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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追忆-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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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追忆
可能,那会是新的生活了吧。端木缙坐在开往机场的大巴上,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感觉是顿时生成的,又确凿是沉积了很多年突然迸发出来的,像灼热的岩浆侵蚀并融化了他。他于是呈瘫痪状,望着远方。
隆冬已经过去,但是四月份的北方,天黑得依是很早。霓虹灯映照了整个城市,彷佛点燃着的灯笼游动在碧波荡漾的湖面。它们进入端木缙的眼睛,半支烟工夫,便似孔明灯飘离;浮于空中,又像一个个笑脸对着端木缙,端木缙则俨然露一份尴尬。
心里仍存着几分惆怅的端木缙,又想到这是第一次离开家乡,那份杂乱无章不言而喻。他不由自主地追忆起过去,最多的记忆是悔恨和遗憾,感慨便纷至沓来。大脑突然变成了这疾驰在公路上的汽车,瞬间闪现出无数张悲伤着的,隐忍着的,间或快乐着的图片。这图片像是哽咽在嗓子里的一句悲愤,又像是怀揣多年对爱人的一句情话。但无论是什么,都一直在心中没有讲出来,它渐变成一种隐忍,继而从心里凝结成一团疙瘩,就像结石病那样,不断地积聚,但终会恶化,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爆发。
端木缙耳朵里塞着的是卫兰的《离家出走》,这是一首带着淡伤的粤语歌。端木缙听不懂粤语,但能感受到语气中渗透出来的悲伤的叛逆,以及这叛逆中渗出的奢望。听着听着,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便油然而生,端木缙的回忆便于初见开始了。他开始想那座城市——来无,以及那座静谧的小院——酝酿出他的清水巷。
来无是座古老的城池,这个名字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至于精确的年限,人皆已无从考证。大概就是在那个兵荒马乱,诸侯分裂抗争的时代,这个名字如同一片枫叶悄然落地,无声无息,它的出现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了。然而这座平凡的城池却历尽两千多个岁月,以悠久古老的姿态走至今日,依旧容颜不老,生机勃勃地容接了世人。这是任何其他城市所不具有的一种沉稳与端庄。好像一个经过人生历炼的学者,出口便是不刊之论。无数个春夏秋冬让她显得更加沧桑,这确是一种不可共享的美,令其他城市生些妒意。
十九年前的年三十晚上,端木缙降生于这个世界;好像这座城一样,没有改变任何东西;更无何事因他而变。然其父却认为他的出生并非这般简单。小时候,其父常怀抱了他坐在那方宁静的小院里讲故事。有一回说道:当初不知谁在院中放了个大树根,立在墙角很多年也一直无人问津。那年冬天格外寒冷,我就将那块干瘪的木头根子点燃了取暖。不想烧完后却直冒香气,遍布了整个巷子。人们闻见便纷纷走出自家院门,跟着香气寻到这里一探究竟。却说这香气竟又直冲九天,到了凌霄宝殿。年三十晚上玉皇大帝正蹲在门口剥蒜;娘娘正在煮饺子。玉帝闻到这香气,说:“嗬!什么馅的,这么香?”娘娘说:“韭菜的呀。”玉帝说:“不对,韭菜怎么这么香?”询问了,就认为是凡间在烧香祭奠苍天,为此甚为感动;就派神仙下界查问到这里。神仙见咱家缺一孩子,回去禀明了玉帝,玉帝于是命天上的一只麒麟下界,从此你就诞生了。故事虽是胡扯,却也栩栩如生,然端木缙听罢却直翻白眼,并不感兴趣。
出生后的第三个月,端木缙得了重病,且是随时都会失去生命的怪病。医生们甚至放弃对其治疗,劝其父母亦抛弃这个蠕弱的生命。面对这个悲剧,父母兀自怀了一种信念,硬是将之救活了起死回生。在这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的一年里,那父母日渐换了一副憔悴的容颜。端木缙后来知道了,却经常想:这或许注定了我的一生会连累很多人。这场大病在一年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倒似电影里的某个结局,早已安排毕的,只是来得迟了一些。冥冥中上帝的天平倾向了他,他也自认为能活至今日乃是天意。
