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香生墨雨中》剪冰裁雪

15、第 15 章 思远

　　思远

　　明月半阁，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苏菡仍然坐在梳妆桌前出神，却听见身后莫潋的声音响起：“阿菡，你在干什么？”
　　苏菡没有多想，便转过头去，而此时，莫潋原来惺忪的睡眼却猛然睁大，呆呆地看着苏菡。苏菡走过去，笑着拍拍莫潋的脸，说：“怎么了？傻了？”
　　“阿菡，你，你的脸......”莫潋指着苏菡，话不成句。

　　新月清晕，柔柔地洒在苏菡的脸上，显得格外丽媚。
　　只见她下颚尖尖，肤白胜雪，犹如白玉，光润晶莹，一张樱桃小口灵巧端正，嘴唇甚薄，容光清丽。一双秀眼，晶莹澄澈，蛾眉敛黛，有若雪山的仙子，恍如隔世的精灵，美得清澈灵动。
　　花树堆雪，秀丽绝俗，委实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君清婉要可爱得多。
　　“啊！”苏菡惊觉，猛地转过身去，而此时，莫潋也回过神来，要紧走过去。
　　“阿菡，我记得你原来——名叫苏菡，是不是？”
　　苏菡默默地点了点头，而莫潋又将苏菡扳过身来，“难不成，你就是太子妃？”
　　苏菡连忙把莫潋的嘴捂住，“小声点，我可是逃出来的，被别人听见可怎么得了？”
　　莫潋扶了扶额角说；“天啊，我今天一定是烧高香了，不然怎么会遇上你们这两尊大佛？”
　　苏菡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众生平等，你能遇到我，说明你有慧根。”
　　莫潋虽然已经习惯了苏菡的说话方式，不过还是有点无奈：“阿菡，你这样一副德行，是怎么被选上太子妃的啊!”
　　“我也不知道。”苏菡耸了耸肩道：“大概是皇帝大叔他老人家看花眼了吧。其实，这也是可以谅解的，他毕竟日理万机，还要管儿子的婚事，真是太难为他老人家了。”
　　“你还真为他人着想啊......”

　　苏菡笑了笑，后又一副恳求的样子对莫潋说：“阿潋，你不要跟别人说我就是苏菡好不好，我逃出来没多久，不想被捉回去。”
　　莫潋看见苏菡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很是豪迈地拍了拍胸脯说：“这是自然，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不会泄密的。不过，阿菡，那你为什么要逃出来？太子妃别人想当还当不成呢。”
　　苏菡偏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说：“大概是觉得就这样进宫太委屈自己，还有就是便宜那太子了。”
　　“委屈你？嫁给太子你还委屈啊！”莫潋惊讶地说，“不会你另外有心上人了吧？”。
　　“才没有呢。”苏菡一口回绝。

　　而莫潋却不罢休：“那日在空晴阁，你和我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太子？”
　　“空晴阁？天啊，原来你还记得。”苏菡懊恼地拍头。
　　莫潋脸上是百分百的确定，用质问的口气说：“对，你说过，你逃婚的对象。”
　　苏菡只好求饶：“好吧，我承认。没错，那个人就是萧墨。”
　　莫潋很是不解：“那他没把你抓回去？”。
　　“是啊，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说，只要是我想做的事，他不会拦我。”
　　“太子竟然这么说。”莫潋若有所思地想着，“清婉说太子是面子上过不去才来找你的啊，还说要把你抓回去。可这么看来，事情似乎又不是这样。”
　　正在莫潋发挥她强大的想象力，努力将通俗小说的情节往苏菡身上套的时候，苏菡已经在脸上化好妆，回到了那个平凡的女子。
　　她半推半搡地让莫潋睡下，说：“别想啦！我都没想通呢。这种事，可伤脑筋了。”
　　莫潋看见苏菡回到了原来的摸样，倒也并不惊奇，只是说：“阿菡，以后没人的时候就不要化妆了吧！反正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了。”
　　“为什么？”
　　“因为，刚才的你比较养眼。”莫潋低声说。
　　苏菡哀叹一声：“重色轻友的家伙！”
　　说罢，两人又打闹了一番。

　　随后，两人便再也睡不着，索性趁着月光在床上聊了起来。
　　淡淡的月光洒在这两个女孩的脸上，是无尽的娇柔与静美。而此时，这两个女孩子的心便如这皎洁的月光，在墙边洒下一块有一块的光亮，编织出只属于她们的青梅往事。
　　她们的友情便在这样的一个月夜里，生根发芽，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看似坚不可摧。只是，在不久后，她们精心呵护的友谊，在一个同样美好的月夜里，却被命运拦腰斩断。只剩下树叶落地的声响，在苏菡的心里，被岁月点滴埋葬。

