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星塵

1、第 1 章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小船之上，一个毕直纤瘦的身影伫立着。这立在船上的青年，一脸的俊逸坚毅，眼光像春日的湖水那样安静平和，眉宇间是浅浅淡淡的笑，月白的发带肆意的随风飘扬。

　　掌船之人看了看这身后之人，似乎想起了些甚么，面上闪过一阵悲伤之色，想说些甚么，可终没开口，只把船徐徐往对岸驶去。

　　‘有劳王大叔。’未等小船靠岸，青年脚下一下轻点已然着地，抱拳道。

　　‘展大人不客气。’一如往年，王富只轻叹一声，然后再次撑开了手中的竹篙。

　　展昭慢慢的在街上走着，但见家家户户都在忙里忙外，两旁满是叫卖的小摊子，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好不热闹。

　　突然耳边响起一把娇柔的声音，展昭低头看去，却是一个小姑娘，甜甜的向他说道：‘大哥哥，你也来买个发簪儿吧。我们的款色可是最齐全的啊，今天是七夕，买个给你的心上人可好？’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蓉儿，别胡闹了，快到屋子里去准备，今天晚上可忙着呢！’一个老妇缓缓的从她身后走来，拉过她的小手，交予身后的媳妇。

　　‘婆婆，人家才没有胡闹，只是给大哥哥介绍介绍。’女孩一脸委屈的说着。

　　‘都好了，快去帮忙就是，不然今天的巧果没份儿。’见女孩不愿离去，老妇严色道。

　　‘不要啦婆婆，我这回去就是了嘛。’听到老妇的话，女孩马上乖巧的说道，跟着妇人转身离开，临行还不忘跟展昭挥手道别。

　　‘展大人见笑了，小孙儿就是不懂事。’见媳妇牵着孙子走远了，老妇轻声道。

　　‘李婆婆言重了，你孙女儿灵巧的紧，甚是可爱。’说着展昭取起了架子上的一枝发簪，笑道：‘婆婆，这个我买了。’

　　‘展大人，小孩子戏言，切勿当真。’李婆婆推回了展昭的手。

　　‘老人家，我看这发簪儿确实漂亮，就请你给我包起来吧。’展昭微笑着说，再次把发簪提了起来。

　　‘那么好吧。’李婆婆不再推辞，说着把包好的发簪塞进展昭手中，却道：‘展大人，当年若不是得你们相助，我家的老头儿可就要含冤莫白了，这东西就当是我的微薄心意，你且收下吧。’

　　‘李婆婆，那是展某份内之事，这实在是愧不感当。’展昭推辞着说，就要把东西退回去。

　　‘展大人，你若不收下就是嫌我这小东西不好了。’李婆婆拉住展昭的双手，一脸难过的说道。

　　‘婆婆……那展某谢过婆婆了。’见李婆婆这般坚持，展昭再也不好推却，就笑着把东西收进胸前，然后作揖告别。

　　看着展昭那远去的身影，老妇又是一声叹息。

　　‘昭儿，你终于来了，我还想是不是要叫人去接你呢。’闵秀秀一看到展昭，立刻高兴的走到堂前迎接。

　　‘大嫂，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许久没有回来，展昭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温暖。

　　‘好了，来了就好了，云瑞和翠儿都想你的紧呢。’闵秀秀说着的同时，两个身影就从她身后溜了出来。

　　‘娘亲，展叔叔！’

　　‘义父。’

　　展昭抬头，只见一个八九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高兴的向他跑来，她的身后伴随着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

　　‘展叔叔，今天是七夕，一会儿带翠儿到市杂看花灯可好？’女孩一把抓住了展昭的衣袖道。

　　‘翠儿乖，等下我有些事情要办，就等云瑞陪你去吧。’展昭笑着轻拍女孩的头说道。

　　‘哼！云瑞哥哥只知道找月儿姐姐，哪里还记得翠儿？’卢翠边说边朝白云瑞作了个鬼脸。

　　‘翠妹，我哪有……’白云瑞想要辩白，可又说不出话来，耳后还升起一片红云。

　　见白云瑞为难，展昭和闵秀秀相视一笑，然后开口说道：‘翠儿，云瑞哥哥和月儿姐姐是因着牛郎和织女的保佑才能在一起的，你就饶他这次吧。’

　　‘唔……好吧，看在牛郎和织女的份上，翠儿就饶他这次吧。’卢翠这么说着，脸上却难掩那失望的神情。展昭笑着从胸前拿出了刚才的玉簪儿，道：‘翠儿，这东西就当是展叔的赔礼，我答应你，以后多来陪你可好？’

　　听到展昭的说话，小女孩立即的笑开了。‘这发簪好漂亮啊，翠儿最喜欢展叔叔了～’她兴奋的拿着发簪细看把玩，可突然又像想到些甚么的停了下来，走到展昭身前，晃着头说道：‘不如展叔叔你不要再走啦！包大人也快要告老还乡了不是吗？’

