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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尽沙沉浪洗 ...

  •   沉香与杨衡便这么一个教一个学的,过了一整日。武艺方面,杨衡本身资质上佳根基又稳,沉香自是只需点拨一二即可,真正让他费了心调/教的却是临敌时的态度。当那些刁钻奇诡阴险恶毒的招式被沉香使将出来的时候,杨衡固然应对得狼狈不堪,沉香本人似也不自在到了极点。

      静待杨衡喘息渐低,沉香才苦笑了一声,低声道:“给你看这些招式,不是让你学——若是可以,我甚至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但是衡儿,你要知道人心难测,三界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对你们一家虎视眈眈。与其你日后因为一时大意着了什么人的道……我只能用这种法子。”

      杨衡微微抿唇,应道:“我明白的,三个月前我和六爷爷就是……”他恨声道,“世上阴险小人何其之多,我绝不能因为一时恻隐就……”

      “不,”沉香柔和地打断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给杨衡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轻声道,“无论是我,还是你爹娘,都不希望你失去恻隐之心。让你知道那些招式的存在,也只是怕你吃亏而未雨绸缪。”

      “那、那我……”杨衡有些结结巴巴地道。

      知道杨衡此刻的困惑,沉香却不急着解答,反而微微一笑,缓缓说起了方弼方相的来历来。眼见杨衡双眉紧紧皱起,沉香直视他的双眸,沉声道:“你会因为他们不光彩的手段而看不起他们吗?”

      “我不会!”杨衡冲口而出,迟疑片刻,他又继续道,“但我也不想像他们那样。”

      沉香温和地笑笑:“如果方弼方相兄弟足够强大,可以不依赖那些手段便报了仇,他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杨衡低了头沉思,没见到沉香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凉。他想了想,双眼一亮,抬头道:“我明白了。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是会不择手段的。我不会因此看不起这样的人,甚至……我可以尝试去理解他们,去宽容他们。所以就算有一天,我败在了这样的不择手段之下,那也是我自己不够谨慎,而不能去责怪他们阴险狡诈。”

      沉香心中苦笑,面上却露出鼓励的神色:“还有呢?继续说。”

      “还有,虽然我能理解这样的人,但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要做这样的人!”杨衡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我可以光明磊落地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不必使出那种手段。”

      沉香微微点头,眼底的悲凉却越渐加深。杨衡想说什么,但在沉香幽深的双眼之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反而低下了头。“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去劝解,或者安慰些什么。”这个念头隐隐闪过,却听到沉香叹息般的声音:“现在与你说这些,还是太早了。若是可能的话,我宁可你今日不曾来过这桃林,只是世事难料……”

      既投胎做了我的儿子,平凡单纯的快乐便再难久长。若是你注定要如我……如他一样双手染血,那么这个凶手,不妨由我亲自来做。衡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你身上虽也流着我的血,但幸好,你不像我,而是像你娘。但正因为你像你娘……

      顿了顿,他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希望你能记住自己今天的话。”

      杨衡左手握住了拳,突然扬起头道:“师父,您别心软。我说我不愿做违心的事,并不代表……我不敢,或是不会去做。爹很久以前就说过的,”他突然闭上眼,如背书般一字字念道,“行事前要想到后果,失策做错,就一定会付出代价,没有人能够例外的。”

      沉香一怔,却见杨衡已然睁开了眼,低声道:“师父忘了吗?三个月前,您曾警告过我的。即使代价大得我可能背负不起……那也是我自己选的。只不过,我若一开始就轻率地说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不择手段,这样……师父会很失望的吧。”

      沉香眼中浮现了隐约的笑意:“原来如此……说来说去,你只是怕我嫌弃你爹把你教坏了。”

      杨衡显然没料到沉香反应这么快,结结巴巴地道:“啊,我……不……”

      沉香摇摇头,有些怅然地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今日我教你的那些手法,你自己回去再好好练练,还有——”他自袖中取出书单递过去,“单子上的书,也是你的功课。”

