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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骑红尘 ...

  •   落在地上的干枯花瓣在风中转了几转,擦着栀子的鞋边飞过,她冷哼一声,长袖一甩,不耐烦的道:“罢了,都是为公子办事,我也不好为难你们。既然几位大哥坚持要认尸,就让几位看个够吧!——妹妹,掌灯。”

      床边的白衣少女闻言,从袖中取出纸媒火石,拿来烛台,又换上一支新蜡,方才小心翼翼的点亮。

      “哟喝,多谢姑娘了。”

      那声音嘶哑难听的汉子从掌灯少女手中接过烛台,早有人伸手扳过床上尸首的脸。这汉子举灯往那人脸上照了一照,只见那张脸颜色青灰,毫无生气,正是方心骑的容貌。这四名汉子都是这一个多月来监视小院的几双眼睛之一,辨认过一回,相互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掌灯汉子将烛台还给少女,笑道:“果然不错,两位姑娘不愧是公子看重的人,办事果然干净利落,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这些大老粗吧。来,兄弟们,搭把手。”

      栀子毫不领情的冷哼一声,掌灯少女吹熄烛火,屋中复又是一片黑暗。四个大汉将尸首从床上挪至箱中,盖上盖子落了锁。

      拍了拍木箱盖子,那汉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床边的白衣少女,嘿嘿笑道:“这位姑娘可是吓着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你有完没完,可别耽误了正事!”

      少女发怒之时,冷冰冰的语调宛若霜雪。那汉子的同伴亦道:“好了,少说两句,咱们快些走吧。”

      四名大汉终于走出了房间,那搬运木箱的吱呀吱呀声渐渐远去,直到小院再度恢复沉寂。屋里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栀子这才发现她身上的冷汗早已湿透了罗衫,背上的衣料紧贴着肌肤,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方心骑的情况也未曾比她好多少,尤其是方才那汉子向他问话时,他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这一关暂且算是过了,栀子轻声笑骂道:“那个老张,精得跟鬼一样,好险瞒了过去,要是被他发现蛛丝马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过……”栀子话锋一转,正色望向方心骑,道,“接下来才真正凶险呢,一会儿出了屋子,公子可千万跟紧我,看我的眼色行事。”

      方心骑见她说得郑重,亦认真点头应下。栀子叹了口气,拢了拢发髻,道:“走吧。”

      两人走出小院,步上一条千步回廊。廊檐下每隔五六步远,便挂着一盏流光溢彩的五色宫制琉璃灯,照得四下一片通明,反而不易隐藏行迹。

      栀子走在前面,方心骑按照她的指点,半低着头,将经过栀子妙手易容的脸庞藏在梳得蓬蓬的刘海下。走动时稍稍屈膝,这样虽然有些辛苦,却能大致掩饰他比女子显眼的身高。

      迎面三五成群的白衣少女提着精巧的水晶灯笼嬉笑着走来,显然这里的女孩子们都是相熟的,看见栀子和方心骑,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两人脚步略缓,栀子挪了几步,将方心骑遮在身后,率先向姐妹们笑着打招呼。

      好在那几个少女都有事在身,怕耽误差事,说笑了几句也就散了。栀子的手掌在袖中蜷了蜷,回头却是冲方心骑柔柔一笑,用只有两人听得清的语调悄声道:“没事的,方公子且放心。”

      方心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回以一笑。栀子却已经转回了身,继续朝前走去。

      七拐八拐,一路上回答了无数口令暗号,来到一处寂静无人的穿堂,西面的门已经上了锁,栀子回身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反锁了,随即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穿堂边唯一一间房屋的大门。

      大门一开,扑鼻便是一阵呛人的灰尘霉味。栀子挥袖荡去飞尘,向方心骑问道:“方公子,你轻功如何?”

      方心骑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不差。”

      栀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大门已开,她伫立在门口,却不往里走。方心骑顺着她的视线向房间里望去,却发现这间屋子原来是一间宽敞的佛堂。

      一尊金身大佛立在堂中,佛身金塑前放着佛案,按下列着三张蒲团,但是那案上贡品已经腐败,蒲团和地板上都落着一层厚厚的黑灰,看起来已是许久无人来过。

      栀子道:“方公子,你看清我的落脚之处,千万别踩错了。”

      说着,她身形一展,踏上门槛,借力一蹬,宛如翩翩欲飞的蝴蝶般腾空而起,足不沾地的直接从门口跃上了佛案。

      那佛案离门口足有五六丈远,她这一掠却是毫不费力,单就这手轻功,已足以傲视江湖上大多数高手。

      单单一个侍女便有如此功力,王怜花果然不容小觑。

      方心骑学着她的样子,借着一蹬之力亦跃上佛案,只见栀子双掌在佛像肩部背部几处拍打了一阵,墙壁内一阵机关响动,佛像后与墙壁间的间隔处,地板上一块铺地的青石砖发出隆隆的声响滑向一旁,露出一条可容一人进出的狭窄地道。

      栀子道:“这条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城外山间一座破庙里,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

      方心骑听她言下之意,似乎并不打算同他一道离开。他不觉有些诧异,问道:“姑娘,你打算留下?”

