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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于氏孤儿 ...

  •   南庆十年。
      世人皆言夏日苦,我却独爱夏日长。
      绿茵风灯下,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皱着眉头,看着抱着自己的爹爹。
      “小凤乖,把药吃了爹爹给你买你最爱吃的梅花糕。”
      “不要。”小娃娃皱皱小鼻子,扮了鬼脸给男人。
      “淘气,一点都没有闺秀的样子,看来爹爹要让先生给你加课。”男人宠溺的点着女娃娃的额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人家不要当闺秀,要做女侠。”娃娃拍了一下自己爹爹的手,一脸不服气。
      “好,好,我们小凤凰做什么都可以。乖,先吃药,这是最后一副了,吃了有糖,而且爹爹陪你玩捉迷藏哦。明日爹爹沐休,整天都陪你。”
      “真的,整天陪我?”女娃娃惊喜的叫起来,“爹爹不可再失言,莫让那些叔叔伯伯和那些女妖精们叫走。”
      男人听到女妖精一词,微微皱眉,孩子是不会这些词语的,看来是有人教之,随即沉下脸色,扫视四周。一圈女仆看到自家老爷的面色,心知大人怕是有了怒火,纷纷低下头,有些胆小的已然哆嗦不止。
      “爹爹又再吓人。”小女孩撅起小嘴。
      “好,爹爹不吓我们小凤凰,吃了药,爹爹陪你,说话算数。”
      女娃听到爹爹的保证,立即眉开眼笑,平时苦苦的汤药仿佛也甜上一分。
      这厢碗刚放下,女娃的贴身丫鬟立即捧来糖罐。
      “小姐,请吃糖。”
      男子满意的微笑,下人们的规矩还是不错的,把女娃照顾的很好。只是,可惜了月息,没能看见他们女儿如今的样貌。想起那苦命的夫人,男人一阵恍惚。
      “爹爹,我喝完了,你可要说话算数,陪我玩哦。”女孩拉着男人的衣袖撒娇。
      “呵呵,那是自然,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来,爹爹先蒙眼睛好不好?”
      “好,不许偷看哦。”
      女孩说完从丫鬟手中接过丝帕蒙在男人眼上。
      “爹爹要数完十才可掀帕的。”
      “好。”
      得到男子允诺,女孩如花蝴蝶一般翩然而去,心中惦念一定要去自己的秘密藏身所,让爹不能轻易寻到。
      其实,所谓的秘密藏身所,不过是院子的一角,那里有很多灌木,角落有一洞,可容一孩子进出,由于灌木丛杂,遮掩的比较好而已,尤其现在是夜晚,光线的遮挡效果也是绝佳的,在孩子眼里,却是隐秘之所,轻易不得寻。
      “一,二……八……”
      “老爷,老爷,不好了……”正在数数之时,有一青衣小帽的家丁飞跑而至,“老爷,门外围了好多黑衣蒙面人,已经进门了。”
      “什么?”男人一把扯开蒙眼的丝帕,厉声喝问。
      “老爷……”家丁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远处一声惨叫,然后又接连数声,男人的脸突然变色。
      “凤嫣。”
      “爹爹。”女孩从灌木丛中跑出来,“出什么事情了爹爹,他们叫的好可怕。”
      “吾儿不怕,有爹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分毫。”
      “于安。”
      “老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衣男子,突兀的出现在人眼前。
      “于安,你早脱奴籍,已不在我于府名册上,如今已是自由之身。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边,辛苦了,可惜我无以为报。今天来者不善,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小女就托付你了,她是我和月息唯一的孩子啊。银钱所需品你知道在哪里的。”男人深深的看着面前的黑衣男人,眼中无限托付之意。
      “老爷,我这条命是您救的,我一定护您和小姐周全。”黑衣男子那不再年轻的脸上闪现着坚定和固执。
      “于安,这是命令,一定要护小姐周全。赶紧去准备。”
      “老爷……”
      “爹的凤嫣,爹的小凤凰,你娘去的早,爹欠你的,只是不知道如今还能不能还,凤儿,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有仇恨,这一天,爹早就预料到了,只是遗憾来的太早,没有看到吾儿成人……”男人虎目有泪,看着自己的女儿千般不舍。
      “爹……”
      没等女孩落音,男人抱起女孩塞到黑衣男子的怀中,“拜托了。走!”
