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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追忆-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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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以后的一天下午,我在家上网,接到父亲的电话。
“我现在在外地呢,得过几天才能回去,电视机后面放着有钱,那些螃蟹也能吃了。你一个人要是觉得不安全就回你妈那边住两天。”我爸说。
扣了电话一阵狂喜,起码能独自过上几天了。先是找到电视机后面有五百元,然后捞出一只肥大的蟹子,又炒了盘儿花生,加两瓶啤酒,便搞定了晚餐。没想到睡到半夜,一阵胃痛把我疼醒了,紧接着就是连跑了好几趟厕所;吃下几片药,才艰难熬过黑夜。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被电话吵醒,下半夜几乎没睡的我昏愦地跑去接电话。
“喂……”我迷迷糊糊地吱了一声。
“端木缙,你怎么还在睡觉?不想活了啊你,今天填志愿忘啦?”同学厉声呵斥,那口气活像我妈。
“呀!”我惊讶地叫了一声。
“呀个屁,是不是昨天晚上刘燕在你家过夜了。”那人说。
他们老拿我班刘燕开我玩笑。就因为不知刘燕抽什么风,在语文课本的某一页上写了我的名字;不知又被哪个比她还贰的看见以后大肆宣扬,且效果显著。真怀疑他爸妈是不是在媒体工作。
“真没过夜?”他又问。
“去死吧。几点开始填志愿?”我说。
“十一点开始,你家离得近,不用急。”他说。
“哦!”我用催促的口气回答。
“填完志愿我们约好一块儿去‘一夜春光’打CS,你去不?”他说。
“嗯,行,去。”我说。已经有些着急了。
“你急啥?刘燕果真在你家呢?”他问。
“我肚子疼要去厕所!”
扣了电话飞奔进厕所,埋怨老爸的螃蟹虽然好吃但是误事,害了我不说还溜到外地去,搞得我这孤家寡人要如何去填报志愿。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我忽然想起了“别有用心”的妇人来,便想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捂着肚子走出厕所进入卧室,从抽屉一小盒里取出那手机号码;拨号前长吁了一口气。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才接。
“老师您好我是端木,真不好意思,我想麻烦您女儿帮我填一下志愿,昨天晚上吃坏了肚子,一直还不舒服,所以不敢出门;我爸他出发去了外地,您女儿准备报哪所学校?”我用焦急的口气语无伦次地说着;这情形和第一回见她管她要我成绩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今天格外忙,出尘想报实验,她一会儿自个儿去学校填志愿。你记一下她的手机号,你们两个商量吧,我这儿太忙了……你可得注意身体。”
扣了电话我是既兴奋又狂晕。兴奋的是我知道了出尘的手机号,并且她也要报实验高中;狂晕的是她那破分竟然还想上实验?!不过一时我顾不了这么多,准备了估摸有十分钟,便又一次鼓足勇气拨通了另一个我从未拨过的号码。
“喂,你哪位?”那娇嫩的声音瞬间摧毁了我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那个……你好,我是那天和你一起吃过晚饭的那个。”我说。
“哦,你是李靖吧,请问有什么事?”她说。
覃童心听罢,大笑起来,嘲弄端木缙打个电话至于这么紧张吗。端木缙义正言辞的解释说:非常至于!
“你听错了,我是端木缙,就是那天让你帮我查成绩的那个。”其实这还不是我准备的内容。
“哦……请问你有什么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胃疼得厉害;我爸又出发了,所以想求你去我学校帮我填下志愿。”我说。
“好吧,你有手机吗?”
“没有。”
“那你说一下姓名,出生年月,家庭地址,父母姓名,以及三所志愿学校。”
“你现在在哪?我刚填完我的,在我学校门口呢。”
“你是哪个学校的?”