自古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说法,可至端木缙这却不是如此。后来的生活里,端木缙不断承受了家庭纠纷所带来的动荡。直到即将升初中的时候,因其父母间一场很恶劣的斗争,其父感之再无法于这个家庭里生活,便带着端木缙离开了居住十年的家。从那以后,端木缙再没有过完整的家庭。在他的思想中,家已经很陌生了,有时想想,倒似是梦中遇到过的一个地方。就在那个夜里,其父找了一个简单的旅店与端木缙住下。睡前,其父点了烟卧在床头读起书来。那个夜晚却是端木缙一生中第一个失眠夜。翌日醒来,端木缙背书包去上学,临走,父亲说:“在外面吃了早饭再去上课,在学校别和其他同学打架,下午放了学别乱跑,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再安排我们住的地方。”话毕,往端木缙口袋里塞了十块钱。其父眼神坦然,话语质朴,然却成了端木缙一生不忘的一个细节。那日下午,其父提早在校门口等待放学,便接端木缙至清水巷。端木缙即诞生于此地,那尚有其祖父的几间老屋,想不到活了十几年后竟又回了此处。
在那里住了大约一周,其父又赁了一处房子,费用大约是每月一千多。那时其父已经下岗几年,一直做些小生意为生,加之这房租,显然只能通过借钱过活。那一年,其父头发上渐生了些许银线。端木缙想到这里,不由得想哭出来,但却没有眼泪。诚然,他还是哭了,他的内心,已经脆弱地不堪一击。
在那个地方住了有一年多,在这期间,其母经常去找父亲,还是希望能回家去住,不想这样四分五裂的生活,可其父一直没有答应,于是母亲隔三差五地在两处房子间来回穿梭,然好景不长,他们终究还是争吵开来。吵架的根源几乎是其母翻来覆去的几句话,道:“你怎么成天一回家就闷丧着脸,甩给谁看?”其父说:“我怎么跌着脸了,这不挺好的吗?”其母说:“挺好的?!那你爹妈死了,是不是就高兴的蹦起来?”不待话毕,固定电话作一个美丽的弧线,飞至母亲眼角。其母亦当仁不让,顺手拎起桌上的杯子丢过去,似一场激烈的雪仗,确切的讲应该是“血仗”,地上滴着的皆是母亲的血液。那一次把屋里弄得一片狼藉,简直是车祸现场。母亲再次哭诉着回到了原来的家。从那开始,端木缙父母再未一起生活过,甚至根本没再见面。想至这里,端木缙望了窗外,眼神流露着怅然,却十分平静。对于端木缙来讲,第一次父母战争也许会使他惊心动魄,而司空见惯的战争便是波澜不惊了。
在战火硝烟弥漫着的家庭里,端木缙却是考上了市里重点中学——来无四中。为了孩子上学方便,其父决意迁居到一个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上了初中之后,周围皆说端木缙似换了一个人。其实伤痛在所难免,有哪个孩子能够承受那些悲剧,且呈若无其事状?只是端木缙不想把往事再次带到一个新的环境当中去罢了,不想这辈子因此变得颓废。毕竟人生是向前走的,过去的一切皆已是背影,别人会置若罔闻。它亦无法替代了去做任何事情,所以何不把过去抛至脑后,无论对错好坏,都别再提了,应当以新的面貌迎接新的生活,不要让悲伤的往事断送了前程。这么想罢,端木缙嘴角露一撇自恋的笑容,望着远方,已隐约现了一架架飞机在跑道上停了。汽车则切换至另一条马路貌似是直奔机场,不必再转弯了。不过对于即将要飞离国土的端木缙,并没有因此而有一丝激动,他继续回忆着。
大约已经是初一下学期了,其父开了一家公司,日渐变得忙碌,也没空照料端木缙,端木缙遂回至母亲那边,回至告别一年多的家,那个充满悲伤的地方。任江河湖海绝流,端木缙亦无法释怀那悲怆的往日;纵然世界会湮灭,端木缙也不会把往事抛得一干二净,它们已深扎了端木缙思想之中了。
到了距离中考大概三个月的时候,端木缙复随了父亲生活。来无四中的初三级部被迁移至新校址,且是封闭住校。为了端木缙复习考试,其父又在学校附近新赁了房子。那个地方很美,四周皆是连绵的群山,雨后潮湿,山里冒出来的蒸汽,氤氲若仙境一般。
每每忆到初高中衔接点的时候,端木缙便会情不自禁地忆起那个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女子来,思想便浸蚀了无法自拔。汽车却忽地停了下来,随即是司机道出一句:“机场到了。”
下了车,端木缙拖了沉重的行李往机场候机大厅走去。箱子上的轱辘不停地发出嗤嗤的声音,端木缙心思细腻,听出那声音带着些不情愿,彷佛它不想离开。但他却又漫不经心,感觉旧土地就是这副模样,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新生活估计也是三分热度,过上一个月,甚至一两个星期,新鲜劲荡然无存,继而延续了一如既往的枯燥。
“倘若走出去能忘记过去,倒是一件不错的事。”这么想罢,端木缙便加快脚步,鹄望着尽快见到一起上预科班的那几个来自于不同城市的兄弟。进了候机大厅,忽有刺眼的感觉,外面真黑呀!端木缙这么想着。走进一间明亮屋子的时候,人皆会说:这里好亮。而端木缙总是逆向思维,觉得是之前的地方暗。遂眼睛眯作一条缝,躲避强烈的灯光,但在搜寻着那些个熟悉的面孔。