　　没想到女儿突然的提到这个，闵秀秀本想开口，可心下一转，却打住了，只悄悄的看向展昭。

　　看着卢翠一双黑亮的眼珠儿，展昭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的道：‘翠儿，展叔叔要先去找一样东西，找到以后就会回来。’

　　‘展叔叔要找甚么？翠儿替你找。’卢翠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认真的说道。

　　展昭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淡淡的笑着，眼神移向了飘渺的彼方……

　　‘昭儿，这些年里，辛苦你了。’等打发了两个孩子，闵秀秀和展昭才在厅中坐下。

　　‘不，大嫂，我没甚么。’展昭一如以往的，满是温润的气息，可那沈稳的外表下，却少了一份活泼灵动。

　　对于展昭，闵秀秀只有无限的心疼。当初白玉堂决意和他一起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惊讶过、反对过，但看着两人眼中始终如一的坚定和让人目眩的幸福笑容，她觉得其他的甚么都不重要了。

　　相处日久，她更发现这青年虽然内俭，但用情之深却是不比白玉堂少半分，心里对他更是喜欢，早已视他如亲弟。

　　直到白玉堂独闯冲宵，盗盟书。展昭赶到之时，只见所有机关已解，铜网之中，一片腥红，却不见那心心念念之人。他里里外外，翻个透彻，始终没有结果。时光飞逝，转瞬间，已是十个年头。

　　这么多年以来，展昭对她和四鼠都极尽孝义，甚至比白玉堂更为细心和体贴。她心里感动，可看着那孤单的身影，却更是难过。

　　‘昭儿，本来你那么忙，加上你和月华那丫头……我也不想你为此事操心，可你知道，云瑞毕竟是五弟的亲侄子，而你又是他义父，现下五弟不在，怎么说他的婚事都得由你作主才是道理……’

　　‘大嫂，小弟明白，的确是我辜负了月华妹子，就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云瑞和月儿的婚事。’

　　展昭一生孝义，唯因与白玉堂之情，他不得不跟指腹为婚的丁月华退婚。遗背了父母的意愿；损毁了丁家的名声。这对丁月华的亏欠，他一直都心存愧疚－－也只能是愧疚。

　　‘依我看丁家那两小子这些年以来都不那么在意了，月华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丫头，倒是丁老夫人……毕竟月华和月儿是她疼爱的掌上明珠……’

　　‘大嫂放心，只要让丁老夫人气消，无论她说甚么，展昭都应下来。’

　　‘这样吧，我把月华丫头叫过来跟你先商量一下，好等在老夫人面前有所应对。’

　　‘有劳大嫂。’

　　熟悉的来到雪影居，那一境一物和当年几乎没有丝毫分别。没有谁的吩咐或请求，无论是各岛主还是下人婢女，都自然的尽量把东西维持成原来的样子，就像是默默的等待都它们的主人回来。

　　门前有一个荷花池，那些荷花都是白玉堂亲手种的，如今开的正茂，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这一池的莲蓬，准够你这嚵嘴的猫儿吃个饱吧？’

　　‘看这并蒂莲，要不是你家五爷的手艺，你这臭猫怕还没这机会见识见识。’

　　‘昭，以后每年七夕你都跟我在此赏花可好？’

　　展昭看着眼前的桃红碧绿，那人戏谑的笑容还是那么的清晰鲜亮，灿烂无双－－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玉堂……

　　‘展大哥！’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展昭的思绪。

　　‘丁姑娘。’展昭回作过神来，只见丁月华一身粉色衣裙，没有了当年少女的娇俏可爱，却添了不少女子的艳丽妩媚。

　　‘展大哥，别说你我快成一家人了，就是以你我的交情，这叫法也未免大见外了吧？’丁月华一脸生气的瞪着他，那表情就像是许久以前那般。她的自然倒让展昭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丁…月华…妹子。’

　　听展昭改了称呼，丁月华才回复了笑容，可那动人的笑容中，却似乎带着一点苦涩。

　　‘想当初我妹还只是个那黄毛小丫头，整天哭哭闹闹的，现在竟就要出嫁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啊。’丁月华摇着头笑说。

　　‘嗯。’展昭对丁月儿所知不多，只曾在岛上见过几面，但印像中确是个讨喜的女孩，比当年的丁月华还要更活泼一些。

　　‘对了，听说包大人就要告老还乡了是吗？’丁月华走近池边，似是看着那盛放的花儿，又像是在凝视着那更为遥远的彼方。

　　‘是的，大人已得圣上允许，再下个月就回庐州老家了。’展昭跟在她身后，目光同样落在远方的一角。

　　‘那么展大哥你有甚么打算？’丁月华忽地转过身，默默的看着他。

　　‘我……’展昭在那双闪亮的黑眸中，清楚的看到了希冀和盼望，那光芒直炙得他心中生痛。

　　见展昭良久不语，丁月华向前走了两步，捉住了展昭的手，道：‘展大哥，十年了，有些东西也应该放低了。’