“叶枫中学。”
“哦,真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跑一趟;算了吧,我还是自己去吧。”
“没事,我帮你填,你在家休息吧,我差不多半小时到你学校那。”
“那好吧,我一会儿再打给你,告诉你那些资料,谢谢你了。”上帝保佑我认识了这么一个善良的女孩。从那一刻我便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追她。
我把所有资料准备完毕,半小时后,正想给出尘去电话,却感觉肚子舒服了很多,也一直没再去过厕所,便决定自己去学校填志愿,毕竟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我心里也确实在犯嘀咕。但转念一想这个点儿人家估计已经到了,总不能打电话再叫她回去。再说,这正是顺手牵羊见她一面的好机会,她的模样已几乎在我记忆中消失了。索性就出门骑车子狂奔向学校。路上,我一直在想那个李靖到底是谁。
十分钟后我到了四中,离了很远便见到在校门口徘徊的出尘,正拿了手机在拨号码;面色十分焦急。我急急忙忙跑过去。
“对不起出尘,我肚子很痛,本来实在是不敢出门,不过觉得好受些了就赶紧过来了。”
“我往你家打了好多电话都没人接,你要是再晚一会儿出现我就直接回家了。”出尘露出了一丝丝气愤,而我却觉得非常明显。
“你身体到底有事没事,还是对我不放心?不放心又何必让我帮你?”她说。
这些话语无论出于谁的口中定是雷霆大怒的口气,甚至添点污言秽语也绝不过分。然而从她口里说出来,却仍带着几分温柔。以至于后来我们相处的时候,她让我养成了一个非常贱的毛病就是喜欢被她骂来骂去。
“实在对不起,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你先陪我填完志愿好吗?”我央求着,几乎快要给她跪下了。见到出尘后兴奋的我竟只填了第一志愿;工作人员劝我都填上为好,万一没考上还有后路。我忙告知他我的分数是六百六十五,他则蔑视我一眼,意思是:看你这副败类样儿,才初中毕业就泡上这么漂亮的马子了;还六百六十五,无非是靠家里关系给你撑腰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装什么孙子!要不是守着将来的女友,我非跟这眼神讨个说法。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眼神要讲一下,就是班上那帮同学,但他们都没敢上前和我搭话,只是投过来或诧异,或嫉妒,或仇恨,或……总之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又不能不提。
“忽略不计是因为他们在你眼中很渺小,不得不提是想突出一下你填志愿还有美女作陪的天下一景。”覃童心边听边替端木缙阐述了一下他的心理。
“嘿嘿。”端木缙绽了个阴笑。
从学校出来,我一直解释着事实真相,说什么肚子在她到了我学校以后却就不疼了,但这话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是欲盖弥彰。最后索性一本正经地骗出尘说我好想见见她,但一直没有好的理由,冷不丁给她妈打电话怕是会起疑心。然而没想到,出尘就此真的生气了。
“为了见见我?还是存心让我跑这么大老远来遭受你们那些同学的异样眼神?之前还在为你担心,你知道吗,在你来的路上,我接到妈妈的电话说让我给你买点制腹泻的药去看看你,眼下看来,这些都是多余的!”出尘说完,一个人朝西走了。我喊了声陪你吃了午饭你再回家吧,但她并未回头。那脆弱的背影写满了我的罪恶感,而我坚定,我一定会挽回这一切并更加不顾一切地追求张出尘。
出门的时候带了二百块钱,眼下这情形估摸是用不上了。省下也罢,就索性在校门口随便吃点。正巧遇上了我那帮同学,他们看见我,便都围了过来。不用我说,问什么的都有:那是谁?哪个学校的?怎么走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吵架了?给哥们儿也介绍几个,上了高中就得跟缙哥学着换个活法……我见这帮狗仔队摇身一变成了新闻记者,怕他们其中就有那个传播我和刘燕“色情故事”的幕后工作者,便只字未提,只说了句:你们这帮畜生应该换个死法!吃完饭,一个人也是烦躁,不如跟他们去“一夜春光”搞把CS,我的水平还算是个中游。
一直玩到晚上八点才回家,我的情绪依然很低落,不是为今天又一次发生的悲剧而内疚;我说过,有些事不必太过内疚——只是对于如何转圜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从冰箱取出一罐可乐,就又看见那坛子螃蟹,发了一声感慨:老子顶天立地却毁在你们这帮不正经走道的畜生上!
