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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国师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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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国入秋很冷,晏秦郎止不住咳嗽。我将两匹马贱卖了,换来一辆平板车和一头驴,两个人肩并肩挨着坐在驴车上。晏秦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手中扬起皮鞭,一下一下轻轻抽着毛驴,因为力道轻极了,毛驴不以为意,摇着尾巴慢慢走路。
我本来神经兮兮地将匕首藏在坐垫下,一路警觉四顾,没想到姚国地广人稀,走了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遇见行色匆匆的商队,也是扬鞭跑马、一骑绝尘,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
晏秦郎曾经跟随戏班走遍大江南北,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来到离姚国国都远京附近的一座小城镇。从客栈逃走时,晏秦郎将龙小云为自己准备的盘缠也一并带走,故而我二人在经济上并不拮据。
因为此地有一处香火鼎盛的天殿庙,小镇原本的名字渐渐失传,人们都称此处为天殿镇。此处毗邻远京又景色秀美,很多达官贵人在天殿镇修建别院,因而逐渐繁华起来。我与晏秦郎在裁缝巷租了一间小房子,房主罗三娘是一位寡居妇人,经营着本地最大成衣铺。
罗三娘租房给我,却不要租金,让我去成衣铺帮忙打下手。白天我便在店中招揽顾客,晚上罗三娘会抱着一堆布料来,和我一起缝制衣裳。晏秦郎在一旁看着,便忍不住拨弄灯芯,倒入更多的灯油,好让火光明亮些。
罗三娘则会严厉制止:“你们年轻的小夫妻,散漫惯了,不知道这灯油也是能省则省的。”
晏秦郎苦笑着说:“我怕娘子眼睛痛。”说着,又要起身帮我捡掉落在地上的碎布头,谁知一弯腰,他自己先跌倒了。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轻轻抚着他胸口,忍不住埋怨道:“你好好在炕上歇着,不要乱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晏秦郎摇了摇头,任凭我将他扶起,他捏捏我的手,笑道:“劳烦娘子了。”说完,他躺下身来,侧头看着灯火跳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罗三娘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见晏秦郎睡了,她皱起眉毛说:“他的身子怎么越来越差了?你们小两口刚来的时候,他还能在院中走几步,现在腿都没力气。”她拿针搔了搔头顶,两颊的皱纹越发明显:“他究竟是什么病,天天请郎中,药也不断,竟还没有一点起色。”
我低头咬下一根线头,不忍去看晏秦郎日渐消瘦的脸庞,他武功被废、酷刑加身,又奔波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落脚地方,他却没了力气先倒下了。
罗三娘凑近我,轻声说:“白娘子,你可要考虑长远了,若是你男人真的不行了,不要在我的房子里走,我的房子还要租出去的。”她感到自己说话过于直接了,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如果吃药不行,我带你去天殿庙拜一拜吧,你多做些活计,我多给你工钱,你攒点儿香油钱,也许比郎中还有用。”
我将缝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闷声说了一句:“好。”
待罗三娘抱着衣服走了,我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在院中站了很久。姚国偏北,虽然是秋天却已经有了冬天的凉意。我任凭夜风吹着,吹灭了心中的燥热,方才回到屋中。晏秦郎的一只胳膊垂在被子外面,我小心翼翼握住,分量轻飘飘的,忍不住鼻子一酸——这哪里是成年男子的分量。
晏秦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反手握住我的五指,低声道:“以后别干活那么晚了,以后……我也不会拖累你了。”
我故作凶悍地捏了一下他的脸:“不要胡说!”
晏秦郎将头靠在我的大腿上,仰面看着我:“木奴,我以前做了太多错事,现在想起来很后悔。”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怅然道:“如果早知道我还有现在,当初,当初就不该一意孤行。”他眨眨眼睛,看着我说:“我这一身功夫都是师父传给我的,当然他自己不愿意传,我绑了他的妻儿逼迫他把五十年的功力都传给了我,我等不及去苦练功夫,所以走了捷径。龙小云废了我的武功,也废去了我半条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认了——只是舍不得你。”
我假意打了一下他的手,忍住心酸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坏。”
“早知如此,我不该带你走。”晏秦郎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飘忽起来,“你应该去找怀错,去找颜十一。”
罗三娘早早起来,用皂角水将手脸都清洗干净,又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带着我去天殿庙上香。天殿庙建在一处小山脚下,山腰错落着有几个院子,山顶则立着一座旧塔。
今日来庙中上香的人很多,我与罗三娘挤不进去,只好在树下歇息,她擦擦脑门的汗,指着山顶的塔说:“咱们在大殿里上香以后,再拿些瓜果送到塔底下。”见我露出不解的神色,罗三娘了然的笑了:“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镇的风俗,天殿镇是先有塔,后有庙,这个塔有五百多年了,以前有河道经过这里,经常发水淹死了很多人,后来颜国师在这里修了塔,渐渐的不发水了,渐渐的河流走别处了,大家都说塔底下镇压着河里的妖怪,所以每次上香也都要供些瓜果给它,让它乖乖的不要出来祸害人。”
我听见“颜国师”三个字,不由问道:“一百年前就有颜国师了吗?”
罗三娘骄傲地点着头:“修塔的是第一代颜国师,传到现在是第十代国师,将来还要千秋万代地传下去,保佑大姚国泰民安!”她说起歌颂的话来声音忽然变大,看得出是真心实意。
其实,姚国哪个老百姓提起颜家不是一脸狂热崇拜呢?而皇族的地位在百姓心中还在颜家之下,更别提姚国现在的云崇帝,自登基以来没有上过一天朝,只是一味吃喝享乐。
我看到庙中的人只多不少,便向罗三娘提议先去旧塔看看。她捶着腰同意,嘴中抱怨:“今天来的贵人太多,我们小老百姓挤不进去了,下次要看看日历,避开他们。”
寺庙与旧塔之间有一条宽阔的小路。走到山腰,罗三娘举目远眺,指着紧挨着旧塔的一个院落道:“那是云中山庄,是颜国师的产业,听说颜国师的夫人经常来这里散心,若是我们能遇见她老人家就好了。”
正说着,身后传来吆喝声:“让开,让开!”
罗三娘转身定睛一看,双目倏然睁大,连忙拉着我在路边跪下,小声说:“这可真是神了,那轿子上有颜家的标志,轿子里坐的岂不就是夫人她老人家了?”
我因为下手杀了颜九,见到颜家人心中不免打鼓,将头埋得底底的,只看见轿夫的黑靴子和丫鬟的彩绣鞋。
待这一行人走远,罗三娘拽着我,遥遥跟在轿子后面,嘴里不住地说:“今天真是交了好运,竟然能遇见国师夫人。”见他们调转了方向,走进云中山庄,罗三娘还依依不舍地踮起脚来观望,她又对我说:“白娘子,你眼神好,帮我瞧瞧国师夫人长个什么样?”
我三步两步爬上树,罗三娘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还是催促道:“快看看。”
其实哪里看得到什么呢?轿中女子一下来,便被众侍女簇拥住,群星捧月一般走进房中:“国师夫人很美,也很面善。”
罗三娘满意了,她点点头:“肯定是像菩萨一样。”她兀自又畅想了很久:“国师夫人的亲娘是贵妃娘娘,她们娘俩得长的跟天仙似的吧。”
我回想到颜九正是奉了常贵妃的命令来杀怀错,便不动声色的问:“皇帝陛下有几位贵妃呢?”
罗三娘立刻答道:“就一个,听说是皇帝在乡下遇见的。”说完,她特意着重看了看我的容貌,嘀嘀咕咕地说:“长得好真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