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转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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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
菊园。正厅。
“都是贱人！”正房传来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伴着瓷器哗啦的碎裂，可想而知里面的主子有多么的愤怒。
“主子，别真动气，自己个儿身子重要，不为了自己，也得为瑞哥考虑啊。”旁边跟着的赵妈端着茶水站在风暴中心。
二姨娘手边已经没有可砸之物了，转身拿起赵妈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贱人！”
茶杯掉在地上，粉碎。二姨娘坐回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从前对我这么好了，原来就是免费给她送个儿子，前几年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还会收敛，这些年越来越不像话了，敢背后阴我，跟我儿子诋毁我，瞧瞧瑞哥都被她带成什么样了，连我这个亲娘都敢顶嘴了。老爷也不管管，肯定因为昨天留在她房里了，不知道那个贱人说什么了，居然那么护着。我才是瑞哥的亲娘，将来我才是这个府里真正的女主人，她一个生不出孩子的老女人，竟然敢教唆我儿顶撞我，还敢拦着瑞哥亲近我，我要撕烂她的嘴。还有那个老三，没姿色，没身材，也妄想跟我争宠，刚才那个风/骚样，当着我就敢明目张胆的勾引老爷，等我的瑞哥再长大点，当了家，我拨了她的皮。”
二姨娘还嫌不出气，又摔了一个凳子。屋里的赵妈和嫣然好像习惯了一样，一点都不惊慌，都乖巧的站在两边，等着二姨娘熄火。
好容易，二姨娘又坐回了椅子，闭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不时还露出了奸笑，嫣然看着全身抖了一下，通常姨娘出现这个表情，就意味着不知道哪个奴才要倒霉了，整人，也是姨娘的一个乐趣。
“嫣红，把早上那个乱说话的奴婢给我带进来，我要亲自问问，是谁给了她的胆子敢乱说话，是不是大房那个贱人给我添堵。”
“是。”嫣红答应了一声，幸灾乐祸的退下去。
赵妈一阵着急，希望翠红姑娘是听明白这次事情的重要性，这女娃娃可不能折在菊园，折在自己手里啊，不然自己儿子的采买不一定做的长久，油水刚出，不能断流啊。赵妈心里七上八下，着急的无以复加。
“二夫人，老奴下去给您再沏杯茶？”
“恩。”二姨娘闭着眼哼了一声，积攒着一会爆发的力气。
赵妈退出，往下人房走去，与嫣红和翠花走了碰面。
“小红，拦着点，你大兴哥还得指望翠红呢。”低声交代了嫣红，但看着她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赵妈知道今天事情要坏，也不再多话，进了小秋的屋子。
嫣红看着赵妈进了小秋屋子，冷冷哼了一声。还是家生子呢，都三代了还做不到大房的近侍，也得不到别人的高看，连带自己也会不时被人挑剔。虽然二姨娘只是个姨娘，但是毕竟贾府唯一的少爷是出自二房，虽然被养在大房，但是亲娘终究是亲娘，血脉不断，这才是事实。二姨娘也是有手段的，将来鹿死谁手，不好说，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就算是最近老爷来的少了些，可还是宠着的，现在就换人下注，未免代价大了些，不知道自己这个老成精的表婶子怎么这么轻易又转了风向，而且还是让她巴结一个丫鬟。讨好翠红？省省吧。何况，自己也有了……他。想着这两天的事情，嫣然面上泛起丝丝红潮。
“回二夫人，翠花带到。”
“进来。”
“是。”
挑起帘笼，翠花看见二姨娘坐在上座，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屋里子一地狼藉，全是粉身碎骨的东西，可想而知主人的怒火有多么高涨。看着满地碎屑，翠花有些害怕，缩了缩身子。
“贱婢，跪下。”二姨娘突然发威，一拍桌子，声响震天。