晚上我很早就睡下了,但是根本睡不着,便又开始回想这一天的事。我发现两次与出尘的接触都十分尴尬,而且都和她妈有莫大联系。首先,两次情形都非常急迫,而且都是因为中考的问题先找到她妈,她妈欣然接受以后,又都因客观原因让出尘出的面,并在我的辅助下解决完毕。另外还有,我刻苦上学换来的好成绩,竟在这娘儿俩面前体现得一文不值:当我一见到她们,就完全抛弃了我急迫得知成绩结果的欲望;填志愿更离谱,愣是因为只想着什么地方比较适合我们共进午餐而仅仅填了个第一志愿。得亏我后来顺利进了实验,不然叫老爸知道了非拿摩托碾死我不可。最重要的是,翻来覆去折腾完了,并非是我心里想的她们一直在利用我,反倒是我七上八下地操弄了人家两回:第一次在餐桌上我试图承认错误但没勇气;第二次我鼓足了勇气,但就因为说了一句,就那么一句善意的谎言,结果适得其反。所以遗憾的是这两次见面,心中所盼望的关系进度不仅没有达到,反而倒退了。那一夜我大脑的转速绝不亚于工作状态下的移动硬盘,所以基本没怎么睡觉。
覃童心在一边听得前仰后合,端木缙则尴尬的哭笑不得。
就在开学的前一天,来无市春光乍泄。这一天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万物似乎皆没有做足准备——复苏的迹象并不美好,彷佛是受到了半夜鸡叫的惊扰。柳芽兀自迸开,但开得一点形都没有;一个个东倒西歪,像玩了一个通宵的小子们一样无精打采。而人们也因没及时脱掉厚厚的棉套儿,被暖风吹得躁动不安。这一年的春天并未呈现出姗姗来迟的娇美,充斥着的唯有浮躁。
实验高中可谓是来无市最顶尖的学校,云集着全省的高材生,甚至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当然,也难免有些是滥竽充数。这是因为学校变相筹集资金造成的,更有极少数凭关系进去的,但无论是有大钱还是走后门,成绩太离谱的一概免谈。所以总的来讲,实验高中李的学生总体水平还是很可以的,继而每个学生的压力就可想而知。但上学就像《围城》说得那样,不进去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奥秘。我当时就没理解好这奥妙,不然高考就不会那么次。
那天,来无市的壮观场面绝不亚于中考那天:所有的家长都带了孩子去参观新学校,尤其是那些住校学生,当娘的全部出动去学校给孩子铺床。最重要的是报到交纳各式各样的学费。学费就像身上的衣服,从外套到内裤,少一样都会让人不自在。尤其是那天,那么温和的天气,人们却都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穿着生热,脱了又没地儿搁,实在是不知所措。而我老爸那段时间忙得是不可开交,心想他不交只有我一个人去交了。
我家住在城东,实验位于市中心,四中则夹在这两地之间。骑车路过的时候,我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即将远去的母校,怀念着那些老师和同学,怀念那间曾沸沸扬扬,洋相层出不穷过的教室,如今却在我心里已永远锁了门,而钥匙早已沉入大海。在那间散发着霉味儿的图书馆里,我曾悄悄地窃取过很多东西,直到现在我依然把它们带在身上。那便是知识。砖墙日渐斑驳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待一批新人来了又走,砖墙便更加斑驳。时间一长砖墙便有了裂缝,最后来一帮人把它拆掉,来年砌起一面新墙,继续迎接新人。墙总有坍塌的一天,而人却年复一年没有间断。
覃童心一时听不懂端木缙胡言乱语在讲些什么,况且,她根本不想听那些不感兴趣的题目,只盼了是何时那二人又见了面,于是敦促他继续讲下去。
骑车到实验大约用了一刻钟。计划本该在九点半之前到位,我却误了整整半个小时,以至于错过了迎新生活动的开幕式。他们不知从哪里调来几个头发舒得很正点的青年,有年薪几十万的高管,有□□的新闻记者,有仍在攻读的硕士博士,无疑都是毕业于本校。他们逐一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台子上胡说八道,无非就是宣传实验是来无最好的高中,所以这活动不参加也罢。见着熙熙攘攘的孩子身边都有大人陪伴,我内心十分清冷,并且那天格外的热,骑到那里我的后背已经尽湿,就更想交了学费抓紧回家。来到校长办公室,却正巧碰见了那母女二人。妇人依然十分客气:
“端木,你一个人来的呀?”
