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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二 ...

  •   当朝太子直到十六岁依旧元阳未泄。无论多少宫人和侍者来往献媚都勾不起他半分绮思。
      曾经同榻而卧的幼年的好友趴在他的身侧用胆怯甜美的眼神看着他,那摄人勾魂的小模样,让人见之几欲摧折。可是太子仅是伸过一次手,那句话在他伸出手的时候浮现他的耳边:“彻儿,你可要阿嫣背上佞幸之名?”心口在那瞬间被冰冷的语气刺痛,手僵了一下,便拉上被子盖住裸露的圆润肩头,然后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脑袋:“睡觉。”之后便侧过身背对着好友,僵这背脊,他的思绪慢慢从长安里飘出,系在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她说她不要被锁在金笼子里做一只浅见的小雀,她说总有一天他会腻了桃花糕,她说她决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说她只是他的表姐……
      大汉未来多情而薄情的君主捂住了心口,少年依旧稚嫩的内心被刺痛:她只是他的表姐……
      阿娇,我应该怎么样才不会那么地不甘心?刘彻收紧握在胸前的拳手低语道。
      的确,他不甘心,他过去的努力因为“识趣”而没有意义,他曾经付出的情感呀因为“识趣”被否定。浅笑盈盈的少女承诺给她一直渴望的主力,同时也在二人之间划下鸿沟,把他阻挡在她的心房之外。
      那个会牵他的手,领着他游乐的表姐已经不在了,那个娇纵肆意的少女在他的面前变得恭谨守礼。再也没有温暖的手和甜蜜的笑容,他一直在追逐要拘禁的凤凰,从他的面前消失不见再也不可能被拥在他的怀中。

      据说刚出生的他被三岁的表姐摸着小脸捏着小手,在一顿的戳戳捏捏后,他的表姐惊奇地叫到“弟弟好软好好摸啊。好像叔母养的那只小猪。”由此他被赐下乳名为:彘。
      应该感谢吗,应该高兴吗?年幼的他未曾明白,他所知道的只是大汉的十皇子在此后的十余年年间仅是堂邑侯翁主背后的尾巴。如此这般他才会腻味,才会厌烦,也才会习惯,才会赌气,也才会在失去后怅然,最后追悔不已。

      他的阿母无数次在他的耳边低语:若不欲母姐为人所欺,必登太子之位。年弱的他看不透母亲眼中的光芒,猜不透那细语里的心思,只好呆呆地点头。
      他看着粟姬面前做小伏低的母亲,看着被其他皇姐欺辱强作微笑的亲姐,看着肆无忌惮作弄他的皇兄,王娡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耳边。可他不过是不得宠的皇子,而他的母亲为帝王生育了三女一子后依旧仅仅是小小的美人。他的母亲告诉他,唯有讨好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他才可能获得机会。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跟在表姐的身后,做着乖巧的样子露出甜美的笑容,任着小脸被一遍遍地摸过掐过,让小小的脑袋被肆意揉搓。哪怕被皇兄嘲笑,被皇姐轻视,他依旧坚定不移地做着跟屁虫。因为他知道只要紧紧跟住眼前那个粉雕玉琢灵牙利齿的娃娃,才会在被欺辱的时候有人维护不需要违心忍受,也才会得到父皇的重视。
      如此这般,他慢慢地长大。
      后世有人会以四岁封王言其受宠,但是那人可知太子既立,皇子封王不过是顺理成章。好在他还太小不能就国,方能留着长安,继续腻在表姐的身边。
      可是年仅四岁的他也只能看着他娇俏的表姐跟在太子的背后笑吟吟地叫着:“荣哥哥。”看着春光柳色里俊朗的青年甜美的女童,他的心被明媚的阳光所刺痛,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嫉妒,什么是求而不得。而他的母亲站在他的身后,扬着温婉地笑容轻声说道:“可惜粟姬怨恨刘嫖。”
      他也曾经睁着水汪汪的眼盯着表姐:“阿娇姐姐,你喜欢太子哥哥吗?”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摸着他的发髻说道:“荣哥哥又温和又体贴,我当然喜欢了。”他嘟起嘴,却不能说:不要喜欢刘荣不要喜欢太子。“我也喜欢彘儿呀。”软软的手贴在他的面颊上暖暖的让人不想挣开。所以他没敢问:我们两个你更喜欢谁。他有点害怕答案。
      再后来粟姬拒绝了刘嫖的示好,认为有机可乘的母亲精心设计了那个场景。他在母亲的怀里拒绝了一堆的宫人,然后奶声奶气地说出:“若得阿娇为妇,必以金屋储之。”他的表姐笑得很甜很甜,娇美的面上带着因为羞涩而泛起的红晕。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谁也料不到誓言会变味,他后来果然筑了一座金屋,却把被负的凤凰锁在了里面。

