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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中秋之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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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得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只能看见水亭的顶,甩了甩脑袋,走到栏杆处坐下,刚想伸手拿酒壶,却不小心把壶碰倒了,怔怔看着如同小蛇般流出的桂花酒,喃喃道:“不是吧,刚开始恋爱就一副深闺怨妇状?不妙不妙,不是好兆头。”再想想,又摇头,“今天八月十五啊,昨日刚定情,今天就孤零零,我这样也正常。”双手插进头发里猛地摇了摇,“Oh my god !要不要这么纠结啊!”
一支灯笼伸过来,照亮了我的脸,伞儿战战兢兢道:“可是西湖姑娘?”
我顺势梳理了一下头发,攀住栏杆直起身,嫣然一笑:“是,是你家快饿死的西湖姑娘!”瞥见怀错默默站在伞儿身后,便大声抱怨道:“八月十五,没月饼也就算了,连晚饭都没人管那!我一天就靠早饭撑到现在,想烧条活鱼,连个影儿都没有。你们还回来做什么,饿死我算了。
”
南池从怀错身后闪出来,亮亮手里的食盒,歉意的说道:“都怨我。本让甘松那丫头来的,谁知她喝多了酒,竟把这事儿忘到爪哇国去了!西湖,你可别气了,”她举起食盒,“这里面还有几样宫里的呢!”
我目光饶着食盒转了转,笑道:“能施舍点儿饭菜给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先去把饭菜摆屋里吧,我鱼竿掉进湖里了,先让我捞出来再说。”见她点头,又追了一句:“你昨日带的酒都被我填肚子了,今日怕是不能和你拼酒了。”
她掩面笑了一阵,“傻妹妹,这酒也是能混喝的?多亏我料着了,放下吧,我备着呢。”说罢转身离去。
我端着笑容目送她一直到消失,一把推开伞儿,跃到怀错面前,揪住他的披风,“你还回来做什么?”怀错拉住我的手,温柔的笑道:“自然是来给你送饭,再陪你过中秋。”
我将他拉到背光处,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你算是欠我的,怎样过这个中秋可得我说了算。”见怀错点头,便飞快道:“你,和我,现在偷偷溜到山下的小镇上,听说杨国中秋舞龙挂灯,很是热闹,我还从未见过。你若是能拿出一夜来陪我逛街,即便一辈子是支桂花,我也甘心了。”
怀错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犹疑,眉头紧锁,眼看就要否决。我慢慢松开手,就着凉风喝凉酒果然不好,胃里竟是冰凉冰凉的,“你不必担心,”我犹豫着,作垂死挣扎,“我又不会黑心害你。”
怀错深吸了一口气,覆住我的双手,“现在么?”
我瞥了一眼在旁边偷酒喝的伞儿,压低声音,“嗯。”说罢,拉住怀错的手,趁伞儿不注意,悄悄退到板桥的边上,开始狂奔。
玉山别院并不大,里面的路我早就摸熟,怀错紧紧跟在我身后,竟也没拖累很多,不由想起当初在山中逃避泥石流时,他简直像一个会走的水泥柱子,非得我耗尽力气、绞尽脑汁,才能拖着他逃走。
眼看大门就在眼前,连忙扯起嗓子喊道:“开门,开门!”老刘头儿打着哈欠出来,,却不看我,只看怀错,见他点头,才磨磨蹭蹭、嘟嘟囔囔地搬开门闩。我见他老态龙钟的样子,急得直跺脚,“快点儿!”
“慢着!西湖,你这是要去哪里?”南池气喘吁吁赶到,她放下灯笼,弯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又抬起头来,堆出笑容,“公子,你不该陪着她胡闹。西湖,若是你想玩儿,明日白天去岂不好?夜里拉着公子,出了麻烦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见我扭头不看她,只管催促老刘二头,便苦口婆心地劝阻怀错,“公子,西湖不懂事,难道你也要如此吗?别忘了,她还没吃饭呢,你要是真心疼她,就不该纵着她!”
我插嘴道:“虽没吃饭,难道我不会去镇上买不成?南池,你也忙了一天了,趁这好机会歇歇吧!今天晚上,竟不必等我了,横竖我得玩够了才回来,”掐指算了算,“最早寅时回来。”
南池吃了一惊,直起身,目光炯炯看向怀错,“公子,难道你也要同她一夜不归?”她拿起灯笼,向前走了一步,“你连药也不用吃了么?”
怀错并不回头,只是简短地吩咐道:“开门。”
“不许开!”南池气急败坏的想上前拦住我们,却脚下一歪,跌在地上,嘴里仍说着,“不许开门!”