“嗯,我爸他太忙。”两次见面加一次通话,都是翻来覆去这几句,叫谁听了都不免怀疑是瞎话,可我一句谎言都没说过。转脸我又对出尘说,“谢谢你上次帮我这么大的忙,要是没有你,估计今天我就没法站在这里了……”
见到她们彷佛像见着棺材里蹦出俩大活人来。高兴的是我竟然真的和出尘进入同一所高中,而令我瞠目结舌的是,她就是极少数靠关系进入这所学校的那类。而且后来我才知道,走后门的底限分数就是五百六——比我低一百分竟能和我同窗共读——当然我并不因此觉得有何不公平;人有各自的命运,况且这结果本身就是我求之不得的。
出尘那天剪短了头发,这让我非常诧异。那么美丽的头发为什么要剪了去呢?后来知道学校禁止学生留长发,女的不能披肩,扎起来也不行;男的则一律都要平头,搞得整个学校的男生好像都是才放出去不久的小流氓。我对此事有相当大的意见,曾几度试图冲进校长办公室进行一番辩驳,莫非是因为头发长见识短?但想想还是算了吧,天下的规定没几条是合理的,要想一一平反,估计活不到三十就得挂。再说,连出尘她妈这么大的“腕儿”都惹不起,我也就明哲保身,不生这个气了。
我当时对出尘说完,她却没有言语,只是冲我笑笑,示意听到了我的讲话,给予我足够的respect。
“你先去交学费,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怎么样?”她妈说。
“算了老师,您别破费了,我回家吃吧。”心想既然出尘也进了实验,这饭不吃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最近不知为什么,一从我面前提吃饭这个字眼,我就打心里犯嘀咕:只怕再吃出个囧字来恶心我一把。
“今天是真有事和你商量。”妇人露出了“真实面目”。
我平时很不愿意求人,就因为很不愿让别人来求我。我打心里是乐于助人的,但就怕你开口的事总不在我服务区,便显得我没有诚意;或者做得不好你反而嫌我做事马虎,说些怨言。所以干脆自己的事自理。但是张出尘她妈求到我头上,着实让我受宠若惊,又忐忑不安,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但突然来了一招:
“老师有什么事您说就行,我端木缙能办的一定给您办,那不能办的您也体谅我。”
“哪有那么严重,阿姨先请你吃饭。”妇人笑着说。
这下可断了我的后路,心里对妇人一阵敬佩,索性再次恭敬不如从命。出来学校便上了她的车,那段时间感觉自己彷佛成了名人,走哪都有眼神往我这儿甩。汽车停在一家离学校不远的港式餐厅门口。我和出尘先下来,妇人则把车开进了餐厅后面的停车场。当时突然感觉自己成了填志愿时那工作人员眼神中的那种人。我和出尘尴尬地站在餐厅门口,相视一笑;到我嘴边的一句话却被餐厅门童噎了回去。
“您好,您几位?”