　　展昭愕了一下，目光闪动，怀念，忧伤，苦涩，最后回复平静。

　　‘月华，这里……你永远都等不到你想要的。’展昭看了丁月华一眼，然后低下头，伸手覆上了她的，捉着它渐渐的向下，再向下，直至完全的甩了开来。

　　丁月华看着那被拉开的双手，脸上一阵茫然和凄伤，却在下一刹那，再次抓住了展昭的手腕，而且更用力的抓紧，高声道：‘不，展大哥，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在等？你难道就等得到吗？清醒吧，小五哥已经走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丁月华怔怔的看着展昭，一瞬不瞬。

　　没有避开她的视线，展昭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如果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天涯海角，穷苍碧落，生生世世，永无止尽。’

　　看着展昭那双恒古永不改变的，温润，却也坚定的眼睛，丁月华忽然的笑了起来。

　　她大声的笑着－－原来，一直在做梦的，是她。她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以她十年的青春。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在他身边守着他，等着他，总有一天，他会站在桥的那瑞。

　　可她现在知道她错了，而且错的离谱。就算再等多久，十年、二十年－－永远都不会有那么的一天－－他所等待的人，除了那人，再无其他。

　　大厅之中，卢翠正兴奋的布置着，她小心的把手中的一双牛郎织女玩偶放在祭台上，口中喃喃说道：‘爹和娘亲是一对；云瑞哥哥和月儿姐姐是一对，要是展叔叔和月华姑姑也是一对的话该有多好？’

　　‘翠妹，你听好，这事千万不得在展叔叔面前说起！’白云瑞赶紧喊住卢翠。

　　‘为甚么？月华姐姐不但漂亮，人也亲切。’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眨动着，小人儿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的娘。

　　闵秀秀笑了笑，目光却变得深邃起来，半晌才答道：‘傻孩子，等有天你站在那桥上的时候，就会明白的了。’那无怨无悔的，只为一人的等待。

　　卢翠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看了看桌上的牛郎织女玩偶，又看向潻黑的夜空，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小声说道：

　　‘希望大家都能和喜欢的人幸福的在一起。’

　　－－－－－－－－－－－－－－－－－－

　　月下窗前，少女手执银针，在红绸缎上专注的绣着，脸上流露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翠儿。’一道女子的声音从后而至，少女立刻高兴的转头。

　　‘丁姑姑，你来了啊！’卢翠放下手中的针线，一把握住了丁月华的手腕。

　　‘你啊，就快要嫁作人妇了，还像个孩似的。’丁月华一边回握住卢翠，一边拿过桌上的红缎，上下打量。

　　卢翠笑着伸了伸舌头，然后静静的站在丁月华身边，让她细仔的检视自己的手艺儿。

　　‘还不错嘛，总算这许多年的七巧节没有白过。’良久，丁月华笑道。

　　‘都是丁姑姑教导有方。’别人不知道，丁家三小姐除了剑术了得，也还绣得一手好女红。

　　这小姑娘就是嘴甜，加上她那天真漫烂的笑容，任谁都不得不喜欢，丁月华只得没好气的看着她。

　　突然一阵落地之声，卢翠连忙将地上之物拾起，再摸摸发间，才发现是发簪上的珠子掉下来了。

　　丁月华早知她视这发簪如珍如宝，见卢翠怔怔的望着那支少了颗珍珠的发簪，心里就不由得急了起来。

　　‘翠儿，别难过，等会儿我拿回家让云瑞跟你看看，准会修好的。’丁月华安慰着说。

　　知自己吓着了丁月华，卢翠立即回复了笑容，‘姑姑我没事，我只是想到展叔而已。’

　　话才刚落，卢翠才惊觉自己失言了，可说出的话却怎么都不能收回，她只得担忧的看向丁月华。

　　却见丁月华只是笑道：‘原来这发簪是你展叔所送，怪不得你这么宝贝。’

　　她的表情虽然平静，但眼中那一闪即逝的悲伤却没有逃过卢翠的眼睛。

　　‘丁姑姑，你…还在等吗？’一阵犹豫后，卢翠还是提出了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听了卢翠的话，丁月华微愕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她看了看卢翠，没有回答，只是嫣然一笑。

　　她笑的很美很美，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娇艳，让卢翠几近目眩，可她的喉间却涌出一道说不出的苦涩。

　　是的，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知的小女孩了。那时候娘亲所说的话，云瑞哥哥所说的话，还有展叔叔所说的话，她现在都明白了；就像丁月华这笑容代表着甚么，她都完全的明白了－－

　　无论多久，牛郎和织女都在桥上守候着，岁岁年年，千古不变－－

　　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

　　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望着窗外晈洁的月光，卢翠再次的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跟十年前一样的愿望……

　　－－－－－－－－－－－－－－－

　　月色如水，洒落满地，林中却见两道身影辗转交错，剑声回荡，扬起了漫天花瓣。

　　当一切终于静止下来的时候，在淡淡的月色之下，隐若透亮出两张俊秀的脸容。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容，相交的视线就这样的凝结着，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其他。

　　‘玉堂……’

　　‘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