      杨衡没接书单,有些得意地道:“书就不必了吧?师父您当年指给爹的那五千本书我早就倒背如流了。”

      沉香横他一眼,原本已柔和下来的眼神蓦地一冷:“区区五千本书就把你得意成这样?你仔细看看。”

      杨衡为他眼神所惊,不由自主接过书单,方才发现单子上的书目并非他所熟悉的那些。

      见他尴尬脸红,沉香不忍再做苛责,只是轻叹一声道:“学无止境。这些书你慢慢看起来,还有那五千本……光会背有什么用,得会用才行,你还差得远呢。”

      杨衡收起书单,郑重地道:“我会好好看……好好学的。”

      沉香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回去吧。时机到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此时天色向晚,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杨衡虽有些恋恋不舍,但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桃林。沉香对着儿子消失的方向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然则若无生无念,这人生,未免也太寂寥不堪了些。衡儿,若是有可能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别恨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又默立了一会儿,沉香才变回原来的模样。挥手撤去结界,衣袖微振,足下踏云,向九重天外他的府邸飞去。

      ……

      初入沉香的司法天神殿,感觉到的是与在真君神殿时完全不同的温暖明亮。但随着步步深入,虽然明亮依旧,但那温暖的感觉却一点点褪去,留下的,是杨戬熟悉至极的冰冷死寂。在一扇大门前停住,沉香眼中浮现淡淡的紧张与期待,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深吸一口气,模糊的痛楚一闪而过,他的神色终于坚定起来,闭了闭眼,推开了那扇大门。

      密室的门迅速在沉香身后关上。居室的布置风格与正殿并无区别,明亮却冷清。然而与正殿的空无一人不同,密室里竟有一个大出杨戬意料的身影。不远处的架子上平平淡淡地摆着一个定魂鼎,不起眼到极致。然而在沉香踏入密室的那一刻,鼎中便有一缕青烟飘然而出,一字一顿地咆哮怒吼:“刘沉香!”

      这个咬牙切齿地喊着沉香名字的人竟会是……道祖?

      沉香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然而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用仿佛出自至诚的无奈语气道:“老君,沉香告诫过您最好不要接近我的神殿的。”

      太上老君勉强压制住他的愤怒,冷声道:“就算你在定魂鼎上布阵困住了我,但你别忘了,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而已!”

      阵?杨戬闻言若有所思地走到定魂鼎边上,不禁微微一怔。并不是因为鼎中繁复的阵法,而是因为架子的另一端,放置着黑白棋子的棋盒上似乎设置了结界,仔细查看了一下,棋盒里的棋子上也布了阵法,与定魂鼎上的虽非同源,但大有相似。

      这个阵法……好像是用来加固元神的?杨戬眉心微蹙,盘算了一阵未有所得,只得凝神体味沉香与太上老君的交谈。

      “沉香当然明白,”面对太上老君的恼怒,沉香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道祖身具一气化三清之能。不过这分/身若是被毁,本尊的修为也得平白折去三分之一吧?”

      太上老君恼怒地道:“你想怎样?”

      “老君难道不明白么?事到如今,已不是沉香想怎样的问题,而是……”他缓缓眨了眨眼,“是灵霄殿里那人想怎样的问题。”

      “灵霄?”老君一怔,立时皱眉沉声道,“纵然灵霄已然起疑,你我如今早已是唇亡齿寒之势,难道你还想全身而退?更何况,这几百年来,你我一明一暗,朝堂权势已然尽揽,便是正面对上他也未必没有胜算。”

      沉香微笑道:“老君此言,可是怨恨三个月前我在朝上斩你臂膀除你羽翼?我以为,没有人能比老君更能明白壮士断腕死而后生的必要。”

      老君嘿然道:“死而后生?老道还没糊涂呢!”

