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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明河锦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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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楼依着怀府建造,我从蓬山楼上向外俯瞰,外院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主子今日要穿哪件?”小珠急慌慌地满地乱转,“小帕!殿下昨日送来的赤金点珠风头扁簪被你收到哪里了?”
我合上窗,坐在青花瓷墩上逗弄八哥。那鸟蓬着黑油油羽毛、砸吧着嘴也叫道:“哪——里——了——”不由大笑,转头吩咐道:“给它添点儿水,难为学得像。”
起身展开双臂,小珠连忙将淡绿色对襟绸衫披在我身上,小塔捧着一批高领绣花云肩静候一旁,另一厢,小帕气喘吁吁抱着雕花白檀木盒进来,小心掀开。我扫了一眼,随手挑起青色的绒花插进发髻,望向铜镜中隐隐绰绰的自己,问道:“殿下可赶得回来?”
小珠连忙接口道:“伞儿已经传话过来了,说是姚国那边又来了人,殿下怕是脱不了身。”
“哦,”我微有些惋惜,“从此以后,便是有千金也难求晏秦郎一戏,他竟不来。”
小塔满眼兴奋却又叹气道:“晏大人为何定要离开上京呢?”
“什么晏大人!亏你叫得出口,不过一个戏子罢了。依奴婢看,圣上不过是一时兴起,随便封他个官玩玩儿。”小珠鄙夷地撇撇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在等我赞她。自小符走后,倒是她对我处处上心,一副心腹丫鬟的姿态。
“咦,”小塔皱起鼻子,冷笑道:“那谁昨天因为这哭的淅沥哗啦?难道是我听错了?装什么清高!”
小珠猛地站起来,咬着嘴唇狠狠瞪过去,噙着泪向我道:“主子,你瞧……”
我忍着不耐,好言劝了一会儿。
“姐姐的丫头个个倒是金贵,”□□在门外笑了一阵儿,“妹妹可是特地来寻姐姐一起去。”她袅袅婷婷地进来,面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为了给姐姐撑面子,我可是请了一群姐妹来。不过,慕妃的面子上京里哪个女眷不愿意卖呢。连楚相的小女儿楚明河都来捧场,到底是姐姐,到底是‘晏情郎’!”
我接过手炉,转头吩咐道:“你们四个无需再跟着我,玩去吧。”
“好了,”我偏头笑道,“没人了。平白提起楚明河,又有什么事?”这楚明河是楚相幺女、楚贵妃幼妹,向来养在深闺人未识,据传闻生得花容月貌、胜过当年洛后的风采,只是极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好姐姐,你到底也要留心些。”□□忧心忡忡地挽起我的手,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幸灾乐祸,“那小呆女,我也见过。漂亮是漂亮,可惜古板得很!哪有她姐姐一般长袖善舞。楚相约莫是怕她被我们吃了,才宝贝着不敢让她出来。”
我扬起下巴,坦然接受身旁各色目光,“那今日为何舍得放她出来?”
□□热切地靠近我,精致的眼角微挑起,“大殿下正妃这块肥肉,总会有些苍蝇围着转。楚明河若是一辈子躲着也就罢了。眼瞧着楚贵妃无子、大殿下又在朝堂上得意,那老狐狸果然坐不住了,把女儿扔出来钓鱼,枉我还真当他心疼闺女。楚明河那丫头,姐姐伸个小拇指都能把她捏死,也不足惧。”
她停住口,拉着我向一位高傲至极、从鼻孔里看人的女人打了声招呼。待那人走远,才眯起眼道:“这位北安王妃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今日还真托了姐姐的福。哼,她也不是什么正经货,北安王那糊涂蛋,什么脏的臭的都往王府里塞。不过是续弦,看她那狂样儿!不过,那前王妃留下的锦翅郡主却不容小看,听说啊,”她动了动眉心,“北安王府里大大小小事务都由她打理,小小年纪,连新王妃几番争夺都败下阵来。可凭她再怎样要强,总得嫁出去。若是锦翅郡主,姐姐怕是要好大一番头痛了。”
我一路上默默无语,听□□指指点点。放眼看去,满府莺莺燕燕、红裙绿衫。她们都是为了怀错而来?我抬头向天望去,檐上伸头长啸的压角兽似乎真要蹬开阻挡自己的楼宇、一跃闯进万里云霄中。
鲁苑在时,我嫉妒她,而现在,却感觉不到心中半点波动。□□说的没错,怀错正妃这块肥肉,总有人会衔去。我垂下眼帘,暗暗握住右掌,也许这点儿本事我是有的?我不敢抗拒整个封建体制,却可以将自己祭献为其牺牲品。妻妾压榨、豪门纷争,最要紧的不就是男人的宠爱?我还年轻,怀错也非好色纵欲之人,更何况如今他心中只有我一人。日后若他真荣登大宝,而我恰巧还在,眼下这些大约都是家常便饭。南平老太妃当年弃了才华横溢的百里逊,选择了平庸无为的南平小王爷,究竟是因为爱那个男人、还是爱手中的权势?