首都机场的四号候机厅规模最小,MR2007班飞机将会出现在这个厅外,继而带他们去往一个神秘的国家。端木缙看下表,七点十分——还有三个小时才办理登机手续,心里便闪出一丝倦意,像一只懒猫一样蜷在一个座位上环视四周。像所有飞机场候机厅一样,这个大厅的屋顶很高,而四周是由钢筋混凝土搭起的平台。二层平台有一排餐厅,电子阅览室,还有一个很小的酒吧,里面坐着的大都是些貌似绅士的欧洲男人,和些金发碧眼的美女。而三层则是些名牌服装店,不过端木缙一眼就扫见一个烟酒专柜,便搜寻上去的道。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那里的烟竟然比外面要贵很多,遂懊恼离去。
“吸烟虽然污秽了肺,却净化了心灵。”端木缙常向别人炫耀这些自己编来的破词儿。百无聊赖地走过每家商店,端木缙又回到座位上,开始观察人,通过眼神判断了他们的心思。这是端木缙经常喜欢干的一件事,他用这种方式来训练自己的思维。端木缙兀自看着,却在熙攘的人群里,掠见了妖娆的文静雅。她是与端木缙一起上预科的同学,也是与端木缙打成一片,混乱不堪的最要好的异性朋友。文静雅穿着短裙,头发似乎方被染过,并烫成一个个大卷,自然下垂到高高凸起的胸前,显示着她的妖艳与男人的渴望。我敢保证,每个见过她的男人无不想入非非。而旁边陪伴着的必然是覃童心,这对组合被同学们称为as one。as one与端木缙来自同城来无,但三人的关系似乎并未因同城的缘故而更为密切;至少,端木缙与覃童心之间一直隔着一层纱。覃童心并不美丽,但修长的身子和飘逸的长发,以及孤傲的气质会让人想起那位风靡于上世纪的浙江定海县作家,着实给人留了沉稳大气的印象。
这个时代有时候就是那么诡异。走在时尚街上的窈窕美女,边上的好友似乎是个可爱的胖子;调皮机灵的男孩身边,必然有一位成熟稳重的君子;深邃的哲人也许终被庸俗困扰;电影里黑暗狰狞的,暴力冷漠的杀手,却在最后的一组镜头里撇出一悯爱心,端木缙把这种现象称为“现代失重平衡”。在人的任何一个方面,客观到身高体重,家庭条件,深入至社会地位,生活状态,抽象思维等等都会出现这类失重现象。但当找到一面镜子的时候,它便能恰如其分地得到一种平衡,继而呈现三角架一般的稳固,那是一种成熟与稳固,一种不可名状的美,一项不可多得的极品,也可以说,那是一种物极必反的抽象定义。无疑,文静雅与覃童心就是一对极品,在外人眼中,她们是一幅没有瑕疵的画。她们如影随形的默契,着实令端木缙他们眼红嫉妒。然而他们从不因为外人眼光中微妙的变化,而派生出对彼此的格外关注。她们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些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妒意,或者本就置之不理,抑或,她们忽略了个人眼中对方的重要性,这反而成了对人们的讽刺,冷漠了人们的大惊小怪,以不变应万变。端木缙在人群里继续搜寻,却再不见熟悉的面孔,遂狐疑着是否上前搭话。
搭话必是一堆废话,和文静雅胡乱闹腾,惹一身骚不说,还玷污了覃童心的纯洁世界。况且,首都国际机场属于大型公共场合,每天都有数万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从这里进出祖国,遂绝不能让他们觉得国家机场,像地方火车站一样混乱。再说,我也是快要出国的人了,用最后的俩小时给祖国留点好印象吧。端木缙想罢,便决意避开文静雅,去大厅外吸烟了。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附在高楼大厦身上的霓虹彩灯映照了首都;一眼望去,好像一团巨大的火焰正吞噬着整个城市。夜晚是深沉的,是属于思想者的。端木缙仰望着天空,吐着烟圈,吞噬的却是寂寞;思绪犹如这火焰上方的空气,焦躁地摆弄着舞姿。
人生中有些事,彷佛天上的流星一样,无论快乐的,还是悲伤的,它仅仅存在了一个瞬间便消失了。它似乎是跟你没什么缘分,即使是天大的事,也从没给你产生过任何回忆,像一场你从不计较输赢,不在乎得失的游戏。而有些事有些人,却反反复复地出现,招之不来弃之不去,得不到又放不下,拿出来又是透明的。夜半醒来,因它一次次走进梦乡,从而得到一个个不眠的后半夜。它究竟是什么?它是他,是她,也是本来的它。总之,它像穷追不舍的债主一样烦人,亦像恶梦一样令你恐惧;又像初恋女子,令你回忆不绝。端木缙寻着主题,大脑在拐了几个曲折的弯子后方衔接了车上的追忆。端木缙是一个思维敏捷,联想丰富的人,能把美国总统和他家那个保姆联系到一起;读《简•爱》却能想起松岛枫来;去网吧上网竟突然想起有顿饭吃了七十四个水饺;还有一次见到覃童心在睡觉,就突然想知道来无离家很远的那条马路是否已经拓宽完毕。总之是十分混乱的。只有端木缙自己明白,他是如何将这些毫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到了一起。譬如适才,他仰望着天空,想起很多,然后就这么漫无目的浮想联翩,最终竟然与在车上的追忆衔接起来,端木缙自己也认为这是一种巧合,而且在他活跃的大脑思维里,经常发生这种抽象巧合。所以对于美国总统与自己家保姆的神秘邂逅,端木缙也从不感到这有什么稀奇古怪。简直在他的大脑世界里,所有的不靠谱只是随遇而安,所有的没按套路正是顺其自然,所有的奇迹似乎是坐享其成。
