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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苏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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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渐渐融进夜色里,远方传来乐器的敲击声,我赤着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白色亚麻长袍随着微风轻轻飘荡着。松叶的香味和泥土的潮湿带着清凉的冷意萦绕周身。拨开低垂的树枝,沉甸甸的露水急迫的扑向大地。一豆火光在漆黑的森林中若隐若现,飘渺的歌声时而飞翔在青穹,时而随着溪水奔流而下。抬头看了看,一轮幽蓝的弯月静静播撒着光辉。不禁有些害怕,便加快了脚步,去追寻那美丽的歌声。
仿佛历经了几百年的石井默默展示着身上墨绿的苔藓,腐朽的木头横在地上,供养着一簇簇灰白的蘑菇……
“哎!”一个奇怪而轻灵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一个少女手持火把,从井边站起来。柔和的火光颤抖着跳跃,似乎嫉妒女孩儿那鲜红的长发比它更像火焰,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在淡淡的眉毛下闪着快乐的光,她的鼻子挺直,嘴唇像是最柔软的樱桃,带着水润的光泽。绛红色的长袍中间,绑着一条金色的腰带,上面雕饰着葡萄和老鹰。
我呆呆地打量着她,脑子慢慢清醒过来,是梦啊。心下放松,便上前一步问道:“你是谁?”
她歪着头笑了,“苏萨,我。”女孩儿甩了甩满头的红发,将火把交给我,自己仍旧坐在井边,开始编起辫子来。我摸了摸冰冷光滑的井沿,便也挨着她坐下。
“你叫苏萨?”我望着她,恍恍惚惚记起来什么,“你就是那个波斯人?”
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蓝色的眼睛如同湖水般荡漾着,“波,斯?”苏萨慢慢地咬着舌头重复,“Darius……”
我舒展着眉头,因为苏萨开始唱歌。异邦的少女用着绵软的口音,沉默的森林一起一伏,似乎在回应着她的呼唤。她双手高高举起,轻柔地旋转着,飞扬的裙角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莲。少女摇摇晃晃地站在井沿上,双手拢住自己的红发,井中突然发出轰隆隆的水波激荡之声。苏萨笑盈盈向我招手,自己仍旧低头痴迷地俯视着井中。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也弯下头,去看是什么让她停止了歌唱。
井中一片明亮,仿佛太阳躲了进去。一柄孔雀翎扇子,在井底闪着幽幽绿光,金线精巧地绣出繁琐华美的图案,一个细微的声音轻轻催促道:“去拿它……”我竟真的伸出手想去探,回过神来时半个身子已经歪进了井中,瞬时生出冷汗。刚想起身离石井远些,苏萨却又开始歌唱,随着声音的渐渐变大,井口也越来越大。下一秒,为我便发现自己正慢慢沿着井壁下滑,急忙尖叫着向苏萨求救。她只是摇着头,向我挥了挥手,金色的光芒从苏萨身后升起,瞬间吞没了她单薄的身影。
“苏萨!”
“姐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生涩,我勉强睁开眼睛,莫名怀念起梦中异邦少女神秘缠绵的歌声来。
“我睡了几个时辰了?”支着胳膊,从床上爬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深吸了几口气,□□还没吭声,便掀开眼皮去看她,“怎么了?”
□□脸色苍白,却带着几分释然,她亲自端起一杯茶,送到我嘴边,却不答我,只笑道:“姐姐做了什么美梦?”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灌了一口凉茶,道:“忘记了。我睡了几个时辰了?那几个侍女睡了几个时辰?”
□□伸手提前被子,轻声道:“姐姐再歇会儿吧。”她皱着眉,躲避着我的目光,“我听你的吩咐,让她们和姐姐同时喝了同样剂量的药。”
“怎么样?是不是我清醒得最早?”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屋内的烛光。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沉默了一会儿,“姐姐,我也没记着你睡了几个时辰。只是那几个丫头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你,“她有些怜悯地看着我,“你已经睡了一天了。不过还好,”她起身,抱来我的衣裳,“小珠那丫头只当你和我处了一天,还没起疑心。若是姐姐到现在还不醒,那便麻烦了。”
我捂住眼睛又松开,面上已经带了笑容,“大约是我想多了。现在确实该走了。”
“还有一事,”她按住我的肩,“你原来那丫头,叫小符的。她今儿突然非要见你。我替你挡回去了。“说完,她紧紧盯着我,却不再继续。
“她……?”我有些吃力地开口,阴霾如秃鹫般在我心头盘旋着,“她来做什么?”眼睛看向另一个方向,小符来找我,难道?