“啊!是慕妃……给慕妃请安。”一队丫鬟急急忙忙行礼,互相交换了担心的眼神。我懒洋洋抬起眼,微微愣住,不由目光躲闪。
苏无绢正立在我面前,她本来生得瘦弱娇小,如今一见,华美的袍子在她身上打着晃,竟有些瘦骨嶙峋的刺眼。我后退半步,却咬咬牙,竭力冷然道:“行了,下去吧。别挡道,免得让外人笑话。”说罢,甩袖便要走。
“梨慕……”无绢凄楚地轻呼一声。
我站住,心中亦是一震。自从得知百里远燕的事,我对她便再无怨愤,反而添了几许说不清的怜悯。苏无绢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与她在鲁镇真心结交。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背叛了我。不恨她与我并列妃位,却恨她不顾金兰之情、与我争夺。心中更有些怅然,她的出现更是打碎了我美梦的一角。转过身,笑道:“绢妃,好久不见。”
她脸上闪过欣喜,连忙上前,却被□□中途拦住。
“唔,姐姐,这就是那个绢妃啊。”□□含着毫不遮掩的讽意,“做出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呢!”她突然厉声发难,“今儿个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女眷,你可不要做什么幺蛾子。”
无绢无助地看过来,我平静地与她四目相对。她睁大凄怆万分的眼睛,浑身一颤,便发出一声呜咽。我想走,却拔不开脚,苏无绢曾经的典雅秀美只剩下一点儿影子。她如同冬季干枯脆弱的树枝,虽然裹着鲜艳的袍子,却掩饰不住遍体疲惫。没有怀错的爱护,南池、北霜岂会轻易饶她?有了我的嚣张,府中之人岂会看重她?可是,她现在与我见面又算得了什么呢?狠下心,我向□□使了一个颜色,便转身就要离去。
“绢妃!您这是要做什么!”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我决意不理,背后却一痛,低头看去,金灿灿的璎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落到了我脚下。
弯腰拾起,怔了一会儿,看向苏无绢,她双眼通红,却急切地看看我、又看向我手中的璎珞。右手揪住胸前的衣襟,嘴唇颤抖着,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我疑惑的瞥了她一眼,倏然旧日的记忆涌进脑海,便不动声色地合拢手掌、轻轻搓那金锁。只听“咔嚓”一声,金锁如同那日一般,裂成两半。只是……
金锁中的佛珠却不知所踪。松开手,任那璎珞、金锁掉在地上,深深地看了无绢一眼,便转身离去。无绢眼中一闪而过的释然、狂喜,却被她双手掩住。在旁人看来,是绢妃气极,随手拿璎珞掷我,唯有我心知肚明,她在遮遮掩掩地传递一个信息:当日在鲁镇,她所言童夫人留下的、极珍贵的佛珠,被人拿走了。
板着脸走到缘起湖边,脚步却越发轻盈。刺骨的寒风挡不住人们如火的热情,戏台上早已人头攒动。晏秦郎穿着单薄的书生衣衫、背手收扇,一派绝调风流。他容貌绝美,连身边浓妆重彩的小旦都相形见拙。我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晏秦郎的一举手一投足,突然裂开嘴笑了。
“这晏秦郎一向做女态,今日竟是小生扮相,不知为何?”一名风姿秀丽的女子悄无声息的站到我身旁,含笑自语。
我闭上眼稳了一会儿神,打起精神道:“大概是他也不喜小旦扮相吧。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不知……”
她也转过头,“北安王府杨锦翅,第一次来贵地走动,慕妃不识我也不奇怪。”锦翅郡主果然是皇亲贵胄,单单站在身旁,便令人倍感压力。她并不是姿容艳丽的女子,眉宇间却自一派凛然气度,不过与我一般大小,双目却有着洞察世事人心的犀利精准。
“见过郡主。”我敷衍地行了一礼,她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我的挑衅,仍旧放眼台上道:“今上愚昧,宠信优伶,莫不是要步吕国后尘?”
“啊!”一个嗫嚅的讶声从我二人背后传来。回头望去,一个玲珑娇憨的女儿绞着衣角慢慢从柱子后面闪出身来。只见她眉目如画,容色如桃花般鲜活,大大的眼睛如黑水晶落在了银盘,泛着水光,一身白狐裘,真如雪团一般。
她惊恐地瞥了一眼杨锦翅,小声道:“小心……隔墙有耳。”说罢,挥起手臂四处指了指,却在我二人惊奇的目光下慢慢红了脸。“见过郡主、见过慕妃,我叫楚明河。”她怯怯地抬起头,咬着粉嫩的嘴唇道:“爹爹和姐姐让我来的。”
“小姐啊!小姐啊!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啊!啊,这、这不是……小姐你没乱说什么吧!”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婢急急忙忙扯住楚明河的袖子,催促道:“快跑、快跑!大小姐明明说……哎呀,快点儿啊!”
片刻,这一主一仆便消失了踪影。我与杨锦翅目瞪口呆了一会儿,不由相视一笑,陌生的隔阂霎时化解。她扶额叹道:“这位楚小姐,还真是……”她善意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