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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舞弄玄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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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的午后,刚陪着苏麻喇姑用完午膳,站在窗边,想着昨夜又是一夜的大雪,直到现在还飘扬着零星的雪花,看着那飞舞的洁白,突然记起前阵子在《茶赋》里曾看到,冬日里将那梅花花瓣上的雪收入瓮中,待化作雪水拿来煮茶,茶水便有那“香飘浮云之美”,一时来了兴致,便抱了个瓮子准备到慈宁宫的后花园去采些红梅上的雪回来。
我穿着花盆底儿,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一路往小花园走去。待到站在那几株开的正好的红梅树下,心里不禁被深深触动。正所谓“雪后红梅香更浓”,那鲜红欲滴的娇弱花瓣毅然傲立,彷若裹剑拥戟的巾帼,毫不畏惧冰天雪地寒风。
望着这株株迎寒绽放的红梅,我不禁想到了胤祥日后的幽禁岁月,眼角润湿。但转念一想,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儿了,现在想这些愁苦事儿作何?只是内心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难道日后我就要眼睁睁地旁观那一幕幕或喜或悲的“剧目”上演,却无能为力吗……
“你这又是在感伤什么?小心冻僵了身子。”突然听到身后熟悉稚嫩的声音,好奇地回头看去,却见十七阿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仰着冻的红扑扑的小脸儿看着我。
我扫视了一周,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精奇嬷嬷,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次他不是偷跑出来的,不然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一回头,便对上了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想不到一个五、六岁小孩儿的目光竟让我有些打怵。便向他行了个礼,“奴婢给十七阿哥请安了。”
他冲我撅了撅嘴,说道,“又来这一档子虚礼作甚。”见我不语,又接道,“我说,洛云笙,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这豪爽劲儿爷倒是欣赏的紧,你这个朋友我胤礼交定了。”
看着他伸出的右手,我不禁一愣。这小鬼不大的年纪,说起话来倒是有模有样,派头十足,真不愧是货真价实的皇子龙孙。我高兴地轻握了下他的手,笑嘻嘻地回道,“奴婢承蒙十七爷抬举,荣幸之极。”望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我蹲下身,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说道,“十七爷,这儿可不止咱们两人,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他往不远处瞟了一眼,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他疑惑地盯着我手里的瓷罐子。
我看着他那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奴婢正在将这梅花瓣上的雪抹到这罐子里,等它化作雪水,再加上春水、夏露、秋雾,混在一处,埋在这梅树下,等来年再挖出来煮茶喝,喝下去人就会变得聪明啦,就不怕师傅出刁钻古怪的题目为难了。”
十七倒是听得极为认真,相信似了的点点头,便伸出双手帮我捧雪往罐子里放,我们两人你一团我一团地,很快瓷罐子就装满了。我拉过他的手,笑道,“多亏了十七爷帮助,这么快就盛了慢慢一罐子。”这么一握可不要紧,才发现他的小手已经冰凉通红,赶忙把他的小手握进我的手里,边揉搓边呵着热气。
许久,重蹲下身子,才发觉他愣愣地在那儿站着不动,脸色却更加红润,我不禁打趣道,“小十七,难不成是冻跑魂了?”他回过神儿来,冲我愣愣一笑,“小五子,你真好!”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外号绝对是十三传出去的。便走到梅树下,将瓷罐子埋好,一回头,发现十七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我走过去笑道,“奴婢要回逸如斋了,十七爷也赶快回去吧,要真是冻病了,奴婢的罪可就大了。”
十七闻言,冲我挥了挥手,就跟着精奇嬷嬷离开了。我边往逸如斋走去,脑中边回想着刚才有趣的一幕幕,心想,这小十七长大后,是不是也要像他的哥哥们一样,参与到日后惨烈的夺嫡中呢?待到那时,他眼中的纯真还会存有几分呢……
一时竟想的入了神,冷不防被人扯住了衣角,我低头一看,十七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兴高采烈地看着我。
我好奇地问道,“十七阿哥还有什么事儿吗?”
他笑嘻嘻地说道,“今儿宫里有蟒式舞表演,本来是除夕家宴上的保留节目,可昨日皇阿玛身体有些不适,就挪到了今日。”
“然后呢?”我向他眨了眨眼睛。
他冲我坏坏一笑,“小五子,你要是求求爷,没准儿爷还能带你去看看。”
我撅了撅嘴,笑道,“奴婢可不敢出现在不应出现的地方,更不敢求十七爷。”说完转身欲走。他却紧拽住我的衣角不放,笑嘻嘻地说道,“得,就当你陪爷去看看不成?”
一路上我和十七有说有笑地走着,他还给我简单介绍了这所谓的满族民间舞蹈——蟒式舞,想来竟是乾隆年间“庆隆舞”的原型。正说话间,只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青年男子,待他走到我们面前时,精奇嬷嬷恭顺地福身行礼,我便也随着行了一个蹩脚的礼。十七跑上前笑道,“八哥,你也是要赶着去看表演的吧?”
八哥?我猛地一惊,也顾不上礼数,抬起头打量起眼前之人。青蓝色的长袍,腰间坠着一块羊乳色的玉佩,他的双手背在身后,领子扣得整齐,面色如玉,似沐春风——传说中的温润公子,日后群臣赞颂的八贤王,今日我可算是见到了。
他见我直直盯着他,有些诧异,也好奇地打量起我来,四目相对,我竟从他眼中读出一丝缱绻情愫,心里一惊,赶忙低下头来。
“你就是洛云笙吧?”他温和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我惊讶地抬眼,八爷怎么会知道我?