老刘头来看都不看她,径直推开了大门。我拉着怀错站在门内,南池伏在地上,此情此景倒像是外室与男主子私奔,正室苦苦哀求一般,顿时兴味索然,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想庆祝中秋佳节,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转向怀错,“你能陪我到这里……”
他却推我向前迈过门槛,微侧头对南池道:“我自有计较。”
半是喜悦半是内疚的牵着怀错走在月光下,忍不住回头看渐渐缩小的南池,她已经站起来,手里举着灯笼,久久不动,直到最后消失在夜幕中。有些不安的抬头看了怀错一眼,他脸上却是一片决然,似乎觉察到了我的目光,他弯弯嘴角,握紧了我的手。取下头上那支已经蔫蔫的桂花,凑到他鼻子底下,“绿匀馆的桂花开了,你早就闻到了吧。”
玉山向来是贵族子弟消暑游猎的胜地,有心的商人在玉山镇建房开铺,竟也带动得这个山脚小镇繁荣起来。怀错的别院建的并不高,没过多久,我们二人便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小镇,如一颗明珠嵌在玉山脚下,天上更有一轮圆月笼罩,好似海市蜃楼一般。
怀错随着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左穿右钻,难得保持了一路的欢喜笑容。舞狮的队伍摇摇摆摆从街道正中穿过,人们纷纷涌向街头鼓掌喝彩。我推着怀错向前挤,居然占到了绝妙的位置。锣鼓喧天,铿铿锵锵,一只金黄色的小狮子最先跃入人们眼帘,它竭尽所能撒欢逞娇,摇头晃脑,抬头踢脚,或又奔回大狮子身边,伸着脖子蹭来蹭去。两只五彩缤纷的大狮子庄严威猛又不失灵活,时扑时跌,时翻时滚,眼睛一闪一翻,竟似活的一般,正沿着拥挤的道路边走便抖毛,“忽”的一下前脚抬起,架在了路人肩上。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那路人正是怀错,心思电转,右手已然摸到了腰上。怀错松开我的左手,慢慢弯腰从地下捡起一个镂空彩带竹编球,在巨狮一开一合的大嘴面前晃了晃,用力掷出去,人群里顿时爆发一阵喝彩,那小狮子活蹦乱跳的追着球跑远,大狮子轻轻推了怀错一把,也潇洒的跃过去了。
松开手里的匕首,接住怀错,舒了口气,大约是我想多了,舞狮之人怎么会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害人呢?风波过去,不由打趣道:“和母狮亲密接触感觉如何?”
怀错笑了一声,“没见识,雌雄都不识得。”
我“嘿嘿”干笑了两下,“天下也就数你杂学旁闻的最多。”
边说边走,从眼角却看到两个月亮,不由纳罕,定睛一瞧,却是一盏极明亮的天灯,飘飘荡荡,随风逐月,甚是好看。不一会儿,十几个天灯齐头并进,追赶着第一盏灯,瞬时遮盖住了月亮昏黄的光彩。加紧几步,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一群小孩子正忙碌着,递灯的,点火的,放灯的,呐喊的,追着灯跑的,我也沾染了他们的喜悦和活力,指指点点,极尽详细的向怀错描述面前的美妙景象,第一次怀错眼盲而感到遗憾。他低头全神贯注的听着,嘴角含着闲适的笑容,似乎已经全然脑补了眼前的画面。
一个小女孩儿如旋风般冲进来,扯着嗓子喊道:“唱戏啦!快来吧!”孩子们发出兴奋的叫声,扔下手中的灯,一股脑随着女孩儿跑走。我也童心大起,拉着怀错跟着孩子们的后面,转了好几个胡同,来到一所茶楼。
茶楼前面的空地上搭着一座简易戏台,台下人头攒动,小声嚷嚷着,兴奋好似狂风一般,卷过每个人心头。一阵悠扬的二胡声抛出来,落在人们头上,霎时都没了声响,一位女子掩面而出,莲步轻移,时顿时退,好似不胜这外界一双双眼睛的窥视一般。她拿长长的袖子遮住面颊,沿着戏台飘了一圈,最终回到台正中,后仰着身子,一点儿一点儿抽走面上洁白柔软的水袖,露出一张……极其美艳动人,却又熟悉万分的脸孔来。
台下静悄悄的,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唏嘘声、喝彩声、口哨声。台上的女子,不,女装的男子,翘起兰花指,隔空抚着自己的头上的发饰,又双手合于胸前,上下揉搓了两下,身子随之动出一个慵懒优美的曲线,他做初醒状,慢慢掀开眼帘,将台下一群痴狂人的百态收进眼里,嘴角懒笑,向前甩着袖子,手如卷云,托起面颊,微微张开樱桃般的小口:“梦回初,春透了……人倦懒梳裹……”
“美人儿啊,真是美人儿啊!”我正努力分辨依依呀呀中的字词,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过来。扭头看去,却是一个披金戴银的富家公子,恍惚的张着嘴,痴痴的看着台上的美人。他一遍又一遍颤抖着抚摸手中的折扇,似乎那扇子就是他的心肝宝贝。
我扬起眉毛,这位莫非是个爱戏之人?难怪这样如痴如醉。一个小厮愣头愣脑的钻进来,生生拆散了我与怀错,气得几乎要骂起来,却见他向那呆公子挤去。不由好奇,便拉着怀错的手,也装作不经意挪过去,支起耳朵听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
“爷!打听清楚了,那人原来不是杜秋班的,但却是曾是杜老头儿的徒弟。说是来给杜老头儿拜寿来的!听说还是京城的大腕儿呢!”那小厮瞥着呆公子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公子,这……京城的人,咱们可少惹为妙啊!”
呆公子拿扇子用力抽在小厮头上,“呸!京城的大粪都比我的屎香不成!?谅他一个戏子,左右不过那点儿能耐,”他猥琐地搓着手指,“京城来的……不知被多少人玩儿剩下的。待小爷我也尝尝那销骨融金的滋味!”
那小厮还待再劝,被色公子一脚踢开,“滚!买兔子的钱小爷还是少吗!谁的恩不是沾,多多给他几两银子,看他不爱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