。”
      祐樘兴致颇高,“四弟善琴,何不即兴操一曲以飨同好?李广,取朕的九霄环佩来。”
      九霄环佩是一张凤毛麟角的千年唐琴,祐杬触摸着琴面上的红漆梧桐,赞赏爱惜之情不亚于面对一位旷世佳人。
      调了下弦,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合该奏一曲苍古雄浑的《流水》曲。然思及《流水》乃皇兄善奏之曲,祐杬闭目沉思片刻,洁白纤好的指尖一动,《秋鸿》之音起伏跌宕而出。
      祐杬是极有天赋的,一曲下来,无可挑剔。
      同是《秋鸿》,宛月始终弹不出这种旷达苍雄之感,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男儿当鸿雁振翼,长空万里,女儿家好好呆在夫君的羽翼下就好。余音绕梁,祐樘眉眼间尽是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四顾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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