      沉香轻笑一声:“道祖,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以如今的情势。我要自保的最佳方法,莫过于——推你成为替死鬼。”

      “好一个替死鬼!”老君冷笑道,“但你以为把我推上台前,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便能打消灵霄的疑心?你这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见沉香仍然不动声色,太上老君冷笑的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森然道:“好、好、好!你果然与杨戬不同,为人行事不留半点余地。但这般浅视浮躁,纵你一生,也别想斗过灵霄,更别说是杨戬!”

      沉香哑然失笑:“老君,你要激我,难道就没更好的法子,如何便说到舅舅身上了?”

      太上老君皮笑肉不笑:“激你?小小毛孩——你还不配。”

      沉香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老君,我与你说实话。三个月前,灵霄曾邀我小斟。期间他曾无意说起,昔年舅舅积雷山败后虎落平阳,连一介小小山神也敢欺他……”

      太上老君不明沉香何以突然说起此事,凝神回忆当年旧事,直到沉香说起那个山神,才霍然抬头:“山神!”

      “是啊,山神,”沉香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君阴晴不定的面容,“想来道祖也该想起来了吧,只是可惜了傀儡虫这般妙物。”眼见老君额上渐有冷汗渗出,沉香叹息一声,“如果我不知道此事,纵是冒上一把险助你度过此劫又有何妨?但此事既已为我所知,我便断不能再出手了……”

      老君袍袖一振,寒声道:“所以我说你短视!若是换了杨戬——”

      “换了舅舅,自是可以若无其事,继续与老君你共事,”沉香自嘲地笑笑,“可是我不可以。我若这么做了,这几百年来我费尽心血故意送给灵霄的把柄,便没了用武之地。”又看了老君一眼,沉香低声道,“置之死地的是我,能不能后生,就要看道祖你的能耐了。既然曾翻云覆雨数千年仍然屹立不倒,难道便怕了今日过后的蛰伏隐忍?”

      “置之死地而后生,”太上老君冷笑一声,“你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要我再耗上百年来重新经营!”

      “道祖应该庆幸的,”沉香垂下眼帘,“毕竟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有的人……”

      太上老君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震,沉默半晌才道:“无论如何,今日情势至此,百年之内我必已无力再插手天庭或是三界事务。”

      百年之内么?沉香闻言眼中却浮起稀薄的笑意,老君,这话你拿来哄哄几百年前刚出灭神阵的刘沉香也就是了,但这几百年内你我时而联手时而为敌……纵然早已习惯了在彼此面前都真假参半,但你今日的敷衍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吧?

      道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满这番说辞,阴晴不定地冷哼了两声,突然说道:“刘沉香,看来我终是小觑了你。你实话告诉老道,我对杨戬用傀儡虫一事,你到底是何时知晓的?”

      沉香闻言心中却暗自一凛。这番交涉明面上看是他占足了上风,然而太上老君岂是池中物,只这一问便将他推到进退维谷之地。还是……大意了!他心中苦笑,无论如何谨慎小心,若实打实地对上道祖他终究还是差了半分。傀儡虫一事老君安排得滴水不漏,除了身为当事人的舅舅,三界之内照理绝无被第二人知晓的可能。玉帝……尚且可说神力通灵,但他刘沉香,却绝不该有知晓此事的可能!

      要如何作答?当日在场的除了舅舅只有康大叔和哮天犬,但他不可能往这二人身上推,既然如此……

      “道祖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沉香早已说了,此事……是陛下于三个月前对我说起。”

      我知道这番说辞你不会信,但不信也无妨。道祖,你最大的弱点便是求全求稳……只要摸不准我的底,你自不会轻易出手。其实话说开了我能仰仗的只是一面镜子,除了鉴古再无其他作用的镜子。但你不知道这一点,灵霄也不知道这一点,不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底牌,在你们面前所有似虚似实的试探交锋全都是……空城计。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道祖在听到这套打发时露出的冷笑,慈和的眉眼虽然扭曲却不至于僵硬,呵呵干笑了两声之后,道祖不再追问,只是似有深意地感慨道,“但你终是留了余手。这点,倒确是承了杨戬的性子。”不去理会沉香微变的神色,老君沧桑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些说不出的味道,“看在杨戬的份上,老道今日便再多说一句。刘沉香,好自为之吧。你若死了,杨戬在这三界之中的最后一点传承……”