突如其来的一声喊，让翠花哆嗦了一下，腿一软，后面嫣红推了一把，于是乎，连贯的画面就是，二姨娘一拍桌子，翠花就跪了下来，嫣红走回姨娘身后，一气呵成。
嘶，嫣红一定是故意的，翠花正跪在残片上面，膝盖磕的生疼，肯定见红了，翠花心里叨念，好痛。
“贱婢，你可知罪？”
“奴婢不知，请姨娘示下。”翠花不卑不亢，慢条斯理。
“好啊，竟敢装糊涂，以为我是这么好骗么？在晨间说什么白影，什么男人啊，这是何意？坏我门风还是另有企图？还是你跟什么人勾结欲图谋何事？说！”二姨娘直起身子，眼睛突然暴起寒光，连身后的嫣红都心有余悸。
“二姨娘明鉴，奴婢冤枉。奴婢只是昨天见了一些怪异，害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说给婶子们听听，闲话的，当不得真。而且奴婢也怕是什么贼人，如果真有官人来追查，奴婢也好给些协助。”翠花不慌不忙的解释着，既然躲不过，话也要说的漂亮些。有些后悔今晨的多嘴，还是经不了事。
“这么说你还是真替着府里着想？是不是还是功臣呢？”二姨娘有些怪声怪气，竟然笑了起来。
翠花更低了低身子，没有说话。
“贱人，巧言令色，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谁才是主子。嫣红，给我掌嘴。”
二姨娘舒展的靠在椅子上，端过来刚进门的赵妈手中的茶盏。
“等一下。”赵妈拦住了嫣红。
“二夫人。”嫣红僵在那里，看着二姨娘，又扭头看了看赵妈。
“二夫人，老奴想嫣红岁数小，手上没有准头，这到底是惩戒还是……请夫人示下。”
二姨娘看了看赵妈，嘴角依然带笑，“嫣红啊，到底是婶子，还是一家人啊，怕你这打出事呢。今天别管什么人拦，都给我好好打，出了任何事，我负责。”
二姨娘示意赵妈褪下了自己的外衣，笑的更明媚，眼睛紧紧盯着翠花，依然看不到她任何的表情波动，更加的生气。一个小娃娃居然也摆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姿态，跟大房那个贱女人脸似的，让人气到极致。
啪，啪，啪……嫣红用尽了力气抽在了翠花脸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快感涌上心头。打你个魅惑脸，打你个清纯眼，打你个摆姿态，打你个受人疼……
屋外，冯妈、灵儿她们都在偷着听，听见那一声声大力的抽打，面上也跟着一抽抽的疼，可怜了小翠花。
正在这个时候，院外由远及近走来一群人，准确的说，是一群女人。为首的，正是这贾府女人中地位最高的人--大夫人。身边跟着疾行的丫头婆子，还有--小秋。
“大夫人。”不知谁叫了一声，菊园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屋里也没了声响。
“起来吧。”当人们站立起来的时候，大夫人那温润的声音已经飘进了正屋。
“妹妹，这是演的哪出啊？”大夫人看着满地的狼藉和一个满脸是血的丫鬟，笑眯眯的扶起要跪拜的二姨娘。
“妹妹正调教奴才呢，让姐姐笑话。”
“谁这么大胆子，让妹妹生这么大气，看这屋里闹的。”大夫人眼神冰冷的看了看还没出状态的嫣红，“一屋子的蠢材，看这屋里破破碎碎的，一会伤到姨娘怎么办，还不赶紧打扫清了，还站着！”
听到大夫人发话，赵妈、冯妈还有大夫人带来的丫头赶紧忙碌了起来，接着嫣红也赶紧动了起来，收拾满地残渣，生怕惹到哪个主子。
“这奴才怎了？”大夫人坐在上座，也不看奴才们忙碌，只是笑着问二姨娘。
“造谣蛊惑人心。”
“家生子？”
“不是，兰心嫁人了，上个月补进府的。”赵妈在旁边恭敬的回着。
“哦，怪姐姐，忘了兰心出府的事了，没有补了这个缺。但是也不能用个不明不白的人啊，这样，把白兰留给你吧。记得兰心是你跟前的一等丫头吧，白兰也是伺候过你的，现在是二等丫头，好多年了，也跟着你沾光，调一格。这个奴才，”大夫人指了指翠花，“反正也打过了，妹妹你也犯不着跟这些下人生气，不顺眼就调去火房劈柴吧，正好那边少个粗使丫头。再有下次，赶出府门。”
“白兰谢大夫人恩典。”还没等二姨娘再说话，白兰已经跪在大夫人面前叩谢，然后跪着一转身，又向二姨娘磕头拜道：“白兰叩见二姨娘。”
窝火，二姨娘脸已经憋红了。自己一句话没说，就让大房换下一个人，还安插了一个贴身丫鬟给自己，这不是变相监视自己么？没有商量就全权做主，这不是欺负人么？