这么想的时候,端木缙就已吸毕一颗烟,复取一颗衔了嘴上,用抽剩的烟头续着。端木缙深吸一口,又叹息一般,狠狠地呼出,烟便奔放了脱离那张口,似他胸中零乱琐碎的思绪——那些无聊的往事往人、凡俗的经历、可恶的赘疣经过沉淀,已使原本天真的端木缙变得深沉;他虽然从未放弃乐观,但这个词在很久以前,就已从外表转移进入内心。从此,没人看得懂端木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在端木缙陷入沉思的时候,一只娇嫩的手掌忽地拍在端木缙后脑勺上,吓了他一哆嗦,吐掉了方燃着的烟。
“来了竟然不理我,你有种吭!”文静雅气愤地说。
“我刚点着的一颗玉溪,糟践了。”端木缙便复开了玩笑,“打算怎么赔我,要不晚上你陪我过夜?!”文静雅说:“你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端木缙看一旁的覃童心正乜斜了眼看文静雅,便想与文静雅划清界限。覃童心不屑一顾,说:“我看你们就是天生一对,一丘之貉。”文静雅说:“就你清高纯洁?那你原来抽屉里摆着本《废都》是咋回事?你是看文学还是注重局部描写?”端木缙随声附和,说:“就是,你以为你是三毛呀!”覃童心却疑惑了,问:“什么局部描写?”文静雅蔑声蔑气地说:“还装?我看你成天逮着那书看,就在你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没事也翻了翻,发现每隔上几页就有一排小格子,然后便是作者删去多少字。那作者可真够聪明,让你读到这里便开始意淫,事实上他啥也没写,更没删一个字。”覃童心露了茫然神色,问:“你在说什么呀?”文静雅便不耐烦了,说:“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无聊死了,不就一本黄书吗,有什么可装的,还不知道谁比谁更……”“打住!”覃童心说。端木缙说:“那可不是本黄书。”文静雅抛了这话题,转语复问:“来了为什么不理我,不给姑奶奶主动请安?”端木缙说:“我是真没看见你。”文静雅说:“嘁!装吧你就。”端木缙问:“张业栋和郑纹龙呢,他们还没到?”覃童心说:“还有陈逸生,他们集体去厕所了。”“他们晚上一起吃的川菜,一帮大男人居然还能被辣成这个熊样,真差劲。”文静雅说话秉承了一贯风格,“一会儿上了飞机最好别挨着他们,不然……”覃童心截住了这话,埋怨道:“姐姐,你就不能文明点?这都要出国的人了,还这么粗口。”端木缙听罢,觉得这话该是有些见外;知道覃童心未尝埋怨过文静雅,分明是守着自己道出来的客气话。这反而烘托了她们的亲密。端木缙便对覃童心有了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在先前一起上预科的时候从未产生过。想罢这些,就觉得自己似乎是该离开了,遂说:“我不打扰了,你们先聊,我去厕所看下他们。行李先放这了。”临走瞥了一眼覃童心,却没想到覃童心似乎早在等候目光的交汇。端木缙就有些不知所措,一种干趴活却恰好被抓一正着的心虚油然而生。于是胡乱搁置了自己的眼神,却不知看什么最佳。舞动着的眼睛又用余光瞥见覃童心嘴角的一抹笑容,那笑容甜蜜却不娇腻,温柔而不造作,浪漫却不暧昧,承托了很多意义。端木缙一时没读懂其主旨,抽身离去。文静雅却心不在焉,丝毫未有察觉到什么,只道一句:“东西丢了我们可不负责。”话毕端木缙回过头去,冲二人笑了笑。
一个厕所还设计得这般曲径通幽!端木缙想罢,已在大厅南侧拐角处寻了。至门口,却就停住,只闻张业栋的声音:
“这他妈什么川菜,我吃着根本不辣,怎么肚子先受不了了,是不是菜有问题?”
陈逸生蹲了旁边,与女友发着短信,道一句:“我看不像,我是辣的胃疼。”
“缙哥什么时候来的?”郑纹龙开了口,但谁也不知道他如何发现了端木缙。
“喂,亲爱的,老师在发飞机票呢,等会我给你打回去。拜拜。”陈逸生扣了电话又说,“端木缙来了,看见文静雅没?”
“刚和她聊了会,才知道你们都在这里。”端木缙说,“你们三个可真够经典,上厕所都像领导革命队伍。”
“绝对是那菜有问题。”张业栋又在抱怨,而端木缙却把三个厕所门一下全敞开了。
“把门给老子关上!”三个人呵斥道。
“我给你们搞个‘艳照门’如何?”端木缙掏出手机说道。
三个人齐刷的像在蹲局子,两个人拿手机发短信,一个人在抠鼻子。这景象让端木缙突然忆了当年高二时候宿舍的一幅画面。有一回晚上熄灯后,六人全部挤进那个不足四平米的卫生间,其中一个端了泡面倚着水池复习功课,一个拿牛奶烫脚,两个在洗漱,一个在洗澡,一个在蹲厕,无论是景象还是气味,都给端木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滚,拍什么!”张业栋骂道。
“这照片要放网上,谁逮着你们都得枪毙五分钟!”端木缙没拍,收起手机,带上了陈逸生和张业栋的厕所门,却一眼看见郑纹龙的新手机。
“哟,龙哥新买手机啦!”端木缙摸过那手机,发现郑纹龙正在和文静雅发短信,“我刚还在想你怎么会知道我来了,是她告诉你的吧。怎么,龙哥有目标了?”
