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1314》风魂

4、第 4 章

　　毕业之后就一直留在这大都市里，跳了几次槽，渐渐的职位越坐越高，薪水越拿越多，工作也越来越忙，回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少年时我所向往的一切，到现在都已变成生活里微不足道的部分。我每天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面对各种各样的选择和挑战，生活忙碌得有如一只陀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反而觉得不满足。明明白天已累得像条狗，晚上却偏偏睡不着。有很多次，一闭上眼，就好像听到火车开过时那种单调的“哐当”声，然后就一夜无眠。
　　公司搬去新写字楼的第二天，年轻的助理看着新的电话号码，惊叫出声。她旁边的女孩子凑过去看，“怎么了？”
　　“你看这个号码，是5201315呢。”
　　“啊呀，只差一位。真可惜。”
　　“这样也好啦，要真的是1314的话，我就不敢随便告诉人了。”
　　“为什么？那数字多好啊。”
　　“好什么啊，那样的话，报一次号码就好像跟人说一次‘我爱你一生一世’，多难为情啊——”
　　我无意中听见她们的对话，却一下子僵在那里，本来要去做什么都忘记了。
　　少年时的记忆如洪水般纷涌而来。
　　有个少年的声音在那记忆深处说：“七七，你要记得这个答案哦。”
　　窗外有风吹动树梢，筛下来的光斑都是金色的。
　　那已经——
　　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经理。”
　　“七姐你怎么了？”
　　我从助理的神色上看出自己刚刚那个瞬间失态到什么程度，勉强笑了笑，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整天的不在状态。
　　眼前全是沈渡的脸，各种年龄，各种表情，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我伏在桌上，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我所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晚上回家，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拨了电话给老妈，寒喧了几句，装作不经意的，问起沈渡。
　　老妈说：“说起他啊，就觉得部队真是很锻炼人的地方呢。他当了兵回来，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嗯，他现在在做什么？”我问，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跟人合买了台车在跑货运。他现在做事很认真，对人也和气得多了，去年结了婚，快有小孩了……”
　　老妈后面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
　　耳边一直在回响记忆里的某个声音。
　　“七七你要记得这个答案哦。”
　　“我真希望它永远也不要来。”
　　“七七你还记不记得高二的时候，我们一起做过一道题？”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那道题了，就回来找我。”
　　……
　　原来一生一世，也就只有十年。

　　莫明其妙的，就好像心里空了一块。
　　心情变得很复杂，有一点悔恨，有一点自责，有一点觉得自己被欺骗。于是心绪不宁，坐立难安，索性向老板请了假，第二天便回了出生的小城。
　　父母对我这时候回来觉得很意外，但还是很开心，忙里忙外的张罗。我在家只坐了一小会，便忍不住走去隔壁。
　　隔着窗户，看到沈渡在厨房忙碌。系着围裙，头发有一点乱，眉头皱着，正将汤勺举到自己唇边。里面似乎有人叫他，他扭过头去应了声，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不像少年时那样安静纯真的笑容，不像大学毕业时他来找我那样无奈苍凉的笑容，他现在这个笑容里洋溢的全是满足和幸福。
　　我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很蠢。但是却又像被什么绊住了脚，一步也不能离开。
　　我到底是为什么，突然间就失去了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这样子巴巴的赶回来？事到如今，我到底还残存着怎么样的希冀？一个解释？一个了断？还是——
　　我抬起眼，看向窗户里面的男子，自嘲的笑意爬上嘴角。
　　是，我其实再清楚不过。
　　沈渡他，什么也不欠我。
　　但是——
　　我站在那里思绪万千的时候，沈渡在不经意的扭头时看到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关了火，洗了手，走去开门。动作流畅而自然，丝毫没有当年他在我们学校传达室里的那种笨拙与无措。
　　我想，我是彻彻底底失去他了。
　　“七七。”他站在门口，向我微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没多久。”我也微笑。
　　“进来坐会吧。”
　　他很随意的把我让进屋里，我也就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进去了。客厅里坐了个女人，正在织小孩毛衣。也算不得怎么漂亮，但是那样安详而温柔的表情，令她整个人都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彩。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大学里最后一个男友分手的时候所说的话来。所谓的女人，所谓的幸福的女人，所谓可以长长久久过一辈子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吧。
　　她看到我，站起来，以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沈渡。
　　“七七。”沈渡介绍说，“隔壁花伯伯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的。”
　　“这位是嫂子吧？”我笑了笑，发现自己可以顺畅的叫出“嫂子”这个称呼，沈渡反而多看了我一眼。
　　她是个聪明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进厨房去了。
　　我坐在那里，顺手拿起她刚刚在织的那件小衣服来看。“几个月了？似乎还看不太出来呢。”
　　“嗯。”沈渡只应了一声，就静了下去。于是我也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轻轻道：“抱歉，七七。我当时太高估我自己了。”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他微微错开眼去，继续道：“我原本以为我可以是一口涌泉，一直能以满满的热情等着你回来，但是，后来才发现，原来我只是个蓄水池，没有人往里面灌水，慢慢的就干了，枯了，见了底。”
　　心情变得很复杂，却组织不出什么语言来，于是我索性只安静的听着。
　　“有时候会很想给你打个电话，或者干脆去找你。但是——”他笑了笑，有一点自嘲，“其实有很多话，我自己在一边酝酿了一千遍，见到你还是说不出来。从小就这样，我有时候会很怕你，你一直让我很自卑。”
　　我微微皱了眉。
　　“慢慢的，发现我只记得你十七岁以前的脸。再然后，连那些脸都已经变得像是旧照片……我当时想，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他说这两个字，居然觉得很有趣，“卟”的就笑出声来。
　　他瞪了我一眼，也跟着笑起来。于是气氛变得缓和起来。“偶尔也会想，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不争气，如果我当初稍微好一点，如果我当初敢大声的说出来，如果我当初能够强硬的留下你——”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自己觉得很好笑一般看向我。
　　我也笑了笑，“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就算时间可以倒流，你也留不住我。”
　　“是，你一意孤行惯了。”他又静了一下，轻轻问，“你不怪我？”
　　我笑，“我为什么要怪你？因为你曾经那么喜欢我？”
　　“我——”
　　我瞟了一眼厨房里的人，轻轻笑，“她比我好得多。”
　　沈渡静了一下，我笑，“至少，她会按时往池子里加水。”
　　沈渡伸手搔了搔头，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起身告辞，他送我到门口，然后转身回去给老婆熬汤。
　　我转身回家。
　　或者感情这回事就是这样，太过炽热了，就在那短短一瞬间燃烧殆尽了。
　　何况只一个人的感情，得不到回报，有减无增。
　　曾有人记挂我十年，我何其幸运。
　　应该要笑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泪水却失了控，一滴滴滑下来。
　　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