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情歌》任海上

6、功夫

　　功夫这东西，在江湖上已经绝迹很多年了，年纪大些的还隐约听到过一点传说，像卡米卡这种还不满双十的毛头小子几乎就是闻所未闻。

　　8年前，卡米卡在观音庙前被爹爹插草当街叫卖，他那时瘦得像个小皮猴，人又黑，猛一看去，只觉得是黑漆漆一根小柴禾。风老吹吹吹那天去陈铁匠的铺子里补自家的锅，看到黑瘦的卡米卡时想到自己孤孤单单没个伴，就花了34个铜钱把卡米卡带回了家。

　　虽说是买回来的孩子，可风老吹吹吹不许卡米卡叫他爹，他让卡米卡叫他师傅。老风家在大风镇住了快有500年，以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传到风老吹吹吹手上，就只剩下了带院子的两间房。风老吹吹吹家的花厅里，恭恭敬敬地供着一柄30斤重的大砍刀，刀柄后面垂着长长的红穗儿，刀把上刻了个“风”字。

　　可卡米卡从来没见过师傅使刀。每天一早，风老吹吹吹就背着手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低眉顺目，一动不动，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卡米卡被自己的亲爹卖了一回，不自觉地学会了察言观色，可风老吹吹吹尖尖的脸、细细的眼半天也没个动静，卡米卡就没辙了。

　　一晃8年过去，卡米卡已经16岁，个子长高了身体变壮了，他自己学会了种田养猪写字看书木匠活铁匠活，还喜欢上了隔壁翠嫂的闺女翠滴滴。8年来，风老吹吹吹的功课一天也没拉下，最近几年，他明显地老了，神情也比以前更阴郁。这天卡米卡卖了菜换了一斤猪肉，兴冲冲地打算回家包饺子给师傅换换口味。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站了一个陌生人，卡米卡奔进院子，发现师傅的脸色很难看。来人从眼角瞥见卡米卡，说，老哥哥，你可好哇。

　　和来人相对而立的风老吹吹吹嘿嘿冷笑了两声，对着卡米卡说，过来，孩子，见见你师叔。卡米卡是个老实孩子，听说是师叔来了立刻扑通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的时候卡米卡吓了一跳，原来这个师叔竟然和师傅长得一模一样，两个满头白发的老头面对面，像得是在照镜子。

　　师叔袖子一摆，背着手在院子中央站下，姿势和风老吹吹吹每天做功课时一样。而风老吹吹吹这次则垂手而立，还闭上了眼睛。卡米卡站在两人中间，忽然就感到两边同时有一股大力袭来，肚子里像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风老吹吹吹陡然间双眼暴睁，师叔闷哼了一声蹬蹬蹬连退7步，一张嘴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两股夹击的力道忽然少了一股，卡米卡失去平衡也重重摔倒在地。

　　大哥，你，你，你果然练成了……师叔的话听起来像是绝望又像是惊喜，说完歪了头断了气。

　　卡米卡惊恐万分，回头一看，风老吹吹吹也脸色惨白。师傅！卡米卡扑向摇摇欲坠的风老吹吹吹，风老吹吹吹的细眼睛第一次瞪圆了，我们两兄弟一死，这世上就再没有会功夫的人了，卡米卡，你娶了翠滴滴，好好过日子去吧。说罢，风老吹吹吹也咽了气。

　　卡米卡大哭了一场，厚葬了师傅师叔。半年后，卡米卡带着媳妇翠滴滴在两位老人的墓前磕了头，离开大风镇坐船去了广东。

　　这世上真的没有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