“嗨,这事儿你不知道?龙哥马上要突破骚货的最终防线了。”张业栋说。
“唉,龙哥养得起呀!”端木缙竖起大拇指夸郑纹龙,转问道:“我怎么没看见你妈妈?”
“吃完饭她想起来有几样东西要买,估计一会儿就到了。”郑纹龙说。
郑纹龙是四川人。预科班皆知此人家里相当有钱,不过只有端木缙打听到更多细节,而那骇人听闻的细节却又总让他回想起那个貌美的初恋女友来。顿时,一股寒气便袭了全身各处,再若充血一般灌输进大脑,混在脑浆里,令端木缙抽搐;一种恐惧却被一面薄薄的纱盖了,从此不得而知——每想到此事,便使端木缙惶惶不可终日,这让谁都甚感诡异,唯有他能缕清这番心思。
郑纹龙他爸在九十年代初通过贩毒发了家。半载后,得知团伙里被捕了一个,却不明得原因,就畏葸有朝一日也会进去。又是半载,却闻又一人死于车祸,他爸就怀疑并非巧合,愈加担心,遂决定逃到国外去生活。那年郑纹龙才五岁。郑纹龙从外国度了童年,小学毕业择初中的时候,父母却意见上生了分歧,他爸坚持要孩子继续在国外念,但妇人说国外的手续至今还没有完善,只恐会连累孩子前程,为此整日吵闹的没了安分日子。一日又提得此事,两人恰皆至火上,他爸说:“他刚上初中你就开始担心大学的问题,无病呻吟!”妇人说:“我无病呻吟?有本事当初你别跑啊,到现在都没正经身份,仨月我就得回去托人办一次签证,要不是我在上边有点关系,你早就被抓进去了;回国上学还踏实点,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见个礼拜去看你就是。”他爸说:“少他妈说屁话。你那些关系还不是靠我往里砸钱养下来的,再说国外有什么不好,再有两年我肯定办下所有手续,不就是个绿卡吗,着什么急!”妇人说:“你真不回去?那你留在这里,我带了孩子走。”他爸说:“谁都不能走!”冲着妇人便是一脚。妇人以前是个干部,职务不大,面子很大,所以这一脚,成了导火索,彻底踢散了一个家庭。妇人干净利落地和他爸离了婚,一分钱也没拿,强硬地带孩子回国去了。
说是离婚,但手续根本没有办,因为他爸一直就没归过国,郑纹龙也有六年不见父亲了。大约是他上初二的时候,其父往国内打过电话,说是手续都已办妥,要妇人带了孩子回去。妇人却含糊其辞,不了了之。今年高考前夕,他们又通过电话。他爸想让孩子去那边念大学,于是劝妇人带孩子过去,妇人思前想后就应了。想来也真是奇妙,那年,家庭因孩子上学的事而分崩离析,今日归原亦是如此。孩子能破坏,也能复原,可见家庭的主角不是大人,倒是孩子了。
当时妇人带孩子回了国,也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依靠过去的关系,介绍去了一家企业当经理。亲戚朋友知道出了这档子事,都很同情妇人。有时候她忙起来,还有人帮着照顾郑纹龙,有的经常去家里嘘寒问暖,陪妇人聊天唠嗑,有的经常给郑纹龙买东西。就这样,郑纹龙在失去一个父亲,换来一群父母的境遇中走到现在。那新手机就是他一叔送给他出国留学的礼物,还叮嘱他在那边一定得好好上学。真不知道,手机能对好好上学起什么作用。
这些是端木缙一日在饭局上通过李家瑛打听着的。这李家瑛亦是预科班的同学,也和端木缙是关系死死的朋友,还与郑纹龙是初高中的同学,都来自四川,三人关系可见一斑。然而李家瑛却没能考上这所学校,只得告别了两个莫逆之交。
预科期间,这二人经常互约饭局,久而久之,便逢喝必迷,感觉彼此就是天下知己,不枉今生了,关系渐渐逾越了中间的郑纹龙。一日逢了周末,二人约了时间老地方见。起初尚是些甜言蜜语,三瓶啤酒下了肚,就开始豪言壮语一番,再喝了些,就胡言乱语了。端木缙无意间提了郑纹龙的过去,李家瑛便就顺着说开了。端木缙越听便越好奇,恍惚间醒了酒追问道:“你认识郑纹龙就是上初中的时候?”李家瑛说:“嗯,但不是开学认识的,他是初三才转我们学校去的。传言说是因为打架,相当狠,揍得那孩子都不行了,住了好几个月的院,郑纹龙她妈耷拉脸子赔礼道歉,花钱不计其数。后来学校把他开除了。他妈半个月没去上班,找了人又送了很多海参燕窝,终于把郑纹龙档案提出来,转我们学校来的。那时候他妈忙得要死,为了这档子事,还生了场病。”端木缙听罢,就开始浮想联翩,觉得那钱肯定是妇人找他爸要的,看来二人就从那时候开始了电话往来;他爸必是埋怨妇人教子无方,两人也肯定没少拌嘴架。郑纹龙见他妈整日闷丧着脸,也无心管他,自己的心理也必然得不到平衡,时间一久就堕落沦陷了。李家瑛端了杯子自己喝透,兀自说:“郑纹龙很讲义气,但那些年他干过的事我可是略知一二。他来我们学校不久,就认识了我们学校的老大,那也是我的老八,我和郑纹龙的关系就是这么走近的。因为郑纹龙家里有钱,学校那帮弟兄们都高看他一眼,就连大哥也是经常护着他,整个学校的不良风气成了他的金钟罩,任他为非作歹。我看重的是郑纹龙的为人,所以和他交情不错,但你还不了解他,别和他深交,否则可能会有祸患。”这话的语气活像街上的瞎子算命。端木缙想探问个明白,但又觉得要谨慎,毕竟和李家瑛的交情还没到那一步,遂将疑惑憋了心里,没追问那话是指什么方面,转问道:“后来呢?”李家瑛说:“后来就是巧合,我们又一起上的高中,同校不同班。”端木缙又问:“这些事儿你怎么知道的?”李家瑛说:“和你一样,在饭局上打听到的。说着听听也别当真,对咱兄弟俩来讲没什么意义,对不对?”