      在长公主的推动下,他的长兄被废,他坐上了太子之位。漪兰殿里一片欢声笑语间,谁都不记得有个温文儒弱的男子即将离开长安。
      可是他忘不掉刘荣离开的那一日,废太子的鞍前马后侍人稀少,清冷落寞的场面充满了离愁别绪。他的表姐握住刘荣的手不放,问到:“不要离开长安好不好。”双眼红肿着,洁白的颜面上还带着泪痕。一声一声地问,呜咽的童语刺痛了人心。最后,刘荣挥开了她的手登上马车,扶着车沿的背影是那般萧索和落寞。他的表姐蹲下身抱住他哭泣,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那带着哽咽的软语浮在他的耳边,他的表姐问他:为什么一家人一定要分开不能长长久久地再一起。他无力安慰,唯有环住表姐的肩膀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
      他来不及问自己的兄长:你可会思念长安?一年后他的兄长故去,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而他的表姐在一夜之间长大,懂得了离愁别绪,越发地珍惜眼前人。
      他的阿母在知晓刘荣自杀的消息,曾对他说:若为王,汝亦然也。后来他也曾经想过,如果他依旧是胶东王,他和表姐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不过没有如果,如果的结果更是萧冷——使君无妇,罗敷已有夫,所以他输不起。
      不过还好,半月后看到的依旧是哪个童稚的表姐,她甜美的笑容可以驱散笼罩在长安上的阴云。而他不再是那个闲适的孩童,作为大汉未来的天子,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所以他作为孩童的乐趣几乎被剥离,被迫成长为少年。唯有在表姐到来的时刻,他方能找回属于孩童的欢乐。他可以跟着表姐爬山、钓鱼、游戏、在宫殿中寻找密道,而不是坐在几案前捧着厚重的竹简温习一日所学,他不会被念叨不会被督促也没有人无时无刻提醒他太子的威仪。甚至他的父皇开恩让他的表姐和他一起学习骑射,他们可以赛马比箭,远远比射靶子有趣得多。那个软绵绵的小表姐在他的耳边贼笑,软软地声音提醒着他:“这可是我磨了舅舅一个月才求来的。”他的表姐也曾在等待他下课时听过,被窦太后教养过的小姑娘对儒家那一套极其不屑:“孔丘那个好色老头的话有什么好听的,看看无为而治多轻松。”他只是笑了笑,却不能说其实压在他父皇身上的担子有多么重。
      这样一日一日地相伴长大,他习惯了表姐,表姐也离不开他,他了解她所有的性情摸得到她所有的命脉。她伴着他在皇宫这个世间最污浊地地方长大,给予他最后一片纯净、温暖和欢乐。她永远被保护得好好的,被他的祖母他的父皇捧在掌中未曾落地,永远存在那份稚子之心。她的娇纵她的任性对于年少的他来说始终甘之如饴。因为她亦安抚了他躁动的心,为他求得安宁与纯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唯有表姐对他不带半分算计,只是纯粹地去爱。他不知道那些讨好是习惯还是真心,纵然偶有妒意和不甘却能被她的笑容抚平,他未能觉得勉强。他的表姐对他许下心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天真无邪的少女未曾预料,这一切终将虚妄。
      他到底从一个无力的孩童长成了大汉的君王,纵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是内里的君威已成。

