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朱颜》陶识伊

12、缠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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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究一夜没能合眼。
　　次日艳阳正好，照得人眼前暖融融一片晴光。本仙姑耷拉着双眼不住地呵欠，穿过斜廊时少看了一眼路，与拐角冲出来的怀弥撞了个满怀。
　　“哎哟！”他惊呼一声，手中的辟邪镜差点儿落地。
　　我困倦之意略消，登时想到他向九祗告状一事。心中一口余气未消，当下也不想多做理会，自顾自与他擦肩而过。
　　只听他在身后苦笑着道：“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因为师父走了？”
　　我微微一愣：“他走了？”怀弥道：“清早便走了。云荒六鼎处的结界给不知名的妖气冲薄了些，师父是要赶去修复。”
　　我便点了点头。心下升起一念道，暂不见面也好。又一念道，不对，本仙姑怎地还在和怀弥搭话？早该走人才是！
　　我撂下脸色，甩袖离开，下决心冷落怀弥那混账至少十日。

　　傍晚酉时，步楹仙子进宫访我，定睛一看，臂弯内还躺了只奄奄一息的青色幼鸾。本仙姑甫一迎上，竟被那大哭的姑姑扑退了好几步。
　　“丹儿啊！快，快救救你可怜的侄女……”
　　我让她勒得窒气，忙伸手格开道：“姑姑莫急，先同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语调尽量放得柔了，又领她到殿内坐下。
　　步楹仙子默默将青鸾朝帐子里掩了，一面流泪，一面同我细述原委——这小仙子名唤碧璇，乃是沧尘上神最年幼的一个女儿。几百年前曾去凡间听戏，迷上了一名青衣戏子。仙妖劫时她被花妖下了缠丝蛊，堪堪将这段情忘却了。本以为是件好事，谁料近来有股不知名的妖风大盛，牵动她体内蛊魔，竟染致怪病。
　　“璇儿修为不高，元神和内丹没多久便都让蛊魔隐去……如今被打回原形，生不能，死不得……”步楹说着又是泪如雨下：“丹儿，今日便是丢脸，我也不得不将家丑说与你听。你知道蛊术皆是邪法，普通仙人都沾不得。可你的夫君是上古神君，说不定还有法子……丹儿啊，今次就算姑姑求你……算姑姑求你了！”
　　她起身竟要向我作礼，我大吃一惊，忙不迭伸手去扶：“姑姑快请起，您是要折煞我们做小辈的么？”语毕又不禁暗暗沉思——缠丝蛊，这名字我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步楹趴在案几上嚎啕，向我絮叨碧璇的乖巧。我皱眉拿起手边茶碗，口唇还没沾上，便旋即想起那蛊毒的来历。
　　是了，我前一世赴死之前，温陵君说起自己身中缠丝之蛊，导致过往种种，均记得不甚清晰。又及前几日赴宴青殇，有人提及青帝身染怪疾，卧床不起……
　　两者之间莫非有甚么关联？

　　我没了心思品茶，顺手将茶碗放回案上，转眼定定看向步楹：“姑姑，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能有人解开璇儿身上的蛊咒，让她醒转怕也不难。”
　　步楹叹息道：“丹儿说的我也明白。只是一来私自通妖乃是大罪，二来百年已逝，璇儿初次倾心的凡人已不知轮回了多少遍。璇儿心细，醒来后忆起前尘，必会苛责自己良久。”
　　我垂眸思虑片刻，又将前因后果理顺一遍，方才对步楹道：“今早九……夫君他匆匆赶去云荒六鼎，也说是来了股蹊跷的妖气，须得修补结界，以免酿成大祸。不知这遭压制下去之后，会不会对璇儿的病症有些益处？”
　　步楹慢慢颔首道：“有益当然最好。但愿不要再横生枝节。”我给她一个微笑，宽慰地道：“暂且不提那些晦气的想法。既然璇儿死不了，办法怎么都找得出来。”
　　她又长吁短叹，忧色不减。我收回手来，眉梢略展道：“且容丹儿近日再想个借口，去青殇城探上一探。”步楹“咦”了一声奇道：“去青殇做什么？”
　　我目光微敛：“想必姑姑也听说了。青帝染了怪症，连太子大喜都不曾露面。我想问问您，他和璇儿病倒的时日……是不是相差不多？”
　　步楹惊了一惊，似是从没将事情往那处想过，掐指算了好久，方肃然而缓慢地抬眼，冲我点了点头。
　　“这等蛊毒撂得倒璇儿，却没可能撂倒青殇帝君……”步楹压低声音，不可置信道：“除非是帝君身边，有人私自通妖——”
　　她话没说完，我便用食指封唇，“嘘”地将话拦在半截。
　　“姑姑想说的我都明白，只是青帝染病，未必是蛊毒作祟。”我清了清嗓子，握住她一只手道：“在丹儿亲去弄清原委前，还请姑姑耐心等候。”
　　步楹俏丽的凤眼瞬时明亮：“若那等大人物和璇儿是一个病症，定能有其他法子消除此劫。”
　　我轻笑道：“正是如此。”

　　送走步楹仙子，我独身一人站在沧澜山顶，凝目远眺。
　　——身为紫仪天妃，要去青殇城自是不难。只是加上查探的活计，就不得不变装了。
　　我掉头往九祗清君的藏书阁走去。不闭关时，我几乎每一刻都在用功，凡得了空闲，手上必拿一本书读。依稀记得在那浩瀚的书海里，曾看到过一页陈纸。上头介绍了一种丹青画皮的术法，如今刚巧够用。
　　谁叫这丹鸾道行太浅，直接捏个障眼诀换脸，根本撑不了两个时辰。反是用丹青代咒来得更持久些。
　　这一去青殇，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思及此处，我还是觉得好歹要告知怀弥一声。

　　午前打定主意不理那混账的是我，现今满哪儿找他的人也是我。本仙姑这出尔反尔的本事，当真又高明了几分。
　　直找得腿软，总算在花清池边看到了他。小鬼头斜倚在朱红的雕栏上，将手心里的碎丹扔入池中，喂食那几尾养了数十年的锦鲤。
　　“仙爷等了你整整一天。再等不来，这些鱼可就都给撑死了。”
　　我噎了一噎，那小鬼弥扬着清秀的眉宇，笑嘻嘻地瞅我：“又生我什么气了？说出来给我听听？”
　　我闷声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明白。”他恍然道：“哦？是说某人明目张胆地撞了别人，还连句道歉也不肯给么？”我哭笑不得，猛然间觉得火气烟消云散。
　　他还是个孩子，我却早不是了。闹这许多别扭……当真毫无意味。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拾他手心里的灵丹，一并也投进池子里：“本仙姑是来跟你说，我要去青殇几日。明天一早就走。”
　　他沉吟片刻，抬头瞧我：“你不是才从青殇回来？”我道：“前次是去贺喜，今次是为了救族人一命。”
　　既说到这个份上，怀弥自也不好多问，只将最后一粒碎丹投了，起身不快道：“去待个百八十日回来，没得再和我生疏几分。”瞧这话说的，我忍不住微笑道：“仙友此言差矣。丹朱在天上界的朋友能有几个，生分了谁也不会生分了你呀。”

　　我二人一路说笑着回去，临到皓水阁前，我想起甚么地提醒他道：“我去青殇城一事，万万不要和你师父提起。”
　　他当时答应得十分爽利：“放心罢，这个自然！”
　　可是本仙姑却生生忘了，怀弥出尔反尔的境界犹胜于我。
　　我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再一次相信了那小混账。

作者有话说

　　木有熬夜了>-<~~终于木有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