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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三回 长殇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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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若亦拿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如脂烛膏,看了看,赞其色美。
“这个还没雕琢过,称不上美。”
“倒是,这么一块东西,要是在那馆主手中不知会有怎样一番造化。”
他看着她无视自己的存在,心里不平,用力抽过,“那有什么稀奇,我也会雕的。你说,你想要什么?”
“你别乱动馆主的东西!他们说你胆大,还真是没说错。”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块一看就知道是制完烛后多出来的,也就是没用的东西。虽然少了一块两块馆主还是会发现的,但这种东西就算发现了他也不会怎么样的。”他大方地将纸笔推到她面前,“想要什么尽管画!”
既然人家都这么客气了,她自然是乐意的。她执着笔在额上了蹭了蹭,笔尖在纸上轻轻扫了两笔,却不知道该画什么。
“啊呀,我来选好了。就雕我数到三,你闭上眼睛后想到的第一样东西。”他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如此说道。
伏若亦听了也同意。
“一——二——三!”
他是亲眼看着她闭上了双眼,亲眼看着她变了容色。眉间心上,她想到的会是什么。
她睁开眼,悠然落笔。她画得很轻,寥寥数笔,已勾勒出了一个人形。她画得很专心,心中只有画中的人,不觉眼前那个人正在案的另一边,也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所有的神色都收在眼中。她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什么?他没有看她画的是什么,只是很认真地很认真地在读她脸上不寻常的神色。如果她不是看着纸墨,而是抬眼一望,他敢肯定,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能不为她错乱神魂,颠倒三生。
忽然,黛眉一蹙,也让他回了神。他低头去看她画的是什么。
“这——”
画中所绘,确是一个少年,淡墨疏袍,世外风骨。她心中所想的果然是这个人么。
伏若亦的手微颤,就是下不了笔。
那是一笔她怎样也描摹不出的神疏。
心上笼着薄雾,她看不清。
他转过纸,“让我猜猜,你画的是鹄兮?”
伏若亦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吗?可是、可是我没画脸啊?”
“晏少说过,你最尊敬的是轻师兄,最喜欢欺负的是他,最分不开的是兮师兄。我可有说错?”
伏若亦歪着头想了想,晏师兄到底还是会说几句人话的。
“既然最分不开的是他,这么久没见了,心中最想的必然是他。”他早就猜到她会画什么,可是却没有得意,不再说笑,“为什么不画他的脸?”
“我画不出。”伏若亦一脸寂色,“无论在哪里下笔,都会画丑了他。”
“他就这么好看么?”
“不是好看不好看——”她抬头看着他,突然手中的细笔掉落在砚上。
他这是什么眼神,刚才在院中也是这样,可此刻得让她更加心慌了。他似乎想要穿透她的体肤,将自己薄雾缭绕的那颗心看得真切。
他实在无法想象,有人可以独占她那般神样的美。她的美只应该存在于天之上。他稍稍皱眉,叹了口气。
“你不要爱上他。”
此言若穿天心,如出月胁,薄雾散开几丝缕。
“你说什么?”红晕攀上了伏若亦的容颜。
“你不敢看自己的心。只要你找不到自己的心,你的情便无处安放。”
伏若亦心慌意乱,起身却被他按下。
“你的名字是你师父取的罢。”他话题一转,“听晏少说,三个字中有来由的可能只是一个‘亦’字,对么?”
她颔首。只见他拿过笔在刚才那张画边,写了一个“亦”字。
“找不到‘心’,你就不会有‘恋’。”他说着,便在“亦”字下添了个“心”字。
你自己不知道么,无论你爱上谁,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可是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如何将心交给他。所以,不要爱上他,除非你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的话却让她心里泛起了涟漪,可面上仍旧逞强,“哼,你根本不会烛雕,所以说这些话来糊弄我,还装!”
装!这极大地刺激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只要你画得出,没有我雕不出的!”
没脸就没脸,他一把拿过画纸,凝神记下了人形衣缕,风貌神骨。刹那间,他指间窜出了蓝绿的焰苗,在烛块上游走。烛块受了热,开始变形,触火处慢慢成了流体。伏若亦虽然见过一次这种手法,但现在依旧被夺去了目光。他的技艺是炫目的,炉火都没有他纯青。在焰火的映照下,他光彩耀人,信手拈来的神技如入臻境。烛烟后,男子净面素颜,烛知馆的人在弄烛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美的。
他轻轻挥了挥,焰苗熄灭,将没有容颜的烛人递给了她。
“有差么?”
伏若亦接过烛人,惊叹不已,虽然没有容貌,但她知道,他雕的就是鹄兮。
“这不是烛雕,是焰雕。这馆中只有我会,便宜你了。”他拿过净布擦了擦手指。手指有些湿,也有些疼。
她小心地捧着烛人,眼中无限清虚幽回。
“你这手艺实在是厉害!”她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
他却突然谦虚起来,“你又何需羡慕我。你得武道,我便得烛道,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
他说得有理,伏若亦点了点头。
“好了,我为你雕了烛,你怎么答酬我?”
“啊?”伏若亦疑惑地看着他,他们前面有提过酬劳的事么?
“怎么,你不会也学晏少罢?”