      栀子点了点头,忽而冷笑一声,道:“我是公子的婢女,自幼公子便待我不薄,我如今不光背叛公子,且残害同门,已是罪无可恕,自当留下听凭公子发落。”

      “你……”夜晚的昏昧光线里,依稀可见少女脸上的线条坚如磐石,方心骑顿时语塞,默然片刻,道,“能活下去,总是好的,你若是担心此后无处可去,我可以……”

      一语未完,忽然穿堂之外响起几个女子口音,皆是扯着嗓子,唤着一个方心骑没听过的名字,似乎是在找人。

      栀子目中闪过惊慌之色,道:“糟了,是来找我的,方公子你快走!”

      方心骑尚有些犹豫,栀子气急败坏的道:“方公子盛情,我铭记于心。只是我心意已决,方公子不必多言,若是在此处功亏一篑,先前的一番心血岂不白费!你我生不能同衾,莫非方公子想要死后同穴?”

      “……如此,多谢了。”

      这是方心骑第二次向栀子道谢,其中的分量却不可同日而语。

      栀子展颜一笑,目中却闪动着凄凉的光芒。她忽然伸手勾住了方心骑肩上一缕长发,垂首柔声道:“方公子若要谢我,便将此物赠与小女子吧。”

      穿堂外的声响越来越近,栀子目中寒光一凛,手腕一抖,指扣袖中滑出的飞镖,在方心骑诧异的目光中削下他肩上一缕青丝,最后将人一推,送进了地道之中。

      栀子再一次扳动机关,地道合上,再看不出启动过的痕迹。她望着指间缠绕的乌发笑了笑,抬手将之盘入自己的发髻之中,从佛像背后走出,足尖一点跃出门外,回身锁上了佛堂大门。

      ***

      地道的尽头果然如同栀子所说,出口乃是郊野山道旁的一座破庙中。

      破庙外塌了一半的青石墙,墙根下散落堆积的石块和杂草恰到好处的将出口掩藏起来,方心骑从地道中脱身,抬头便见满天星子,顿时觉得天高地广,世界之大,耳目一新,心情就和刚刚被人从井里捞出来的青蛙差不多。

      不过终于逃出生天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摸了摸肩上因为被削去一截,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垂发,想起凶多吉少的栀子,方心骑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知该如何发泄。

      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鼻端嗅到烤肉的诱人芬芳,肚子咕噜噜一阵作响,方心骑这才想起,为了逃跑事宜,他今晚还没吃过晚饭。

      官府大牢死刑犯行刑前好歹还能吃顿饱饭,王怜花家倒好,赶在饭点杀人,连晚饭都省了,王夫人还真是……那个,勤俭持家。

      食物香味的来源恰是在破庙之中,暖橙色的火光从破庙的缝隙里透出,方心骑不由庆幸这地道出口离破庙大殿尚有一段距离,不然被人看见地底下忽然钻出个人来,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走进破庙正殿,只见铺满茅草的殿堂一角,一个身穿灰蒙蒙的麻布衣服,做农家打扮,大约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正盘腿坐在一方篝火前,专心致志的烤着一只山鸡。一个身形瘦削,面色发黄,头发蓬乱的中年女子虚弱的倚在一旁的草堆里。

      这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赶路的农家母女,方心骑走入大殿中,脚下踩着干草沙沙作响。那老妇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眯着昏花老眼,借着篝火光亮,似乎很是费力的打量着他。

      方心骑走上前去,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偶然路过此地,错过宿头,想在这里借宿一宿,还望老夫人和这位姑娘行个方便。”

      那老妇闻言,点了点头,又朝他脸上仔细看了几眼,挪了挪身子,拍拍身边的空位,哑着嗓子道:“姑娘,夜里风大,来这边坐,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方心骑的笑容僵在唇边,这才想起为了方便逃跑,他脸上易容未除,一身女装,虽说身量较高,但是一眼看过去,不过是个高挑些的清秀佳人。

      这种事情解释不清,方心骑索性也就不多说了。在老妇身边坐下,交谈几句之后,方心骑得知,这老妇和女子并非母女,而是姑侄二人前往外地探亲,路上因为贪赶路错过宿头,只好权且在此安身。

      老妇见方心骑两袖清风,着实有些可怜,那山鸡烤好之后便撕了一条鸡腿给他。方心骑捧着这只鸡腿苦笑,他饿了多时,这么一点吃的实在是塞牙缝也不够。

      三两下啃完了鸡腿,回头见那老妇尚在小心翼翼的喂她那有病在身的侄女儿吃饭。方心骑道:“老夫人,这附近山林里想必还有些小动物,不如我再去抓些回来烤了,你们这一路上干粮也都有了。”

      那老妇闻言,回过头来,道:“姑娘可是没有吃饱,老妇包袱里还有些干粮,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拿去用了吧。”

      “呃……”

      意图被一眼看穿,方心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在老妇人的指点下打开了角落里那个蓝布包,里面果然用一大张油纸包着几张干巴巴的面饼。方心骑早被刚才的鸡腿勾起了食欲,对老妇人笑了笑,拿了一块坐在一旁啃。

      面饼又硬又实,一整块下肚,不仅饱了,甚至有点撑。方心骑再次向老妇人道过谢,外面的夜色渐渐深了,倦意上涌,方心骑哈欠连天,找了一处干草堆和衣卧下,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听见耳畔渐渐变得悠长平稳的鼻息,守在侄女儿身边的老妇人微微一笑,伸手往女子睡穴上一拂,女子目中闪过惊惶恐惧,心不甘情不愿的沉入梦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一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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