　　第二天清晨，苏菡从睡梦中醒来，跌跌撞撞地洗漱，然后便去叫莫潋。瞥到铜镜中的自己不免吓了一跳，这黑眼圈，简直是国宝级的。看来这次不化妆也没关系了。
　　而走到莫潋的床边，怎么使劲推她都不醒，最后，苏菡实在无法，一屁股坐在莫潋身上，莫潋“啊！”的大叫一声，响彻天际。
　　这下，莫潋彻底醒了过来，咆哮道：“阿菡，你大清早坐我身上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在睡觉啊！我莫潋是随便被人当坐骑的啊！”
　　苏菡正欲解释，门外却传来了阵阵敲门声。
　　“小菡，你们发生什么事了？莫潋是怎么了？”
　　“是这个家伙——”莫潋还要说下去，却被苏菡捂住了嘴，“清婉，没什么。是莫潋看见有只老鼠，现在没事了。”
　　莫潋挣脱苏菡的手：“我才不怕老鼠呢，要怕也是你怕！”
　　“嘘——”苏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而门外，君清婉又说：“原来如此，那你们快点出来吧，我们准备出发了。”
　　“出发？”苏菡和莫潋都很疑惑。
　　“是。”君清婉柔柔地回答，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喜悦。
　　“我们小姐啊——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呢。”茉裳打趣道。
　　“茉裳——”
　　苏菡放过了莫潋，边开门边说；“那怎么办？我们还有一点事。”

　　苏菡一开门，便看见门外的君清婉一袭青衫淡淡，清裙拽地，柔美如玉。
　　“你们有什么事？”君清婉笑意盈盈地问道。
　　苏菡抹了抹眼睛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想帮莫潋去买些衣物，可能会耽搁一会，要不你们先走？”
　　“原来是这样，那我和小姐在客栈等你们吧。”
　　苏菡问道：“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啦，多些人一起去，更安全嘛。小姐肯定会同意的。”茉裳接话道。
　　君清婉微笑着点了点头，很是清雅脱俗。
　　“那我一定和莫潋速战速决。”苏菡欣喜地道，“阿潋，快点，我们走吧。”
　　苏菡话还没说完，便一把把睡眼朦胧的莫潋拖走了。

　　而带他们走后，君清婉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盈盈地在苏菡的房间里踱步，好像是再找东西。而她每过行过一处都留下了一阵淡淡的兰香。
　　“小姐，你真的怀疑——”茉裳在君清婉耳边小声嘀咕。
　　“如果真的是她，你说，墨哥哥是看见我欣喜多一点，还是看见她欣喜多一点呢？”君清婉缓缓说道，那声音却风动碎玉般冷清。

　　当苏菡颇为心疼地花了三百两银票，替莫潋把春夏秋冬的衣物都买了个遍后，便火速地拉了莫潋回客栈。
　　这次，倒是奇迹般的没有迷路。
　　当他们回到客栈时，君清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四个人商量，茉裳和莫潋去收拾行李。
　　苏菡和君清婉两人却很闲，都站在门口等他们。乍一看，这两个女子倒都是身形修长，体态婀娜之辈，光看背影还真是难分高下。
　　君清婉似是很随便地问：“小菡，你离开苏府是为何？”
　　苏菡很奇怪君清婉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是出来寻亲的。”
　　“哦？那你亲人在何处？”君清婉关切地问。
　　“这个......这个.....”苏菡低下头，两只手反复地绞着衣褶。“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爹娘卖到了苏府，这次是苏老爷开恩，让我出来寻亲的。”
　　“你爹可是姓慕？”
　　姓慕？为什么清婉问地这么细？
　　若自己说姓慕，那凭她的蕙质恐怕自己的身份没多久就会暴露了吧。清婉可是宫里的人啊。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谨慎点的好。
　　“我原来并不姓慕，是苏夫人见我可怜，才让我跟了她的姓。”
　　君清婉温文一笑，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对亲人有什么印象，或者说是有什么信物？到时候，我们大家可以一起找啊！”
　　“这个——”苏菡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莫潋喊道：“阿菡，都准备好了，走吧！”
　　苏菡连忙转移话题，“清婉，寻亲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去思远才是正经。”
　　君清婉原还想追问下去，可见苏菡这么说，便也不再问，两人便一齐出发了。

　　从鸣条到思远需要几天的车程，这几日里，四个女孩子嬉笑打闹，感情倒是增进了不少。
　　她们聊了很多，一直从小时候的童年趣事谈到现在的少女心事。
　　这时候，苏菡才发现，小时候，自己心中，也存在过那样的一个人。

　　那时候，她调皮，不慎掉入了池中。被一个俊逸的哥哥救了起来。
　　那个人说，他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个人说，你要做你自己。
　　那个人说，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原来，她记得这么牢，一切，清晰的仿佛昨日。
　　虽然，都过了十年，那个人的容颜自己已经模糊。
　　然而，她依旧记得，那个人一身白衣，在池边唤她菡儿。
　　这么多年，自己始终不接受其他王公贵族的殷勤，别人都觉得是苏菡眼界高。
　　其实，她不过是在等待，等待那个人，等待那个时候的——寂静花开。
　　怪不得，萧墨叫自己“菡儿”的时候，心中会有一丝惊诧，与欣喜。
　　只是，自己，从来不愿意承认。