待几人出了洗手间,郑纹龙便拍了端木缙肩膀,说:“走啊缙哥,发什么愣呢?”同时送过来一个神秘的眼神,恰被端木缙接住,这眼神彷佛在传达一个信号。
四人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苟老师和所有被录取的人都到了。苟钟捷今年三十四岁,是这个留学中介的老板娘,五年以来送出去一大批学生,她和丈夫李弘彰分工明确,她主内,李弘彰主外,如此分工,盖因李弘彰精通英语。
“抓紧过来,上个厕所居然去这么长时间!”文静雅斥责着那四人,待端木缙走近了,便问他:“你箱子里放了一堆什么这么沉?”端木缙说:“书。”
“大家都听好,我现在说一下注意事项。每个人拿到机票和临时签证以后,一定要收好,尤其是签证,如果丢了的话,下了飞机你就会被扣留在机场,直到我们能在国内补办一张,国外那边重新审批,走很多程序之后,才能放行。去年就有一位同学丢了签证,而公司包括我在内,在送走他们之前就集体去三亚旅游了,当时我派了几个助理来机场送的他们,以为不可能有什么差池。第二天我得到消息以后接着就赶了回来。因为重新办签证的话,那同学只能先回来等两个月,把学习就全耽误了,所以就临时请了一家旅行社,和家长一同配合做了张假签证,并且重新整理了这个同学的全部资料一并发过去,蒙蔽外国人说他这些东西都忘带了,你们冯老师和国外边防沟通了两天,终于放行。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保管好,包括护照。别添不必要的麻烦。”话毕,苟钟捷一个个点名,待学生取了各自的临时签证和机票后,又说:“大家排成队跟着我去那边办理托运,一定要记住,不得超过三十公斤。”
郑纹龙和他妈走在最后,小声聊着什么。妇人脸上撇出一丝怅然,这细节并未逃过端木缙的眼神。妇人的气色明显比原来好了;无论是何种重逢,都会让人产生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便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意义。从某个角度来讲,它亦是一种动力。从那一刻开始,生活便若初见一般,让人愈加珍惜。
办理毕了托运,每个人皆没再言语,唯静静地等待,待那一刻渐渐逼近之后复缓缓远去。似乎他们要登的不是飞机,而是宇宙飞船,要脱离地球,进入未知的宇宙中去。在飘渺中湮灭成光,再以光速昼夜驰骋,永远消失。人们的眼神便不约而同地闪出一道光来,一道承载着内容的光,彷佛每个人适才经历了一件人生大事,皆复默默回味着对错。这一刻终究是来了,时间拖了沉重的脚步移动,却不曾洞察过人间的感情。端木缙他们便觉得已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在通往飞机的通道里,心皆是沉甸甸的,各怀揣一种复杂,这复杂来自于四面八方,严格地说是来自于每个人不同的背影,在即将留下人生史册的一笔之前,人多会怀旧,遥想自己的人生中那一个个所谓从幼稚到成熟的转捩点,遥想曾惊心动魄渐变为波澜不惊一个个时刻,从而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平静哪怕只停留了片刻。