“她说那人死了。”□□的眼睛闪着机警而狐疑的光芒,“是谁?”她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
我虚弱地捂住脸,从指缝间送出声音,“刀鞘没了,我得了一把好刀。”
□□昂起头,嘲弄着笑了,“姐姐总是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只怕是双刃剑吧。”
飞快地站起身,将衣服仔细穿好。□□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小珠打着哈欠进来服侍,嘴里不住埋怨着。送到了门口,□□拦住,骄傲的脸上是凝重也是怒火,“姐姐今日这一遭究竟为了什么?”
我咬紧嘴唇,不知是忍着笑意还是悲意,“我想验证一件事,只是没想到结果如此出乎意料。”摇摇头苦笑,“原来我也只是凡人,七情六欲,九病八灾……”
□□放下手,精致的眼角微微皱起:“姐姐如今才明白吗?”
应廉终于死了。我闭上眼睛,慢慢咀嚼这苦涩的噩耗。那个曾经鲜活的少年,其实早就在记忆中褪色了,我有些愧疚地交握着双手。但是我们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人,他是东雪、北霜梦中的主角,与我无关。怀错自始至终不知道,应廉落水后被东雪救起,吊着半条命、活了大半年,然后终于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悄无声息地走了。东雪的心够狠,让应廉死也不能回到他魂牵梦绕之地,怕希望应廉做鬼也莫要忘记他吧。北霜僵硬笔直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又被我打碎,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已经结束了。东雪能得到千丈楼仇大的倚重,能拖着半死的应廉从北霜的刀下逃出,这样的高手,我怎么能轻易放过她呢?
“主子,那人怎么还不走啊!”小珠脸上红霞片片,她努力从马车的帘子缝里去瞟外面那人,“一点儿也不知道避嫌,”
颜十一,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忽然发现他与应廉有几分相似之处,不由浑身发冷,再深深想过去,忽然觉得当初的怀错也有几分与应廉的相似之处,头便痛起来,厉声喝道:“给我下车!”
小珠脸色立时煞白,连忙哭着磕头道:“主子、主子,奴婢再也不敢了!”
颜十一好奇的目光飘进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狠下心,“本是把你当个心腹,谁知竟是这样不知廉耻!既然你那么喜欢这个姚国蛮夷,今儿个我便做主,将你送给他。可满意了!”
小珠面上仍旧带着泪水、眼中却闪过狂喜,言不由衷地说道:“我若是走了,谁来服侍主子呢?”她小心翼翼抬起头,虚伪地挤出几滴泪水,还想再说。
我揉着太阳穴挥手打断她,“小符被撵出去这么久,也该学乖了。这个倒不用你多心,”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冷笑,“到了颜公子那里,小心伺候着,别丢了我们杨国的脸。”
小珠欢天喜地被送到了姚国使节居住之处,小符顺理成章重新回到我身边,只是这次的“小符”,已经不是那个“小符”了。东雪的易容术并不算高超,可是瞒过蓬山楼大大小小奴仆也足够。遣开众人,我单独留下她。
“东雪……”我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肯来。”
她动了动嘴角,算是笑了一声,双目清明坚毅,并不如料想那般伤痛。她静静地垂下眼帘,似是明白我心中所想,“总算不受罪了,”她沐浴着夕阳的最后一丝温暖,“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要耍什么花样。”
揽着滚烫的手炉,斜靠在榻上,忍不住笑了,“东雪,我能有什么花样呢?我们二人这一路走来,你还不明白我的为人吗?”伸出手,手心向上,“我们是好姐妹啊,难道那些日子你都忘记了吗?”
东雪咬着牙看了一会儿,有些不屑,却仍坐到了我身边,“你现在这个样子,倒叫我想起了南池。”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面具下的那条可怖伤痕已经被完美地遮掩,小符甜美的面庞带着阴沉的诡异,“还有北霜。”
我将头靠在她腿上,轻轻摇着罗扇,“应廉是二皇子的外宠,这……你知道吧。”满意地觉察到东雪浑身绷紧,继续道:“二皇子果真愚笨至此?连枕边之人是否是正主都觉察不出?”停顿了一会儿,“好似一场浅尝辄止的交易,各有所得。怀错彼时需要借助二皇子的权势,而二皇子需要满足自己龌龊的心思。应廉,”我打了一个寒颤,“他的易容术登峰造极。让他扮成怀错的样子去伺候二皇子,那两位恐怕都是满意的。只可惜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