      “爹。”
      “老爷。”
      “走!”
      惨叫声越来越近,而且前院已有火光。男人的脸上越发不安。
      “于安,走!”
      黑衣男子深深望了眼对面这个相伴十几年的人,一咬牙,携女孩而去。
      黑衣男子走的是密道,直到密室的门关上才松开捂着孩子嘴的手。
      女孩已经抽泣的浑身发抖了,即便再不经世,身为相国之女,也了然了几分。若大的相府,怕是在劫难逃了。为何会是这样?不就是今天耍懒撒娇堵住爹爹陪着自己玩么,怎么会这样?不就是今天没有看到天上星星,没有女师说故事,没有乖乖睡觉,怎么会这样?
      “安叔。”嫩嫩的嗓音带着哭泣的沙哑。
      “小姐。”
      “怎么会这样?爹爹他……”
      “老爷会没事的,小姐难道忘了老爷武功不弱么?小姐放心,于安把小姐安置好立刻回去救老爷。”
      于安不再说话,闪身进入密道暗室、暗室里面有若干包袱,分成不同颜色和大小,还有干粮清水,一看就是早有准备,于安挑选了几个包袱,带了些干粮吃食,抱着小女孩顺着暗门走了出去。
      出了暗门,便是一片小树林,女孩认出是相府后街种的果树林子,上京本是依山而建,相府后街刚好背靠山丘,平时这些果树都是用来自家零嘴吃食的,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密道出口。
      女孩遥望树林背后的府邸,隐有火光,看不真切。
      顾不得多看,于安急忙抱紧怀中的小人,施展轻功,迂回前行,小心避开一切危险。不多时,来到一座宅院,环顾无人,于安从后院跳入,敲开一处下人房。
      “翠红,是我。”于安单手捂住女子的嘴,闪身进了房间。
      “头领,是您。”叫翠红的女子显然认出了于安,赶紧施礼。
      “翠红,主人有难,全家遭不明人士袭击,恐怕力有不敌。主人对我活命之恩,我必须回去搭救。这是小姐,主人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保护好了。倘若……倘若明天此时,我没有回来,你一定带小姐出城去找韩先生,你知道的。”
      “是,头领。您对我恩重如山,属下必然拼死完成任务。”
      “好,一切靠你了。”于安把女孩交给了翠红。“小姐,于安一定拼死护老爷周全,一定让你们父女团聚。”于安最后深深看了女孩一眼,转身要走。
      “头领。”翠红叫住了于安。
      于安转身:“何事?”
      “头领,既然对方来着不善,大开杀戒,想必不会轻易罢手,现如今小姐逃脱,恐日后也祸患连连。我府上今天收了一个小丫头,跟小姐差不多身量,不如以她代了小姐,反正那丫头今晌午刚到,是一个婆子的远房,还没见过夫人,也没签契约,不算府上的人,我寻个理由说她跑了,给那个婆子点甜头,如果头领您那边有什么问题,夫人那里我还是说的上话的,以小姐代那丫头,至少可保小姐数月平安。”
      于安深深看了翠红一眼,“翠红,跟在我手下,委屈你了。”
      翠红也第一次正面回望着于安,面颊在夜色里也透出红润,“头领对翠红的恩情,翠红一辈子也还不完。”
      “……”
      女孩安静的由俩人抱来抱去,然后看着他们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一个瘦小的女孩身上,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么朦胧,梦幻。
      终于,女孩遏制不住的全身抖动,晕了过去。忙碌的俩人都没有留意,一人抱一个,消失在夜色之中。
      火光冲天。偌大的府第已经没有几个人是站立的了,奄奄一息的人们在作着最后的求生挣扎。呼救声不断,却印不进穷凶极恶的歹人心里。地上血流成河,染红了脚下的大地。
      “主上有话,一个不留。”不知道什么人喊话,匪徒更加卖力。
      偏院,一个男子疾步如飞,护着一个小女孩往西北角行去。府中的西北角有一个裂洞,可以爬到外面,只因空间狭小,也没有费时修补,不想现在却成为逃命的唯一出路。但是太狭小,大人是断然过不去的,孩子还是有一线希望。“凤儿,爹就你这么一点血脉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想着报仇,永远不要查今天这些人的身份,爹要你平安的活一辈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男人的声音高昂又急促。显然老天并没有给人们希望,追兵的声音近了。
      “我看见他跑进来了,错不了”。脚步越来越近。
      跑到院中央,贼人已然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蒙面穿白衣的男子,如今衣服上已经让血溅得分不出颜色。
      “贼子,哪跑。今日必将要你血债血偿。”
      “呵呵,本相的债还少么?既然今天落到你手,不用多话,杀剐任你,我绝不皱眉头。但是,我家中仆役并无过错,我幼女也少不更事,可否请英雄手下留情?”
