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茉莉的鱼》袁若寒

17、茉莉要奋斗

　　城堡内，99号恭恭敬敬接过行李，送到客房。

　　西装男看了一眼外表是可爱萝莉的万能机器人，语重心长地说：“不管设计得多巧妙，程序运行得多完美，99号始终都是冰冷的机器。哪怕她的拟态和真人完全相同，甚至录入所有人类的行为和反应，她终究不是真正的生命体。小憨需要的是关心他的人和细心的照料与陪伴，不是由一堆不锈钢组成的仆人。你让他长期与世隔绝，既不与同类接触，也没有人类作伴，这对他的成长和智力发育都不好。”

　　“你不远万里跑到这孤岛来，就是为了教训我？”博士表情不悦地推了推眼镜，眼里有些不悦的光芒，虽然还在克制，也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如果你不是来解决小憨的问题，大可以马上离开。少插手别人的家事，可以活久一点！”

　　西装男冷哼一声，不屑的表情表示他根本不把博士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小憨门前，隐约能听到86号正在轻声念童话故事，是小家伙最喜欢的小美人鱼。他每次看到图书上漂亮的美人鱼，总是觉得找到了同类。

　　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人鱼则是一条也没见过，除了这几天住下来的茉莉。他对有着一样身体构造的同类既陌生又向往，只能从书本上获得慰藉。人鱼是群居生物，甚至比人类还害怕寂寞。渴望同伴的小憨除了爸爸和两个机器人，能见到的就是偶尔来岛的西装男，这是多么的孤独啊！

　　虽然他尽量放轻动作，但开门的声音还是让小憨屏住呼吸，害怕得整个缩成一团。特别是看到跟在后面的博士更是颤抖地哭了出来，使劲往被子里躲，十分抗拒的样子。
　　。
　　看清来人后，86号立刻站起来：“赵先生，你终于来了，小憨少爷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我很担心他。”

　　被称为赵先生的西装男挨着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的小憨以示安慰，又瞧瞧满脸担忧的86号，讽刺道：“倒是比当爹的知道关心人，你该学学怎么爱自己的孩子。”

　　博士抱着双手立在门边，也不进去，对赵先生的评价显然不那么愉快。但是为了小憨，他必须忍耐。看着恐惧不安的孩子，一些缠绕着他的过去的记忆又开始躁动起来，那个惊恐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爸爸，救救我！

　　“我要工作，无关人士请自觉退场。”赵先生站起来，优雅地褪下西装，把外套递到86号手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86号退出房间后，博士还呆呆地立在房间门口，目光停留在儿子身上。见他迟迟不肯离开，男人不耐烦地抱怨起来，语气很不客气：“一天几十个电话把我催来，现在我要办事又不给一个安静的环境，你耸在哪里是想偷师学艺吗？恕我直言，凭你的智商想当心理学家还真有点难！”

　　博士楞一下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皱着眉头，表情很痛苦：“小憨……就拜托你了。”

　　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砰一下关了房门。

　　小憨依然是很害怕的样子，目光躲躲闪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胡话。虽然看上去情况很严重，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需要帮助的另有其人。

　　而他，正是为了解决一切而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博士不安地在门外踱步，直到赵先生再次打开房门。

　　这一次，小憨乖巧地靠在床头，和之前的不安完全不同。他手里劈里啪啦地玩着玻璃珠和小玩具，见到博士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朝他伸出双手，嗲嗲地叫了一声：“爸爸，抱抱，帮我挠尾巴。”

　　博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一把将小憨搂到怀里，激动地问：“宝宝想不想爸爸？”

　　“想……”小憨憋着嘴，脑袋晃得像破浪鼓：“想吃肉。”

　　“哈哈。”赵先生笑得喘不过气来，不忘挪揄几句：“你这老爹怎么当的，还比不上一块红烧肉有吸引力。我看你还是早早把儿子的监护权交出来，反正有肉的都是爹。”

　　博士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86号适时地端出少爷最爱的香蕉船，被吃食吸引注意力的小憨立刻挣脱父亲的怀抱，抱着美食大吃特吃起来，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金花鼠。

　　“Z，我们谈谈。”一抬下巴，男人示意博士应该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博士的书房，窗户正对着外面的水池，能清楚地看到不安分的茉莉在池中游来游去。蓝色的人鱼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美丽，修长的鱼尾给池水添了一抹亮色，令人过目不忘。赵先生站在窗边凝视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那条人鱼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至少二十年。”

