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探宝（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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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京城的一路穷极无聊，我因挂心旭儿这些年过得如何，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攀谈着。他外表虽然顽世不恭，修为却远在我预料之外，只差个台阶儿，便能与天仙比肩。举手投足间亦华贵天成，看来真的是长大了不少。
九祗一直在另一头闭目养神，我便和旭儿越聊越开。到得深夜，竟至无话不谈的地步。
每当问起那东海三公主的婚事，我儿便不大愿意提起一般，淡淡把话语岔开。可当问到温陵君与澜晴二人，他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母后和父君都待我极好，只可惜两人常年不合。我小时总见母后一个人在长明灯下偷偷地哭，现今倒不怎么见她流泪，可是人也变了。”旭儿叹了口气，神色略显黯然：“她不再去父君那头自讨没趣，天天盯着宫里的仙娥挑刺儿，有时候将自己关进清修房内，一关就是百十天。……最近的一次，她差点在莲台上走火入魔，把我给吓得够呛。”
我默然不语，说是同情谈不上，要幸灾乐祸，却也欠了几分。
这分明是澜晴本身的报应，和我无甚干系。小时她也曾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妹妹，不想今时今日，我俩竟陌路至此。
我问旭儿道：“你父君身子可好些？”他眉毛拧作一处，摇了摇头，将身畔的安息香换了把新的，方平缓而从容地道：“也就这十年之内了罢。”
我呆了半晌，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怎么会？你母……澜晴娘娘，没有丝毫办法么？”
少年慢慢地抬起眼，好久，茫然若失地道：“若真有办法，我便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救他于水火。我这条命，说是父君换来的也不为过……我先天不足，本活不了多久，亦不可能修仙。父君不顾自己蛊毒在身，愣是将元神分作两处，寄存在我体内，护着我的心脉。……我的命倒是保住了，只是他……抵不过缠丝妖蛊，已然……病入膏肓了……”
我心头咯噔的一下，不禁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为了你才落到被妖蛊反噬的境地？”旭儿苍白着脸色道：“不错。区区妖蛊，又怎能难得住他？若非为了我大耗元神，他决不会抵御不住。”
我的脸色想必也尽是苍白，勉强制住手掌的微颤，轻轻地道：“怎会如此，你竟是……先天不足？”
他不答话，只微微眯起眼瞳看向对面。
我顺着瞥过去，那清冷俊逸的上神正一动不动地倚壁浅眠，鸦羽般的眼睫垂下，在脸容间晕成一团小小的阴影。
“无妨，他还在睡。”我转头道。
少年方才靠回身后的车壁，漆黑的眼中流光微现。
“听父君说，我原先的命格怪异得很，似是违背了天道，故而与亲生母亲之中必死一人。我对生母的记忆不深，后去星象盘处查了查，也只得出一番我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的结论……不知怎地，父君虽说与生母没有牵连，我却觉得他不过是将她遗忘了。”
旭儿说到此处，眸光倏忽沉了一沉——
“我将生母克死才得以苟活，结果反而牵连了父君……世间若真有因果，死的那个，该当是我才对。”
我听得失神，一下碰翻了他才装好的安息香，那香炉骨碌碌地滚出去，一下磕在壁角上，四分五裂。
旭儿一愣道：“仙姑？”
我混乱地摇了摇头，强打精神道了句：“不，我没事。”心尖却一直颤抖得厉害，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想当年沦落凡间，九祗也曾对旭儿说过一句“命格相冲”的怪话。原来是指我与旭儿相冲。
费尽心思找到我们母子，只因他早已知晓此事。
他早就知道……
我们的孩子竟是个不该出生于世间的短命鬼。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会违背天道，生而体魄不足？难道说那个人同我生下旭儿，掺了其他不可告人的缘由？