上了飞机,人们却复躁动起来,反衬了登机前的那份深沉,偏激了适才冰冷尴尬的气氛;那彷佛成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抑或是对浮躁的返照,是嘲讽一帮未经风雨的孩子在无病呻吟。人皆坐了彼此要好的朋友身边,谈论着梦一般的国外生活,或者干脆不想那些题目,聊些时尚杂志的封面美女,抑或切磋各自的网游技艺。而覃童心与端木缙则喜欢独自处于安静,遂各捧一本书来览。唯第一次坐飞机的文静雅格外躁乱,流露出似乎即将要登月一般的兴奋表情。她说:“要不你和端木缙坐一起去,我看你俩兴趣无聊的相似。”这话的意图是想让郑纹龙过来,然覃童心并不懂,说:“这么坐着吧,别换了。”脸上却挂了复杂的表情。覃童心嘴上支吾,心里实则亦想身边之人是端木缙。自预科班相识之后,覃童心便对端木缙产生了兴趣。这兴趣亦即是气味相投,容盖了的是经历,思想,性格,情趣,生活习惯等。气味相投的初阶便是对此人产生好奇,继而想方设法接近,认识,交流,最终升华成亲密的关系。显然,覃童心这份气味并未投到爱情那一步,尚处于初阶,但这气味已经保持了很久,她认为这若是再不用就要变质了,然想到自己的气味是否能相投于他,那份冲动就会被这强烈的思想束缚击退。总之,眼下覃童心的内心十分纠葛。文静雅说:“那你别老听歌看书了,陪我玩会。”覃童心说:“郑纹龙能陪你玩什么?你也看会书,一会儿就睡觉了。”说罢,递了文静雅一本。文静雅不接,说:“睡什么觉呀,好不容易坐一次飞机感受一下脱离地面的快感!算了,忙你的吧!”覃童心问:“郑纹龙不是和他妈坐一起吗?”文静雅说:“没有,他和端木缙挨着呢,我还奇怪怎么没见着她妈。”
上飞机前,妇人单位上出了变故,这变故必是牵连了她,并且已大到无法离开中国。后来妇人却也因此再没去了那国外。这是后话。却说端木缙当然又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他和郑纹龙关系好,便在一起坐了,然端木缙追问原因之时,郑纹龙只说了句:“她突然有事去不了了。”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家说笑着聊天。过了大约十分钟,飞机起飞了,文静雅瞪着大眼眺望窗外,似是进了博物馆,生怕会遗漏了某件稀世珍宝。她感到自己已经轻飘起来了,便去俯视地面,高楼大厦渐变成显示屏,又变成豆腐块,又变成烟盒,最终,所有的光源都成了点,投入文静雅的眼睛里。那感觉似乎真的像是飞离了地球,看到的则是宇宙中的繁星。一刻钟过后,文静雅回过神来,眼睛都已经麻了,有那种睡到半夜突然开灯的刺眼感觉,照得文静雅心下生些烦躁,起身转去洗手间。
过了很长时间,覃童心合上书,亦泛出一丝倦意,心里想着端木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上有什么迷了自己的地方呢?换去文静雅座位上,隔玻璃去看外面的世界,却漆黑什么也不见。又歪回头来,想过去的日子里,有诸多次想要和端木缙畅谈,却终究是只字未提,二人形同陌路。手便伸了包里,取一张端木缙手写的歌词来,觉得那字飞扬却带一丝庄重,字里行间派生出一种悲伤,就恨了那伤与自己是无关的。复瞥一眼窗外,不想却就看见那圆月若一块美琪衔了天上。覃童心兀自看了,那月便被看成了端木缙的脸,正渐渐朝她接近。覃童心“呀”了一声,那月亮竟是有了五官的,在给她作一个微笑,她回了个笑容;月亮张了口在说什么?什么却是听不见的,覃童心便努力了去听。
这么陶醉了一回,方察文静雅竟兀自没有回来;回头望了望,见她正站了过道里眉飞色舞地与郑纹龙聊天;又看一旁沉默着的端木缙,想你在想什么?我的气味是否投到过你那里?这么想着,但见空姐走过去对文静雅说了些话,话毕,便见端木缙起身离开了座位,朝这边走了来。覃童心赶忙回过脸来——这结果让她喜出望外,心里确乎生出一丝紧张,似是迎接面试的老师了,而自己却尚未做足准备。端木缙坐下来,说:“我过来坐会,他们要亲热一下。”覃童心听罢笑笑,却不知该如何对答。其实什么都想说,只是不知从哪里开头,知道从哪里开头却又不好开言。这感觉确乎有些尴尬,颇似想当面暗示某人:你曾经好像是借过我五十元,但一直没有还。
端木缙干坐了一回,后悔忘了把那本书拿过来,便想折回去拿。回头却见那二人正抱着如□□一般的接吻,便复回了头来;心跳一阵加速,咽了哽咽住的一口唾沫。方镇静时,瞥一眼覃童心,见她正捧了书专注地看,便不忍打扰,如此复干坐了一回。书是读不进的,覃童心拿着书只是为了避开无语的尴尬;那一页便在她手里逗留了五分钟。端木缙见状,亦察觉到覃童心的书没有读进去,那会在想什么呢?莫非是想我吗?!心下莫不自豪,说:“想不到你也这么爱读书的。”覃童心知道是在给自己说话,但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想这话是看低了自己嘛!她说:“我都是瞎看的。”端木缙说:“方才提到《废都》,真没想到一个女孩儿还喜欢看这类题材。”覃童心听罢又一句暧昧难明的话,想这话意虽然朦胧,但话题却是爱着的,便由衷地感受到了气味相投,说:“我是无意中寻到这本书的。”话语谨慎,但并不是实话,目的是窥探这问答之间的“气味”能否投到端木缙那里。端木缙则突然想起适才在候机厅门口告别她的时候那个神秘眼神,便感到旁边坐着的彷佛是个陌生人,预科期间近三个月的接触变得毫无价值。但他至少读懂了一点,覃童心似乎是喜欢上了自己,或者是对自己产生了兴趣,那种气味相投的初级阶段——好奇,便也悄然出现在端木缙心里。诚然,端木缙对覃童心的好奇亦是开始便有过,只因为见的人多了,便见怪不怪,淡漠了许多。不过这回,端木缙确是对覃童心有了兴趣,遂欲拨开云雾交流。这是情投意合的畅谈,是彼此内心中真情的流溢,意义远超了后排文静雅和郑纹龙的行径。
