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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玉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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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芙虽然没有了以前张扬跳脱的性子,但总算愿意和我说说话,大多时候却自己一个人默默瞧着窗外的湖水发呆。我只当她想去游湖,便笑道:“还记得百里府的那个湖吗?你钓鱼从来比不过木梨,就故意把船划得东摇西晃……不如咱们也叫一只小船,权当秋游如何?”
木芙收回视线,摇摇头,抬起手扶正头上的簪子,“我只是奇怪这湖面干干净净的,连莲花、水草也无,觉得奇怪罢了,并不想出去。”
我失神的看着她荡悠悠的袖子和苍白的手指,随口道:“大概是怕秋天残荷枯枝的不好看,特意收去了也未可知。”
木芙起身阖上窗子,微微颔首,“大概是吧……”
我见她神情寂寥,似是不快,便笑道:“南池最爱弄这些,连院子里掉下一片树叶,她还叫人打扫了呢。说不定真是她某日闲极无聊,把荷花连根拔起,将水草全部兜走,只为了眼前一点儿青天碧水。”我灵光一闪,拍手笑道:“反正我们也无事,不如向她讨些莲子,种进湖里如何?”
木芙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去,她猛抓住我的手,嘴唇发抖,“不要!”旋即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笑脸,“我不想太麻烦她,”她垂眉低眼,将宫绦卷在手指上又松开,“毕竟我在这里白吃白喝,都是靠了姐姐的面子。又不是那极要紧的人,何必惹人心烦。”
我怔怔得看着这个突然懂事起来的木芙,心里打了个冷颤。
“你既然连千丈楼都可以收服,这又有何难?”我剪下最后一根线头,将褂子叠好,包在包袱里。
怀错摇了摇扇子,“这虽不难。只是……你不是说每日在这西院无聊吗?有她陪你,我也放心些。”
我哽住,半天才道:“难为你有心。可是她是我妹妹啊!不是八哥儿、鹦鹉。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纵然想,也不能让她陪我一辈子……”我悄悄捂住胸口,“她从小就想拜师学武艺,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了她。从今以后,任她再怎样,我也管不得了……”
木芙的出现和消失仿若一场无声无息的梦,我坐在她喜欢的位子上,学着她的样子,眺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不由想起分别时的场景:
她听了我的打算,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垂泪,我看到木芙这副样子,更是悲痛不已,劝解道:
“木芙,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走到今天这步,是我自己的选择;以后你走到哪步,也要是你自己的心意才好。”
木芙扑到我身上,搂着脖子大哭不已,我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也不是一辈子就见不到面了。瞧,南池已经把马给你牵来了,快走吧……反悔也来不及了。”
木芙搂紧了我,蠕动着嘴唇,极小声在我耳边道:“姐姐,总有一天,我会接你走的。”说罢,转身疾奔,纵身一跃跳到马背上,扬鞭绝尘而去。
我仍自伸着手,想要再嘱咐她,谁知她动作这样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只得苦笑:“接我做什么……你自己小心过活就好了……人在江湖漂,”怅然若失的放下手臂,自言自语:“千万别挨刀啊……”
小云拜师后,经常十几天见不到人,流音也渐渐不再往怀府来,听说是姚国的太子催促,希望能尽早迎娶公主,宫中对她管教甚严。即便是来的时候,曾经无忧无虑的脸上也不复笑颜,唯有见到小云,才能欢喜起来。我在一旁看着,不由感慨万千,流音得遇小云,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为前几日不眠不休为木芙缝制衣裳,我的右手微微有些不听使唤,索性收起针线,一心看起书来。怀错中院有个专门的房间,装满了书籍,更有专门的小童为他诵读。只是近日他又不知哪里去了,里面的小童也偷空出去玩耍。我记得有一名文人唤作重褚祏的,写得极好的山水游记,便耐心翻找了几天,竟真让我找出了七本。
“笑什么?这样高兴?”几日不见,怀错的头发似乎更长了,总算不用遮遮掩掩藏在帽子下面。
我瞧他风尘仆仆,披风还没解,大概是刚回来就到了西院,心中不由一乐,连忙倒了杯茶,递给他,“这书上讲了个笑话。”
他猛灌了几口,解下披风,斜靠在椅子上,拉过我的手,放在太阳穴处,“帮我揉揉。”
我刚想回绝,见他面带疲色,便顺从的服侍起他来。揉了一会儿,见他放松下来,便试探着问道:“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怀错安抚的笑笑,“不过是外面那些事。去,让厨房做几样菜来。”