“妹妹，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中暑？白兰，赶紧扶姨娘回里屋休息；翠红，把我给妹妹带的莲子甜汤端来；春桃，去请大夫。”
一屋子手忙脚乱，打断了二姨娘将要出口的话。大夫人亲自跟进了里屋，“本来还想跟妹妹闲聊，但是现在看妹妹身体不适，那姐姐就不打扰了。昨天老爷带回一些南边的布匹，姐姐选了两匹适合妹妹的送了过来，等你好些再看吧，老爷最近公务挺忙的，不过我会提醒老爷来看妹妹的，妹妹安心休息。”
没有再耽搁，大夫人一句告辞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了菊园正房，还没走出院门，就听见一片瓷器落地的声音。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直端庄的做着正妻的事，没想到偶尔欺负一下小妾这么的痛快，终于打了一场漂亮仗。看着二房有苦说不出的神情，大夫人心情畅快，终于扳回一局。
回到上房，翠红拉着翠花倒身便拜。
“奴婢谢夫人救命之恩。”翠红恭恭敬敬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都微微红肿了。
“赶快起来。”大夫人亲自从座上走下来，搀起翠红和翠花。
“可怜的孩子，小小的年纪便遭受了这样的毒打，她们也真的下得去手。金莲，赶紧下去请大夫。”
金莲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大夫人从衣襟上拿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翠花脸上已经有些凝固的血，“唉，造孽啊。孩子，疼么？”力道轻柔，擦拭缓慢，仿佛娘亲一般慈爱，翠花一直没有吭声，现在却有点想哭。
“你也别怪二姨娘，她，一直是这个脾气，而且，终究是主子。”大夫人轻叹了一声，声音低缓，撞入翠花的心。主子么？自己从前却是从来没有打骂过清荷的。“不管怎样，她认定了你冲撞了她，我只能对你有所惩戒，起码能保你暂时平安。不过，今后要自己多注意言行，莫让他人逮住错处，这一次我们在府中，下一次不见得有如此好运气了。你先去柴房做些时日，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再把你调回内院。”
“谢夫人教诲。”翠红赶紧拉着翠花又俯身跪拜。
“先下去看大夫吧，不要耽误了。”大夫人和蔼地摆摆手。
翠花跟着崔红下去，到了翠红的房间。金莲还在大夫人身边伺候，屋里仅是俩人。翠红手脚麻利的用湿手巾擦拭了翠花面上的血迹，轻柔的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期间紧紧咬住嘴唇，泪花一直闪现眼角。
“小姐。”翠红一擦完便跪在了地上，声音哽咽，“奴婢没护好您，让您受了这么大委屈，奴婢，奴婢……”翠红有些泣不成声。
摸了摸有点红肿疼痛的脸，不用看，翠花也能想象自己的惨状，嫣红下手真狠。从小没有受到这样的对待，谁不是紧赶着，巴不得捞出月亮给她当头冠珠玉戴。怎奈，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相国女怎样？不也是全家灭门，流离失所，寄人篱下？还好，还好有翠红姐姐，还有一个人能真正关心自己，同喜同悲。今天，翠红姐姐一定吓坏了，尤其是现在的面目全非，可，这能怪谁？怪自己落魄？怪自己多嘴？怪别人责罚？怪没人袒护？怪自己没认清豪门规矩？自己现在身份都无法全身而退，怎可连带他人呢？打也打了，痛也疼过，都还有什么意义呢？
轻声叹了一口气。翠花也顺势跪了下来，揽住翠红抖动的身躯，把头靠在翠红肩膀，“姐姐，我没事。”
翠红眼泪倾泻。