　　“是八千五百二十一天，二十三年零四个月。”博士靠在椅子上，痛苦地闭着双眼，这个日子他一天也不会忘。

　　不过时间的确是最好的良药，现在再想起他时，已经不会那么痛不欲生。

　　“你要拿他怎么办？”赵先生也拉了把椅子坐下，神色凝重，有些悲剧看一次就够了。

　　“你叫我来不是说小憨的事吗？”避开了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博士对小憨的情况任然不是很放心：“他总是这样反复发作，我真的很担心，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

　　提到这件事，赵先生显然很激动。他一直不认同博士的做法，却不得已一再帮助他：“我告诉过你洗脑是有危险的，你不可能永远控制一个人的思想，不管是多出色的催眠师都不能保证好无副作用。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了吗，亏你还是他的父亲，真狠得下心。”

　　“我的孩子会怎么样？”担忧完全写在脸上。

　　“我怎么知道。”赵先生没好气地回答，样子很愤怒：“你自己造的孽，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来收拾烂摊子，真不知道你对着那双无辜的眼睛怎么下得去手。”

　　“你现在开始指责我做错了吗？”博士也暴怒起来，音量忽然加大，那是从胸腔中迸发出的愤怒：“就算我做错了，你也是帮凶！”

　　“呵呵，你以为躲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假装慈父，真的就能减轻心中的负罪感？”博士的话显然也激怒了赵先生，他开始解领带，挑衅地望去：“光说你是不会长记性的，要不要干一架，没用的小猫咪。”

　　博士瞪起愤怒的双眼，狠狠给了赵先生一拳，对方马上还以颜色，两人拳来脚往，打得很激烈。

　　两个大男人像闹别扭的小孩一样扭打着，滚成一团。

　　“打够没？”博士擦了擦嘴角的血，轻描淡写地问。

　　“你个混蛋。”赵先生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小兔崽子下手真狠。”

　　“还不是你教出来，后悔了吧。”伸手把对方拉起来，Z博士亲密地揽住男人的肩膀说：“去喝一杯吧，我亲爱的大哥，然后把小憨的问题彻底解决掉。”

　　城堡的地下室有酒窖，温度和湿度都有电脑控制，藏着数千瓶美酒。

　　男人喝酒不外乎以下几点，喜悦、苦闷、应酬。博士的许多珍贵收藏，是他多年来排解寂寞的好伙伴。

　　纯手工的波多尔酒杯像一朵盛开的郁金香，安安静静地置在桌面上，旁边是年份极好的柏图斯，昂贵的价格抵得上普通家庭半年的开销。醒酒的过程中，博士一直凝视着酒瓶出神。因为那个人喜欢这种口感的红酒，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收藏了许多，可惜心爱的人最终也没能好好品尝就离去了。

　　这个年份的柏图斯如今被炒成了天价，利润翻了数倍，那个人也死去二十几年了，真是物是人非。

　　“Z，你在害怕。”赵先生不疾不徐地说。

　　“真可笑，我不怕任何事！”博士说着双手抱在胸前，这个动作是出于本能的防御以及对外界的不信任，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

　　“你害怕的是过去。”因为能看透他，所以赵先生比任何人都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性格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带上冰冷的面具拒绝可以得到的幸福，却又因为痛苦和无法释怀，不断折磨自己，也折磨那可怜的孩子：“你要明白一件事，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挽回，但将来发生的却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改变。”

　　“你想说什么？”博士不悦地打断他，充满了戒备。

　　面对男人警惕的眼神，赵先生只是长叹一声，忍不住想起第一次为小憨治疗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小憨因为事故受了很大的伤害，□□和精神的状况都非常糟。他拒绝和任何人对话，封闭自己，就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博士在照顾他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狂躁，负罪和愧疚时时刻刻折磨着他，几乎发疯。

　　他对小憨的软性抗拒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常年研究心理学的大哥。当心理治疗也无法产生效果时，他开始感到绝望。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博士完全崩溃了。他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把枕头狠狠压在亲生儿子的脸上！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疯狂，按住枕头的手毫不留情，心里只有一个残忍的想法——杀死他，一切就结束了，大家都能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