      “死到临头还能给别人求情,不想,你还是个汉子?”白衣人的声音显然有些轻蔑。
      “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若我全府上下一百余口的性命都断送在你们手里,总有一天你们会有报应的。”
      “报应,你也配谈报应?如果有报应,也是你先遭报才不往天理循环!”白衣人显然被激怒,拔剑坎去。
      “终究,还是不能留啊。”男人长叹。
      白衣人招呼人马团团围住男人,男人护着怀里的女娃,只是躲闪,来不及施展。又围上多人,终于,血,红了一地,像极了府里华大娘种的雪里红,只是,再也难寻。
      不知道女娃是吓的厉害,还是怎么,无声的看着男人被割下头颅,又眼睁睁看着歹徒的刀从自己身上掠过,天地,骤然安静了。
      火,染红了天,照亮了相府后院树上男人的脸。已经分不清楚眼里的事物,只看见那没有了头颅的身体躺在寂寞的土地上,周围零星散布着尸体,还有一具孩童的尸身,倒在旁边,火苗逐渐吞噬着那些曾经鲜活着得生命,直到焦黑,隐约还能听见吱吱的声响,在不甚明朗的夜空中,和着火的节拍。
      男人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楚是何种表情,狰狞、痛苦、悔恨。指甲已然在树干上抓出血,似乎嵌入了枝干,长成了树的一部分。泪,一直噙在眼眶。想起不久前主人跪在自己面前的托付,想起主人对自己不能插手,不能收尸的命令,想起主人决定以死的代价为女儿求生的信念。主人啊主人,于况生,你置我于安于何地。怎么能那么残忍的让我看着你命丧我的眼前呢?
      于安,不要难过,我已经完成我的使命,不愧对先祖,不愧对世人。只可惜,我这一生,亏欠妻儿太多。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是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小女就劳烦你照顾了,不要告诉她太多,我希望她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快乐幸福,不要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牵连其中,我知道你是有这个能力的,一定要保护好她。我是看不到她成人、出嫁了,你且帮我看着,就当我也一直看着……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温润男子的声音,于安突然似发了疯的冲下树去。
      火,烧着了于安的衣袍,但是已然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于安,不要出手,也不要理会他们纵火毁尸灭迹,否则我辛苦保守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我用生命换得的东西就会付诸流水,你要帮我好好守护这些,这是我作为主人,给你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于安脑海中反复出现这些话语,想起男人之前充满担忧和希望的眼眸,终于蹲下身子,火颤抖的在手指上跳着绝望的舞蹈,于安最后一次触摸着男子烧焦了的衣袋,“属下,遵命。”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已然烧成焦炭的尸体,飞身纵下西墙,尾随着白衣人一伙飘然而去。
      一夜,无人探头观望,也无人询问。明哲保身是世人的信条,好奇是招祸的源头,显然人们都深谙此道。后夜只有官兵前来,也因为火势太大而不得入。只得泼点水等待而已。
      太阳,每一天都以同样的姿态升起,而人,今天的与昨天的却相差千万。
      第二天,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昨夜相府的惊天血案,有说是匪徒打劫所为,有说是寻仇灭门,实际真相为何,没有人去追究,虽然累计数人,众人却依然拍手称快。奸相全家一百余口全葬送于火海之中,无一生还。
      当今翟国国主听闻此事,吓的面无血色,连道三声反了,昏厥在地,一蹶不振。
      翟国这一代血脉本就不多,趁此机会,翟国远支翟厚存与禁卫军统领肖远狼狈为奸,控制了皇宫和众皇亲,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出几日,王上薨,举国素缟。翟安厚遂拥立一岁小皇子为王,改国号佩凌,高举“忠君爱国,肃清奸党”的大旗,在朝中大肆排斥、杀戮异己,以图翟国天下。此举引得各路藩王气愤不已、蠢蠢欲动,一时,翟国上下风起云涌,割据时代转眼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