“可不止一个人提起过你,先是十四弟,然后是九弟、十弟,昨日家宴上四哥也提到过你。”他波澜不惊地说完,我却捕捉到他眼中片刻的失神。“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云笙还真是荣幸之极,承蒙各位爷记着。”搞不清他话中有话是缘何于此,只好低头作罢。
他转身拉过十七的手便向前走去,我只好和精奇嬷嬷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就到了乾清宫外的广场。
这次人可是够全的,除了住在宫里的娘娘、阿哥们,连已经开牙建府的阿哥们也被恩准携带各自的福晋进宫来观看表演,这下可以一次看个够了。此时表演还未开始,人却基本坐定。康熙自然一个人坐在最上方,梁九功在身旁侍立,各宫娘娘及格格们坐在一侧,以太子、太子妃为首的众阿哥及女眷坐在另一侧。
我轻手轻脚地站到了十七的身后,往人堆里一扫,一眼就瞟到了雪颜,她正坐在一个仪态雍容的妃子身旁,我细细打量,竟然是冰嬉那日与我对视片刻的那位。后来,十四竟走到她跟前,与她笑语了几句,我心里一惊,难不成那竟是德妃?
对上雪颜讶异的目光,我笑嘻嘻地冲她比了个胜利的V,这一招摇可不得了,十四回头时恰好看到了我,于是众人的目光也便随之一齐向我袭来。
大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见十三似笑非笑的目光在我和雪颜之间流转,我心想,不会又是在暗自嘲笑我俩刚才的囧相吧?于是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瞪着他,突然冲他迅速的一吐舌,做了个鬼脸,然后立即又面如常色,转了一下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十三果然没忍住,轻笑了出来。
见到他的笑脸,我也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偏转目光,竟对上了九阿哥带着促狭的神情锁住我的眼眸,见状,我赶忙敛了神色,视线转到了他身旁颔首浅笑的女子——一身粉紫连身旗装,淡扫蛾眉,没有过多的装饰反而衬得她清丽脱俗。低头一笑,集温婉灵秀于一身。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我转头不再看去,脑中一阵空白,爹和洛尘说的很对,这世上最要不得的就是痴心妄想。
突然感到有人在看我,一抬头便对上了十四黑亮的眸子,我勉强冲他扯出一抹笑意,之后冲着对面的嘉宁、嘉宸颔首致意,便敛了目光,不再东瞧西望。这眼神儿大战可不好玩儿,我还是安心地等待一会儿的表演吧。
有节奏的乐声响起,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前面的戏台上,身着特定服饰的表演者在场中站定,向皇上跪拜行礼后,便开始了表演。这舞者分为两方阵营,一方舞者头戴兽面具,身披兽皮,扮作动物;另一方舞者身着满族服装,扮作狩猎者。
我饶有兴致地盯着戏台中央的舞者,突然发现其中一个戴面具的身影很是熟悉,我便目光紧锁着他不放,只见他弯腰叩首,正作跪拜状之时,面具竟从脸上滑落。待看清他的面容时,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竟是洛尘。
我急忙向嘉宁看去,显然她也发现了这个“惊悚”的事实,神色间透着惊异与担心。一时间我心里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哥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不怕死的混进宫来,难道仅仅是为了见八格格一面吗?他与十三究竟是如何相识?又是怎样的机缘使两人义结金兰?他与嘉宁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脑中一时思绪万千,一阵闷痛。
“皇阿玛,儿臣斗胆奏请上台共舞。”十三清亮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转头看去,只见康熙微微点头,十三便神情严肃地大步迈上戏台,加入了众舞者的行列。
只见他做了单奔马的打猎姿势,边跳边凑到了离洛尘不远的地方。他身姿矫健,恰如那出鞘的利刃,直劈天幕。此时的他收起平日习惯性的温柔浅笑,代之以冷峻、肃然,周身都散发着陌生凌厉的气势,我的呼吸一窒,紧抿嘴唇,观望着戏台上的一切。
洛尘和十三——一个猎物,一个猎者,两人开始了胶着的斡旋,我不忍继续凝望场中竟有些剑拔弩张的两人,回头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嘉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满脸的焦急;芸茗淡定地望着戏台,若有所思。待到对上十四的眸子时,他的眼神竟莫名地让我安心,一股暖流划过心房。是的,我本就知道的,一定会相安无事的……
鼓点减缓,表演也落下帷幕,舞蹈以狩猎者成功猎取猎物而结束,我心里也长舒了口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这没来由的担忧不像是空穴来风,却又理不清其中利害关系。
表演结束后,康熙自是回了乾清宫,各位嫔妃各回各宫,阿哥福晋也都打道回府,我正琢磨着要逮住十三问个究竟,却四处不见他的踪影。无奈之下只好作别了小十七,孤身一人往翊坤宫前去,就算嘉宁不知,我估摸着芸茗也应该是略知一二的。
此时天色渐黑,我顺着长长的宫道疾步走着,一时忘却了阴冷的寒风。待到我进了翊坤宫的小院子,正欲进偏殿时,突然间前方闪出一个人影,待他晃到我眼前我才看的真切。
“哥……你怎么会进宫?”只见一身太监服饰的洛尘深深地凝望着我,好看的眉眼间透着心疼。
“云儿,你……瘦了。”他许久才挤出这一句话。
我心里一紧,抓住他的肩膀,“哥,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缓缓地移开我的手,转身背对着我,“回慈宁宫去吧,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待我回过神儿来,他早已一跃而上,立在树梢上随风摆动,帽子后的翎羽飘动。哥,就算是为了十三爷和八格格对你的情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摸了摸眼角滑落的泪珠,掉头向慈宁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