　　而君清婉倒不像苏菡，看似柔弱含蓄的女子竟然会提及她小时候和萧墨发生的趣事。
　　在君清婉娇羞的语气中，还是可以听出她对萧墨的爱慕之情，他们从小的青梅竹马的感情是难以替代的。
　　即使这些事，在苏菡看来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事，也没什么好玩的。
　　不过是萧墨和她一起在学堂里读书，两人学业之余还会诗词歌赋地比上一番。
　　有时，是在雪夜，两个人一起听雪。有时，是在盛夏，两个人一起乘凉。
　　有时，又是深秋，两人赏菊。再有时，便是在初春，两人一起观雨。
　　好像那两人是形音不离的。
　　其实，苏菡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君清婉从来没有和萧墨在初夏——观荷。即使，曦和殿是最佳的观荷之处。
　　没有人知道，每年在五月初，都是萧墨一个人在池边。他没让任何人打扰，只有他一个人，然而，他的内心却是载满欢乐，即使，总会有寒毒发作。
　　没有人知道。尤其，是苏菡。
　　而当她知道的时候，一切，却都变得不可能了。

　　现在，苏菡承认自己在听未来夫婿的青梅竹马谈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时，是有些不太舒心，可她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大度的。
　　既然这君清婉这么喜欢萧墨，又是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她还是有些成人之美的。或许，这次碰到萧墨，把君清婉推给他就没自己什么事了，那就大可以欢欢喜喜地和莫潋游山玩水，尝遍天下美食，岂不快哉！
　　可是，虽然表面上自己很欢心，心里却总是不是滋味。

　　莫潋好像是看出了苏菡的心思，会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稍稍抱怨一下，说苏菡一点都不比君清婉差，而君清婉看上去谦虚娇柔的样子，却总是给人感觉她像是公主一样地高不可攀。
　　苏菡又只得替君清婉说些好话，说着就觉得君清婉也没什么过错，心里也便释然了。
　　其实，不管怎么说，这么一路过来，君清婉和茉裳还是很照顾他们两个的，虽然或许无法深交，但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只是，这期间君清婉不止一次地问过苏菡的亲人，而苏菡也总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每当这个时候，莫潋便会帮着苏菡转移话题，然后四个人又会扯到其他地方上去了。

　　他们四个人的命运，其实，早在他们相见的那一刹那便已注定。纵使以后又爱又恨，有羡慕有嫉妒，有扶持有伤害，但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无关友谊。

　　终于，七天之后，他们到达了共同的目的地——思远。
　　然而，思远却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富丽繁华，并没有车水马龙的景象，和京城简直没法比。
　　过往的人个个神色匆匆，一脸凝重的表情。昏暗的天空让他们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压抑。街头只有寥寥数人，每家每户都紧缩朱窗。放眼望去，尽荠麦青青，渐黄昏，清冷街道，却似空城。

　　他们四个都觉得很是奇怪，都有些害怕地走在大街上。
　　突然，苏菡看见对面走过一个面色蜡黄的大婶，便匆匆跑上去问道：“大娘，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大婶看了苏菡一眼，说：“小姑娘，你是外地的吧？”
　　苏菡如实回答：“恩，我们是京城来的。”
　　“我劝你们还是快走吧。”
　　“为什么？”
　　“这里——有瘟疫，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城里的人都往外面走，你们还要到城里去？还是不要进城枉送性命啦！”那大婶苦口婆心地劝她，随后，她便匆匆离去了。

　　“瘟疫！”苏菡转告时，其他三个人一起惊呼。
　　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是去是留？
　　而此时，同样的担心浮现在苏菡和君清婉的脑海里：萧墨不会有事吧？

　　“小姐，我们还是走吧。太子大概不会在这里了。”茉裳劝道。
　　“不，不行。我们呆几天吧。他一定回来的。这是我和他的约定。我是不会放弃的。”
　　“约定？”苏菡不禁有些好奇，
　　“恩。小时候，我们看过天朝的地图，思远这个地方是我最爱的兰花的故乡，然后我便缠着他要去看兰花。他答应过我，如果他出宫，一定会到思远这个地方，替我选一盆墨兰带回宫中的。他知道，我最喜墨兰。”
　　原来是这样。
　　最喜墨兰。他们互相了解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呢。
　　那萧墨，他知道自己喜欢莲花吗？估计，是不知道的吧。
　　真是的，自己算什么呢？
　　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啊。他们早就已经有了墨兰的约定，多美妙的约定啊。
　　看见君清婉脸上坚毅而幸福的表情，苏菡不易察觉地苦笑了一下。

　　思远县。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若我劝你加餐食，你可会回我——长相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