“你想要什么,我身上没值钱的东西。”她身上从不带名贵的饰物。
“你不就是最值钱的?”他,“近儿天气好,陪我去泛舟。”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遭了,馆主回来了。伏若亦见无处可躲,尴尬地转过身。她要好好求馆主,彻底主动地承认错误,不要落得卖身给烛知馆还债的下场,馆主会好好体谅她的苦处的。
她和来人皆是一惊。
晏师兄?!
洛晏荻也是大惑不解,“焰?你和她闹什么?”
他走近他们,看着两人。
“焰?不是馆主的名字吗?你是馆主?那云上呢?”伏若亦这下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她冒犯了焰馆主千百次,够她卖几辈子的身了。
“云上?”焰得意地笑着,“哼,他在我的茶中倒醋,现在肯定在自己的房中反省。”
要知道,这茶可是茶州陆家大小姐特地为他而制的。
洛晏荻为云上惋惜道,“唉,反省——你又说了他什么?”
“没有啊,随便说了他两句。”
洛晏荻才不信他的话。他拉过亦儿,告诫她,“你离这人远点,他没什么长处,就是嘴贱,贱得惊天泣地。他要诅咒你,准应验的!”
“你怎么把我说成这样——”既然洛晏荻说自己嘴贱,那就贱给他看,“我说的话字字发自肺腑,不听我的话,吃亏在眼前。”
“哦?比如——”洛晏荻不屑地看着这个黑心的馆主。
“比如——我刚打扫完这屋子,你进来没穿白袍,弄得我这里污秽不堪,等会儿给我擦地!”焰开始笑了。
洛晏荻低头一看,心中冷哼,就你爱干净。
“比如——我突然想收这些年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的酬金了。”焰笑得比焰火还灿烂。
洛晏荻冥思一想,心中冷颤,这要是真收起来,他只能一辈子擦地了。看来还是等会儿留下来擦一次地好了,总好过擦一辈子。于是笑脸迎人,表示可以考虑待会儿帮他擦地。
“我笑你就可以跟着笑了吗?”
“那些东西又不是你亲手做的,只不过是你做东西残留下的而已,又没什么价值!”
“哦?”
洛晏荻突然注意到亦儿手中的烛人,虽然、虽然没有脸,“这雕的不是兮吗?哪里来的?”
“他雕给我的。”
洛晏荻当即撇下焰,和亦儿双双背过身。
“亦儿,把这个东西给我。”
“不要。”亦儿一让,抱紧了烛人。
“这又不能当饭吃,你要了又没用!”
“那你要了也没用啊!”
“真笨,你不知道天下没有人手中有他亲手做的东西,这个可值钱了!”
“那你是要钱咯!”
“有了这个,我以后就不怕他再和我算账了!这个可比那些他给我的东西值钱多了!”
焰实在听不下去两人大声地悄悄话,“这个东西在她手里值钱,在别人手里就不值钱了,对我来说那就更没意义了。你要拿那个抵偿,窗都没有!”
“听见没有!这东西是我的。”说着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令他大叫一声,立刻放开了已经搭在烛人上的手。
焰见玩笑够了,脸色一沉,“找我什么事?”
洛晏荻驾轻就熟地走到案前,“老规矩,给我几颗蜡弹。”
“也就是说这几天就要走了?”
“嗯。只要等鹄兮查到那批火药的去向,我们就汇合,应该就在这两天。”洛晏荻眉间稍显愁色,“还有一件事。我刚才收到大树的信。白州好像不对劲,南宫城因为之前的怪病弄得满城骚乱。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他想让孤魂庄出手?”
洛晏荻摇摇头,“文武伯他们肯定在帮忙。他要我去茶州的陆家,说陆其风的病可能另有蹊跷。可是我现在怎么可能有时间。我打算等和鹄兮汇合后,再作打算。而且,据我所知,虽然火药的流向分散,但无疑都是南下的。我担心的是——”
“唉,这家业一大,盯上它的人就越多。这南宫城又能屹立多久呢——”焰叹息。
“闭上你的贱嘴。”
“我这是发自肺腑!”焰遗憾地对一旁的伏若亦道,“唉,看来你要走了,可惜了我们的泛舟之行。”
“泛舟?谁同意你们去泛舟了!”洛晏荻摆出严父的姿态,“你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能随随便便和嘴这么贱的人出去呢!要是被那张贱嘴溅到,你哭的日子在后面!”
“我这里没有蜡弹了。”
洛晏荻面色不改地帮亦儿整拂了衣衫,“偶然出去散散心对身体好,早点回来。”
慢着——泛舟?
昱江?!昱江!
洛晏荻猛然警觉,莫不是重关手上的那批火药打算从昱江走?洛晏荻脑中飞快地想象了地形。重关停在了旭州,昱江只有很小一部分流经旭州,之后就会往法州这边来,再向西南拐至太州,流向隐州,其支流便可到达白州。这是南下最快的一条路线。而当日全州的山洞之后,是昱江的一条支流,山洞中消失的火药难道是从支流运走的?他的想法是说得通的,他们的走向,他们的目的——有点麻烦了。
他与焰的目光一遇。
“你别看着我,我对你们那些事没有兴趣。”焰无趣地道,看着洛晏荻的神色他也知道此去必然危险,“虽然你是死是活和我没什么干系,但只一点要记着,你还欠着我大笔大笔的酬金呢。”
洛晏荻肃然转向亦儿,“兮的信一来,我们就走,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