二人聊开,得知彼此的爱好、生活方式竟出奇的相似,便欣然对彼此产生了更大的兴趣。他们开始谈论生活,家庭,后来又谈到文字,思想,一步步循序渐进,冲破了思想上的羁绊。两个人,尤其是覃童心,像一只被欲望征服的动物,彻底浸在谈话中了。覃童心问道:“你喜欢写作吗?”端木缙说:“很喜欢,只是想写得东西很多,脑子里装得却太少。写出来的文字粗糙生硬,没有什么价值。”覃童心说:“你可真会谦虚。不过,谁说写作就一定是给人看的?就像日记,记述每天发生的事和对事情的认识,继而是对人生的感悟。这类内容并不是要给谁看的。它是人生的一项任务;人只有总结过去,才有可能做好明天。况且人各不同,除了自己谁能读懂自己的文字?”端木缙说:“日记和写作可是两码事,写作不用来分享那还有什么意义?写出来的文字若没人能看懂,就该被耻笑了。”覃童心听罢,便没了言语。知道这方面比不得端木缙,便试图换个话题去了解彼此的过去。相比来说,端木缙对覃童心的过去并不感兴趣。男人从不愿过问异性背景,皆想快速切入主题,就是性。这方面,郑纹龙的进度便远超了端木缙。他若有所思,尚未盲目对覃童心产生占有欲,仅仅是携一份期待,通过被攻击的形式来了解覃童心——任你狂轰滥炸,我则以不变应万变。
复聊过一回,端木缙意识到覃童心绝不是掉了人堆里便寻不出来的那类;那不俗的气质甚至超越了他认识的所有女孩,包括那个初恋女子。覃童心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在哪上的高中呢。”端木缙说:“来无试验高中。”覃童心心里生一丝激动,说“你学习这么好啊!”端木缙说:“嗯,中考六百六十五分,高考则是四百一十二。”覃童心听罢,心下折出一丝遗憾,又疑惑了,说:“为什么会相差这么多的?”端木缙说:“学不进去了。”覃童心说:“为什么?你谈恋爱了?”端木缙“嗯”了一声说:“除了谈恋爱还能做什么?”随口说罢的一句话,却又后悔不该说的。这是端木缙的痛处,他从未随便提说给别人过,只怕会撕裂了伤口。不过,话是脱缰的马,收是收不回了,想这必是上天要让她知道。覃童心见端木缙凝思着没了言语,便用胳膊肘戳他一下,说:“现在你们还在一起吗?”端木缙说:“分道扬镳,不知下落了。”覃童心生一丝感伤来,复疑惑了,问:“怎么会连下落都不知道?”端木缙说:“命中注定的,谁也拦不住。”覃童心就更加不解了,说:“怎么会呢?命总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是你自己没把握住吧。”端木缙觉得话是有些道理的,但这份爱却从未处于股掌之内。沉吟一回,道出一句:“剧终人散也不总是坏事,两个人相爱却无法厮守,这也无可厚非;人生本就充满偏见,何况一份不成熟的恋爱呢?”覃童心问:“为何没能在一起的?”端木缙不想着解释,遂说:“爱恨纠葛错综复杂,不是几个字能说清楚的。”覃童心又问:“这是初恋吗?”端木缙说:“是的。”覃童心复问:“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端木缙说:“其实我们之间从没有过分与合的概念,我们一直将爱深深埋在心里。”覃童心说:“快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便怜悯地央求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柏拉图式爱情。端木缙脑中便复衔接了适才大巴上的追忆,却仍是不愿意开口去讲那段往事。覃童心就软磨硬泡,终是说通了端木缙。兀自沉吟一回,端木缙说道:“我们是初三毕业时候认识的,这要从索要中考成绩那天说起。”
故事就这般复与端木缙于大巴车上的记忆衔接起来。他的爱情是凄美的,却又填充了扑朔迷离;当然也是庸俗的。这个时代中的人,谁能脱离这二字呢?
需要特殊交待的是,故事中学制是这样的:正月里举行中高考,第一学期三月开课,第二学期九月开课。以下皆是端木缙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