“三位。”出尘说。
“里面请。”
那家餐厅不大,里面人很多却并不觉吵闹。地面由石头铺成,这让我想起清水巷里的一排排大条石;四周墙壁上挂着很多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想不通这画上光着屁股的叔叔阿姨和香港有什么关系。我们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坐下,出尘叫来了服务员并把菜单递给妇人。我瞥了一眼妇人,看着她拿菜单的姿势,就又回忆起了上回吃饭和那个“上岛兄弟”。妇人说这家餐厅她经常来,这里的粥粉面做得都很好,随说随又点了一大堆。我心里就琢磨这女的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什么地方都是经常来?出尘她爸又是干什么的?怎么从没见提过?就着这堆疑问,不知不觉就已吃了很多,我想我当时可能有点饿了。
“阿姨找你也没什么事,那天出尘回去之后跟我说她刚好在你学校碰见你了,吃坏了肚子不在家好好休息,还跑出来干什么?”妇人质问我。我说什么来着,就说不该答应她来吃这饭,怎么样,又弄我一窘境。我于是又顺嘴解释了两句,说我爸腌了些大闸蟹,可能春天这会儿我胃受不大了;但那天在家怎么也待不住,让出尘跑这么老远来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硬撑着出去了。我是前后左右地逢源,觉得只有吃饱了才能想出这辩解。说完我心虚地看了一眼出尘,她却也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便让我更加郁闷——一直试图转圜尴尬局面,却欲盖弥彰愈演愈烈。
“你得注意身体,高中学业一忙,来不得半点马虎,一旦耽误了学习根本没时间补。”
“嗯,我现在都不敢乱吃东西了。”
“我和出尘在家商量过了,她早上一年学,比你小一岁,认你做她哥哥怎么样?”
当啷一声,我把勺子掉在了地上。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我说。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亲如兄妹,以后多帮妹妹辅导一下学习,这就是我找你的事。”
其实这事儿真得不大,但又的的确确不在我服务区。我上杆子要追求的女孩怎么一顿饭守着墙上的叔叔阿姨吃成了妹妹?最重要的,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就是出尘究竟对我是个什么感觉。我最希望的当然是她对我也一见钟情,我也可以接受她跟妇人说的是真心话,把我当哥哥看,其实这无所谓。大量事实证明,只要努力,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用不了三个礼拜就能变成男友。我最怕的是出尘虽依旧外表依然温顺,但其实早已对我灰了心,属“色荏内厉”型那我就一命呜呼了。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已商榷过,那我只好成人之美了。”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借我一胆儿,不过在我瞥出尘的时候她却嘘着热茶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顿时生了不测之感。
实验高中并非寄宿学校,但考虑到那些来自外地以及离家很远的学生,早在九五年学校就在位于操场后面的一片空地上筑起一幢三层小洋楼,供那些学生居住。那砖墙已经斑驳,甚至有了裂缝,但并没有来一帮人把它拆掉。
开学后我被分在三班,出尘被分在隔壁四班。三班是实验班,而我的中考成绩在那个班也是名列前茅,感觉做人的面子一下就起来了。当时,感觉高中功课和初中没什么差别,无非就是增加了一种叫月考的学况检查,对于课程的难度尚也忽略不计,于是就把百分之五十的心思放在别的方面了。
一开始是我以学习为借口,主动找到出尘,说有不明白的问题尽管来问我。我说话的口气试图避开哥哥妹妹的界限,而她只是点头,并没说什么,那表情也无法看出个端倪,真想知道她们母女究竟都是干什么出身的!
