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春.秋》孙鱼

1、楔子

　　这几夜的细雨摇落了藤花的脆弱的生命，却摇不落她的相思。
　　藤花美丽、芬芳、甜蜜、温暖，就像爱情。
　　可是它只能活在春天，不若她绵远的相思。
　　她的相思如树。
　　时间越久，就会生长得越粗、越壮、越繁茂。
　　那么一棵开花结果的树，是说这一段缱绻的相思终于获得了爱和永恒么？

　　当浅粉淡紫的花瓣旋呀旋呀得舞在空中时候，她就躺在树下。
　　阳光透过花树枝叶的缝隙照在她脸上，和暖如情人的呼吸。
　　她记得他冷峭眼色里的那一闪而逝的温柔。
　　夜雨凄凄迷迷。
　　烛火明明灭灭。
　　时间闪闪躲躲。
　　一半虚幻、一半真实。
　　虚幻后必见真实。
　　真实本就是无尽的虚幻。

　　她就行走在虚幻与真实之间，走入昨夜的那场细雨，走入无边的黑暗。
　　雨，立刻打得她全身湿透。
　　但她却希望雨更大些，更大些……她只觉自己全身都是脏，从来也没有这么样脏过。
　　她从来都不是个好孩子。
　　她可以一个人喝下三十杯女儿红，喝到别人都倒下了自己仍精神满满。她也可以跟人狂赌，豪气得像个赌坊的小老板娘。
　　她只有十四岁，却已经谈过了不知多少场恋爱，在她生命之中，遇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
　　她甚至玩弄过他们的感情。
　　因为他们都不是她真正喜欢的。
　　如果她真的爱上了一个男子，当然不会介意把自己的所有送给他。
　　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却只想哭。
　　她痴痴迷迷走，什么也不愿去想。但是她仍不禁怀恨，怀恨……
　　她卧在塌上，身体美好，精致如玉。前一刻，她把世界上最纯洁而美好的自己献给了他，这个让她深念、深思、迷恋不已的，永远幽深得犹如黑夜的男子。

　　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如果你看见过那精致如雕塑的脸庞，你一定会惊叹这无双的俊美。
　　如果你凝视过那幽黑如天河的眸子，你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他是来向父亲寻仇的，家里人都说，那是个坏人。
　　她才不相信他是个坏人，坏人怎么会有那么美好的气质。
　　她自愿让他劫持自己，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化解他们的仇恨。
　　她要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仇恨不是一切，做一个好人，就可以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她要亲口对他讲：她爱他。
　　在山上小木屋里的三个月，是她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感到他正在慢慢向自己靠近，渐渐开朗起来，他们会永远的结合在一起。五十年后，他们仍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夫妻。

　　那一夜片刻的欢娱，是开始，还是结束？
　　明明灭灭之中，她感到了他的温柔，他的真心。
　　可是那一刻，欢乐过后的那一刻，她美丽的身体就在烛下瑟瑟颤抖，期待着温柔的抚慰。
　　哪怕是眼神也好！
　　他却自顾冷漠地穿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
　　目中无人。
　　然后他就转身出门，没有说过一句话。
　　仿佛这不是刚刚与自己缠绵缱绻的情人，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委屈。
　　可是她并不放弃，她穿好衣服开始做饭，等他回家。
　　雨一直下。
　　等到她准备的早饭到了深夜还是没有人来吃的时候，她哭着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回家。
　　她要母亲温柔的怀抱。
　　她再也不相信人世间所谓的爱情。

　　这个初春的夜里，她冒着沙沙细雨，顺着蜿蜒的山路拾阶而上，转出林荫，转过长桥，就看见那一座城楼，在火海的包围下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是她喜欢的词。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最喜欢在这座城里的草地上平躺下身子，枕起脑袋看着天上摇摇欲坠的星星。她还喜欢漫步在这座城的藤花下，用指腹拂过那些在风中萧瑟颤抖，摇摇欲坠的花朵。还有父亲抱着年幼的自己，小心地逗弄着，她在他结实的怀抱里那种摇摇欲坠的，美丽的，心慌的，温柔的感觉。
　　每每有这种感受时，她都会想把脸埋进手心里，轻轻哭泣。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摇摇欲坠的藤花。
　　她的生命本来就是摇摇欲坠的。

　　而，今夜没有星星，雨正簌簌的落下。雨中的火却依旧狂威不减，吞噬着她的家园，她的藤花。深浓的莽草丛中散发出阵阵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风狂啸而来，呼啸而去，卷起这股恼人的气味，吹袭得火焰狂摆乱舞，宛若恣肆张狂的一群海盗。

　　渐渐地，雨停歇在了夜的深处，月破云而出。
　　雨后的月亮洁白，圆满，悬挂在山崖的顶峰，竟成了这座城的一个背景。
　　前面有火在不甘寂寞地烧。烧亮了天空，烧红了月亮。

　　好一把熊熊烈火。
　　好一轮火宵之月。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出了她柔艳稚气的五官，却照不穿的她的神情。甚至她自己也不甚清楚自己的心情，唯一十分明晰的是：她，已不再是从前的她。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十几年前的往事，独立成章与后面的章节在时间人物上直接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