我手脚冰凉，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却先落入对面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九祗清君。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来，目光悠长的一缕，若有似无地瞥过我的脸容。
“你们还不歇息？”他开口，语气比往常更显淡泊。
我定定注视过去，星光下那丰神俊朗的脸容，依然找不出丁点的瑕疵。
可这皎玉般的面容却叫我害怕，这个人要作甚么、在想甚么、又打算从我身上图谋甚么……我统统揣摩不透。
那日九祗不意透露了旭儿的血缘，我便有几分奇怪——天庭无人不知我与温陵君两情相悦，一个素无交集的上神，怎情愿犯下弥天大错，也要与我欢好？方才得知旭儿命格，心底才明白了几分——以九祗的个性而言，做万事皆有目的。明知有违天道，还要一意孤行……这么大的代价，不管是何缘由，都绝不简单。
真真假假，朝朝暮暮，过往经年，犹如浮光掠过眼前。
他生生毁了我一生，却不是因对我有意。
我上一辈子，从怀上了旭儿开始，便被彻底颠覆了。温陵君不愿要我，他不可能愿意。身为青殇城帝君，他的眼里断容不下任何不干净的物事。而我，迷迷糊糊失身于别人，却还在奢求他的宠爱……他真娶了我又算什么？不过让整个青殇城都沦为九重天界的笑柄罢了。
我的神情在夜色中千变万化，不光是旭儿，连九祗都有点儿莫名。
“丹朱？”但闻他沉声唤道。
我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听他又淡淡地道：“是不是坐着不适？躺来我膝上睡罢。”
一旁的旭儿轻嗤一声：“大家都是神仙，睡不睡有甚区别。”九祗瞥他一眼，也不搭理。
我兀自心如乱麻，脑中翻来覆去，尽是儿子刚刚的那番言语。沉默少顷，对面有人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伸指对我一勾。
我像被谁提起了后领般，猛地腾空而起，尔后重重落地。
旭儿眨巴眨巴眼，瞠目结舌。我被九祗按在膝盖上，也是瞠目结舌。
打翻的安息香铺了满地淡紫，轻薄细软，一部分被我枕在身下，四处都氤氲开那暮春般的香气。
我似在大片艳丽的花丛中安睡，一瞬间便回到万年前的云擎山下。
那人将口唇靠近我的耳畔，吐息轻柔，声音放得很低。
他说：“别乱想。”
我也希望自己不要乱想，可当年的晏青漪，却已然被毁了个干净。
因他的图谋，旭儿生而不被天道所容，而此事我竟一无所知。
头顶的上神默然抬手，将我的手腕握住。而后低下头来，似是要吻一吻我的唇。
我偏过头去，那吻便如一片落叶，翩然地飘到脸颊上。
很久以前，我明明只是个受尽宠爱的长公主而已。
族人爱戴我，太公疼惜我，我有个善解人意的漂亮妹妹，天天做着心上人踏云来迎娶的美梦……谁想有一天，竟尔连原因也不知道，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能怪谁？又应该怪谁？这个故事的结局……本仙姑当真不大喜欢。
心底似被一条利刃切开，锐利地刺痛，而后血肉模糊。沉沉暗色之中，九祗伸手蒙住我微垂的双眼。
“仙君想从我身上拿到甚么？现今可都到手了？”不知为何，我很想问他这样一句。
如若没有，莫再从我这里图谋些甚么。我不想再生第二个旭儿，也不想搭进去自己的另一回人生。
恍惚间，但觉他的掌心，不易察觉地一颤。
“青漪……”他深吸一口气：“别再说了。”
“到手了吗？”我不依不饶地问。他沉默着不答，过得半晌，才清浅地道——“明日便到京城了。睡罢。”
呵，既然他有心要隐瞒，我又问甚么傻话。
心下含着一丝忧虑，我便这么渐渐睡过去。只是睡得一直不甚安稳，枕在他腿上，竟也腰酸背痛的。他一身凉幽幽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涌过来，透入了肌体，冻得本仙姑蜷缩作一团。
半梦半醒间，他直接将我搂起来抱在胸前。我十分渴睡，不经意往他怀里钻了钻，膝盖顶到了他两条长腿中，竟触到个灼热的物事。
甚么东西？我迷迷糊糊地奇道。试探着又往前一顶，耳畔旋即传来声隐忍的喘息。
“晏青漪，你若再敢动一动，本君便将你就地正法。”有人压低声音，对我恶狠狠地道。
说也奇怪，听到这句话，我心下陡地一宽。
直觉中，这才是我熟识之人。于是整个儿后半夜，本仙姑都睡得很是安沉。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探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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