在后来的二十多天里,我一直没怎么去找她;心里总是犹豫,感觉找她就要有恰当的理由,而一时又拿不出。她在学习上似乎也没有任何困难,或者是她班里的同学抢在我前面帮着解决了。直到月考的前一天下午,出尘第一次找了我。那日课间时候,我正坐在教室背着杜牧的《泊秦淮》。
“你晚上有空吗?”她跑进我教室,并未添加称呼地问我。
“有什么事?”我受宠若惊,尽量不去联想跟花前月下有关系的行为。
“晚上去我家吃晚饭吧,有很多不明白的问题要请教你。”我心下想,是关于哪方面的?是生理问题还是物理问题?其实我都不怎么精通。另外有件事困扰我狠久了,怎么无论干什么都要先吃饭?好像我从来就是个要饭的。
“你家太远了,去KFC吧,在那里陪你复习一会儿,明天要考试,回家晚了我爸也不放心。”
她拿出手机边拨号边走出教室,我看着门外她那娇柔的背影,竟联想到秦淮河畔的妓女,混乱不堪。
实验高中的学生里,几乎没有有手机的;尤其是高一新生更是少之又少。而出尘则像她那考分一样又是一例外。眼看着出尘扣了电话,正准备朝我这走的时候,她老班却忽然闪出来,看情形似乎是为那手机已经蹲点儿很久了。无奈她被严厉批评一顿,手机也被没收。见老师走远,我赶忙跑过去,试图安慰一下,结果上课铃又一次截住了我的话。这一切把我班那帮深度近视眼儿看得目瞪口呆。“下了这节课我再过来找你。”出尘说完匆匆闪进隔壁班。
“那段时间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端木缙问覃童心。
“是不是港式餐厅的门童和你学校的门铃?”
“That's right!”
认识出尘以来,我的洋相就没间断过。我想除了名字端木缙,学习不错以外,她对我是一无所知。而这些都是因为层出不穷的窘境造成的,我却对此一筹莫展。在最后一节课上,我把心思全部用在这些无聊的琐事上。以至于物理老师喊了我的名字,我立马站起来说了句:硫化氢有臭鸡蛋气味,笑得全班呈满地找牙状。
下了课,我突然感觉到压力的存在,这个班的每一名同学都在玩命学习,而我既要跟住他们的节奏,又要跟紧张出尘,这显然对我有些不公平。可路是自己选的,除了无可奈何又能去责怪谁?教室渐渐空旷下来的时候,出尘出现了。
“妈妈同意在外面复习了,那我们晚上就去KFC吧,我请你。”
“那手机……”
“手机无所谓,妈妈过来管她要就行。”
“哪能再让你请我?那天填志愿的事我一直过意不去,也不知是该说声谢谢,还是对不起,总之什么也没说……”
出尘听了这话笑出了声音,脸竟胀得通红,直笑我那么点儿事都过去俩月了还放在心上。出尘的每一句话都写着几分男人的度量,而我却成了锱铢必较的小人。就在这次对话里,我的形象又一次占了下风。
从学校出来,天阴沉沉的;云已经趋于饱和,似整装待发的战士。我们来到KFC,出尘终于给了小人一次机会让我请的她。吃罢,她便摊开包里的书本。看着她又掏出了各式各样各色的笔,尺子,圆规,我才知道学习其实充满了乐趣,以及终于知道她家是干什么的了。有大概三分之二的文具我从小到大见都没见过,更不知如何使用。所以在接下来的俩小时里,他通过请教我学会了不明白的知识点,而我则在她的教导下学会了那些工具的使用方法,知道有一种橡皮竟然与自动铅笔的用法完全一致。
回到家已是八点多了。老爸焦急地问我干什么去了,我则突然记起来忘了通知他老人家今天的形势,便赶紧一五一十地叙述。不过,这些先斩后奏的实话他听了估计也是将信将疑,索性我也对此熟视无睹,反正我端木缙自打认识她们娘儿俩以后,在别人眼里就没正经做过人。
躺在床上,一想到明天还要考试,便试图让自己睡去,但满脑充斥着的仍是埋在自动橡皮与自动铅笔里的出尘。那是第二次近距离坐在她的身边,我一直试图打听她的身世,她的父亲,为何像我母亲一样从未提起过?但当时见她全神贯注地样子,便作罢了那份好奇,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那淡雅的芬芳。半小时过去,我仍无睡意,一时间感觉爱情彷佛窗外的春雨,润物细无声,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