翠红一直都是很坚强的，翠花一直知道，可今天，翠红姐姐为了自己流泪了。可是自己的泪呢？眼睛一直酸酸的，却无力涌出泪水，肿胀着难受。这些日子已经流了太多眼泪，有了太多无奈和辛酸，从幸福家庭到满门灭绝，从千金小姐到落魄丫鬟，这种落差，不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娃可以完全释怀的，但是，那又如何？生活不能排练，演绎，一切都是现实的，必须承受。女师曾说，当你不能改变环境的时候，要学习坦然接受，就像是她自己。那时候才知道女师是翟国一个附属国的官家小姐，还是一个位高权重者的女人，至于其他细节，她没说，自己也没问。从小就见不得眼泪，当看到女师眼角的晶莹时，一切都不用询问，没有意义。她只是师傅，一个从小跟自己亲近的家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悲欢哀乐都不是别人可以参与的，都是自己的小纠结。很多女师告诉过的故事，仿佛这些日子都鲜活了起来，不只是故事了，成为了自己可以触摸呼吸得到的心事。也许是好事，女师说过经历才能丰富生命，经历的越多，成就越高，领悟的越快，翠花一直以将来可以辅助爹爹、做个对相府有益的人为目标，女师也一直向着把她培养成宰辅型人才努力着，翠花七岁，却也不是七岁。只是刚开始事情过于突然，等真正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真正沉淀心情努力摸索新生活的时候，翠花曾经收到的教育的优势便慢慢被发掘出来，也许这一切她自己都不知道。
翠红一直在流泪，说着那些抱歉和疼惜，翠花一直抱着她不语。哭吧姐姐，替现在的翠花把一切悲伤和难过都宣泄出来，别闷着。
莲心的声音传来，大夫来了，因为是孩子，也没有顾着男女之妨，亲自动手上好外伤药，开了些活血顺气的药方交给下人，又吩咐了些注意事宜，便告辞离开。翠红一直在翠花身边守着，看着翠花上药时的隐忍也不禁抖触着，任谁都看出翠红对翠花的关爱，想想这孩子也是可怜，家人没有了，小小年纪卖身为奴却还被主子责打，女孩子重要的就是脸面，如今却面目全非，五彩开花，千万别留下些伤痕在颜面上，日后还怎么说婆家。
在人们充分表示了愤慨和同情之后，房间又剩下姐妹二人。翠红一直握着翠花的手，“还疼么？”
“不疼了翠红姐姐。你别守着我了，去大夫人跟前伺候吧，别让别人说什么闲话。我这没事，睡会儿就好了。真的。”翠花温柔的看着面前的翠红，这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同为丫鬟，现在抛下主子来照看自己，这真心可不能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多嘴了去。在贾府一个多月，别的没有明白，一些八卦留言的杀伤力却看得真切，只要是人，都有嫉妒和攀比的心理。
翠红为难的看着翠花，还想说什么，翠花的手搭在翠红手上用力按了按，翠花的眸底一片感激和担忧，这让翠红清醒一些。头领把小姐托付自己，现在已经如此委屈，不能让其他因为自己的原因再被中伤，照看多时，也该去复命了，毕竟大夫人才是主子，不能让别人说她们持宠而娇。想到此处，翠红服侍翠花躺在自己床上，脱去了鞋袜，“小姐休息一会，翠红去回了大夫人，晌午再过来。”
门，被翠红轻轻关上，翠花在床上也闭上了眼睛，累，疼痛，一股脑的注入了身体，以为只是对翠红的推说，不曾想头却越来越昏沉。
翠红转身出了房门，前往上房，大夫人正在看内府的账册，金莲在旁边摇着扇子，其他的丫鬟婆子都没在跟前。
“夫人。”翠红跪在地上。
“这又是为哪般？”大夫人抬起头来，笑着问着。
“夫人大恩。”翠红又拜了拜，“翠花本是跟我同宗，怎奈家里灾荒，逃难至此，无依无靠，万幸是让我遇见，才有福分进府效力，怎奈山野孩子，说话办事难免出错，今天险些出事，如不是大夫人全力周全，怕是我们俩姐妹……只是累了夫人，翠红一辈子良心难安啊。”翠红说的情真意切，眼泪使劲挂在了眼眶里。
“傻孩子。”大夫人温柔地拉起翠红，“你本是我房中之人，又是我看中的丫头，那个娃娃也是你看中之人，也就相当于我的人。我是府里的大夫人，自己的人若还不能看护周全，谁还再能信服了去？况且老二、老三她们也都不是省心之人，府里这些年你还没有看穿么，是否是主动招惹又有什么分别？何况今天看着老二那想说又说不出的嘴脸，我心里就高兴，还没见过她讲不出话的时候呢。你就别内疚了，你没给我惹祸，就算告到老爷那，也有我呢，她翻不出花样去。”
“夫人大恩大德，翠红永世不忘，定当为夫人万死不辞。”
“我要你万死做什么，我要你机灵灵的帮衬我呢。喏，桌上的账目你先帮我过一遍，整理好了我再看。昨晚有些头痛，没能好眠。”
“是。”翠红应声答应。
“你办事我从来都放心。”大夫人冲着翠红慈爱地笑了笑，转身去了内屋，金莲也陪着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