      沉香拢在袖里的手已为冷汗浸透,但他面上却无一丝表情,对老君不知真假的喟叹漠然以对,良久,突然伸手虚划,将道祖的分/身逼回一缕青烟压入定魂鼎中,又顺手再设上几层结界确保分/身只能在鼎中沉睡。做完这一切,沉香才吁了口气,随手取过一边放置黑子的棋盒,似是有些犹豫,但终究未留在密室,而是推开侧门走向殿后的小花园。

      有些疲倦地在亭中石凳上坐下,沉香屈指轻弹,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自棋盒中渗出,在他面前落座。

      “沉香,你心急了。”

      杨戬见到那个身影,原本因沉香与道祖的那一番机锋而皱起的眉心微微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有此人在,纵然沉香对上道祖胜算不大,但也应不至陷入死地无力抽身……至少,能留住一条退路了。太上老君方才说沉香留了余手,说的……便是他么?

      “对不起,郑将军。”

      郑将军,郑伦。除了自己与土行孙之外,封神之战里最后一个被调去督粮的修真门人。自己孑然一身并无师门,土行孙师从阐教惧留孙门下,至于郑伦,若他不曾记错……郑伦师承西昆仑度厄真人,而度厄真人,同时也是李靖的师父。

      杨戬心中暗叹,却见郑伦坐在沉香对面,信手自棋盒中拈起几枚棋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怪你,是我低估了他的道术修为,竟被他察觉我的存在。”

      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沉默不语的沉香一眼,郑伦又道:“别担心,这也不是坏事。那老不死的满肚子心眼儿,让他为了此事伤伤脑筋也算一得。何况先前他被你在朝堂上那一番整治,就算贼心不死,短期内也别想有什么作为。”

      沉香轻叹一声:“若非有你这个军师在,我只怕早已漏了马脚了。”

      郑伦摇头笑叹:“少拍我马屁,我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明白得很。隐身幕后与亮相台前如何能比?你做得够好的了。就算现在坐在司法天神位子上的还是杨戬,也未必能真的不惊动道祖。”

      眼见沉香脸色不变,唇边仍是笑意盎然,郑伦似笑非笑地道:“心里骂我呢吧?别急着否认,我知道我只要说杨戬一句不是你肚子里就有千儿八百的不满……不过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杨戬的聪明才智全是给你们这帮子人逼出来的。这是一个结,没了你们这群他关心的人,他就没那么大能耐,但有了你们……他却又得为情义所累,比不得太上老君无所顾忌。”

      沉香神色微沉,笑意却未尽敛,只是原本的温和化为淡淡的苦意:“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两个的,全都往我心上插刀子。”

      郑伦一怔,终是摇了摇头叹道:“那也是你自找的……话说回来,太上老君那里虽然暂时稳住了,你还是要多留心才是……不过我看这老头子这回是真被你气狠了,居然这么大大咧咧地问出傀儡虫的事,这不是明摆着打草惊蛇么。”

      “打草惊蛇……”沉香被郑伦的说法惹得哭笑不得,轻咳两声才道,“道祖在心计城府上确是一流人物,不过他资历太老,所以才越发受不得激,尤其是我这‘小毛孩子’的激。”

      郑伦眉梢轻挑,懒洋洋地道:“也对,你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别这么瞪我,你留我在这神殿不就是看中……”

      他话音未落,掌心中的棋子里却有青烟纷纷渗出,悬浮在空中。其中一个身材较好的女子不等身形稳固便是伸手一扬,一枚棋子堪堪擦着郑伦的面颊而过,只听她娇声叱道:“一张臭嘴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沉香,别理他!”

      郑伦一侧身一摆手,那棋子便再次落于他的掌心。在桌上化出棋盘,信手落下一子,他才摸着鼻子苦笑道:“邓家丫头,你就没有更新鲜的法子来同我打招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尽沙沉浪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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