小珠不等我吩咐,急忙答道:“是。”然后飞快的跑了出去。我有些发傻的看着小珠的背影,如果她不抢先答“是”,那现在出去催促厨房的就是我了。甩甩头,把心中异样的感觉驱逐出去,笑道:“听说吕国的小朝廷最近又不安分了?你可是最近在忙这个?什么时候我也能和南池一样,跟随你左右就好了,”小心觑着怀错的神色,“再说,我在这西院也没什么事做……白白浪费你的粮食。连这书上也说‘纵然是女子,也该多见见世面,方不负来此世间一遭’。”
怀错嘴角勾起浅笑,“我曾说过,要赔偿你千金小姐的生活,”他轻轻抓住我的手指,“我也是一诺千金。”这时,小珠早摆好饭菜碗筷,怀错拿起筷子,轻松的说道:“南池也并非我的左膀右臂,我自有幕僚,她,”怀错顿了一下,“是母后送来照料我起居的,你莫要疑心。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若是不嫌太早,也坐下吧。”
我听了这样的回答,肚子里准备好的一堆话反而无用武之地,只好坐在他旁边替他夹菜。不知是不是太久未见的原因,怀错似乎有一点点不同,我侧着头仔细观察:似乎脸色红润了些?似乎身材挺拔了些?原来那个瓷人儿一样的怀错渐渐消失在记忆里,不由又记起木芙,叹息一声,不再多想。
次日清早,正坐在铜镜梳洗,小珠跳进来,口中嚷道:“主子去外面看看吧!”我咬住梳子,双手灵巧地在脑后绾了个髻,随手扯过一件衣裳裹在身上,兴趣盎然道:“可是沉香又把南池的藏起来的香料扔到湖里了?”小珠连连点头:“是啊!我昨儿个还捞着了一个盒子,上面写着几个字,也不知是什么,主子你日后替我瞧瞧。”我飞快将汗巾子打了个蝴蝶结,奇道:“现在就去,为何要等到日后?”一旁小帕笑着打了一下小珠,骂道:“平日里数你话多,怎么这时候颠三倒四来了?”
小珠佯装打了自己一耳光,“瞧我,忘了正事了。小符、小塔,赶紧把主子常用的衣服、首饰都收拾起来。”
我接过一杯茶,漱了口,笑道:“莫不是我要被撵出去了?难怪你们这么高兴。”
“还没收拾好吗?”怀错身着大红狐腋箭袖,外罩一件紫棠色羽纱面鹤氅,笑盈盈进来,却不小心被横在门口的小凳子绊住,小珠连忙跑上前扶住,笑道:“正和主子说呢。”怀错甩开手,“怎么到处乱摆,快收拾了。”小帕轻笑了一声,斜睨着小珠道:“珠姐姐,听见没,快收拾了吧。”
我边挑选珠钗,对镜比划,边问道:“收拾东西做什么?”
怀错靠在门边,抱胸笑道:“你不是抱怨在这里无趣吗?正好,我在玉山的别院建成了,索性陪你游玩一番,何如?”
“玉山别院?”我跳下车子,摘下兜帽,揉了揉做得发麻的双腿,“你这名字起得也太省心了些。”
怀错的小厮伞儿扶着他下了马车,“公子说要等姑娘来题名,这匾额只是暂时充数的。”
我拉过怀错的手,不由奇道:“这暖炉竟是如此管用,何时我也向南池讨一个。”
怀错但笑不答,伞儿跑到别院门外,狠狠捶了几下,“老刘头儿!开门啦,公子来啦。”红漆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眯着眼向外面瞅了瞅,便毫不费力的把两扇铁门拉开,一行人鱼贯而入。我忍不住打量了那老头一番,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是个高手,看他走路都颤悠悠的样子,谁想得到他能有这样大的力气?
入目先是一座高高的假山,将院内一切景物遮挡住,从山下曲径绕过去,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河又拦住道路。上架一白石桥,走上桥去,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可见几处建筑稀稀疏疏落于其中,大抵是亭台楼榭、长廊曲洞、方夏圆亭,却有一处青砖筑就的矮墙绕着一处院落,不伦不类夹杂其中。
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那房子……?”怀错拉着我,加紧几步,“去看看,可合你的心意?”
若不是这新砖新墙,新瓦新矶,几乎就要以为怀错把岑大娘在鲁镇的院落搬到这里来了。
“你……”我痴痴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房子,心头涌起一股热浪,试探着推开门,格局布置竟也是一模一样,里面静悄悄的,一个小板凳端端正正摆在院中央,旁边的簸箕里面散落着几根青菜,两只芦花鸡听见了声响,从歇息的阴影里出来,一步一迟疑地向我们走来。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这鸡可是败笔,原来的可是一公一母。”
怀错不信的摇摇头,“那我为何从来没听过鸡鸣?”
我笑得前仰后合,“人家不乐意打鸣,你难道还怪它不成?”
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暖洋洋的笑意,看起来格外温柔,“那我让人换了可好?”
我止住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心跳加速,目眩神迷,不禁转过脸,小声道:“无妨,反正有鸡蛋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