      他的表姐有一头好头发,青丝如瀑,柔顺若绸,墨色如夜。他曾无数次次抚摸过那头秀发,任青丝绕指。他喜欢看那青丝从圆润的肩头滑下,扫过柔软的玉山,拂过樱红的峰顶,他亦喜欢看青丝展在缎面上衬出那若雪肌肤。他亦喜欢看额上的发微掩住眼眉,然后他便拨开那青丝,吻过那笑盈盈的眼眉。一切都很温存,他是那般小心翼翼,唯恐在情炎正炽时不可同赴巫山。
      他也曾赞过另外一个人的头发。他只记得那类似的青丝,至于青丝下清秀的颜容他未曾注意。他那是不过是从有着相似青丝的人身上汲取他未能在表姐身上体验到的乖顺与妥协。他给予那个女人所渴望的权势和地位,所以他不曾亏待与负欠,故更不必温存与在乎那人的反应。他可以肆无忌惮发泄自己的欲·望,对方能否承受与他无关。他心安理得地利用,毫无真情。
      他喜爱女人美好颜容和身姿,可终其一生,他再寻不到一人可以与他的表姐媲美,那些女子纵然姿容绝丽却永远逊于表姐那身的傲气和高贵。假若表姐没有被怨气所蒙蔽,那熠熠的华光能让更多的人折服。
      他亦欣赏女子的娇媚与愚蠢,唯有觊觎他的宠爱和地位的简单头脑才能让他放心。只有那样的人,才能永远仰视他,不敢求得平等和分担,亦不会觊觎他的天下。他将所恐惧的一切在未发生时扼杀,所以他把他的表姐逐出了未央,至此之后,他的身边再无一人相伴,孤家寡人独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
      他亦曾期盼他高傲的表姐低头屈服,可是她宁可守着孤寂的长门也毫不退步,她坚持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容许任何人亵渎。
      千金难买相如赋,可是那字字珠玉只是他姑母的心意,书在几案上那一曲卫风。折了他的骄傲伤了他的颜面。他只能淡道一声:“好赋。”去挽回他的君威,让人看不到他内里的狼狈和拉锯中的惨败。他与表姐的战争到了最后,唯有两败俱伤。
      他抱过许多的女人,封过许多的妃子。世人言帝君不可一日无妇人,废后弃居唯萧索。是他废了他的表姐,打压了窦氏外戚,他赢得那般漂亮。极少人知晓他的内里已是千疮百孔,彼时狼狈,他只有把他的表姐强拘与长门,才能让荒唐的闹剧落幕,才把她留在长安。他似乎夺走了本应该关于表姐的一切,夺取了她的荣辉。她不再是他的妻子,再无皇后之名,纵然一切度用如常,也抹不平她心底的绝望。有人说那是帝王的宽容,有人说那是帝君的补偿。只有他自己知道,终究是不忍,不忍再去委屈他的表姐,哪怕他早已给了她世间最大的委屈。

      他的阿姐又给他献了美人,倾国倾城的李姬在抬眼的那一瞬让他心动。他爱李姬,不是因为那娇美的颜容,而是因为那相似的眼眉。他给予李姬一切的荣宠,他告诉自己有多么地爱她。他也曾经拥着他的佳儿美妇,笑看春景,好像若干年前便应如此。他欲立她的儿子为嗣,他的那一双儿女都有着同她一样的眼眉,他们的骨血容在一起,那么地契合。他也会错觉,那是他和表姐的孩子,他未给予表姐孩子。
      可是他一手抚起的外戚已经壮大,他看着长大的那个桀骜不驯的孩跪在他的面前请立太子。他方从梦中醒来,李姬终究不是他的表姐。他的表姐会因为孩子变得勇猛不惧敌人是多么地强大,李姬却只会越发地妥协与温顺。更何况李姬病重,朝堂之上无一人可依,再也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时他才几分醒悟他留给李姬的温存不过是对表姐的遗留。
      那一日的噩耗便是击溃他的最后的一拳。上元夜里长门的宫侍来报,他的表姐故去,临终只留下一言:要与外祖同葬。
      他当场失态,手中的金樽滑落在地,美酒溅湿了袍裾。他心如刀割,已经无所顾暇。他从未预料过他的表姐是那般地决绝,至死不见。少年夫妻终是黯然收场。
      他离开了宴席,丢开欢笑的妃嫔,骑马向长门疾驰。直到看到了朱色的宫门,却在道上勒住了缰绳。他还没有准备好说些什么,还没有准备好妥协和面对,虽然这些已经不再需要。他最后只是长叹一声,饮马回宫,留下那孤零零的金屋。
      他的表姐下葬的那一日,天色沉沉,却始终无雨,他孤身一人骑着马远远地随着棺椁离开长门行向霸陵,他耗尽所有的力量才压抑住自己的冲动,没有把她抢回茂陵。
      墓石放下的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他才觉察掌间被自己掐得鲜血淋漓。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表姐,余生唯有怀念。
      回到未央后,他大病一场,病愈后,他立了太子。

      那边是延年的旧梦,曾经反复的过往,年轻的帝王从梦中惊醒,漆黑的大殿中隔着屏风透来几许光辉。他张了口,想要把宫人唤来。但是还是没有。他起身披衣,步到窗前,打开关闭的窗户,任冰冷的北风刮入。听到动静而来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县官。”
      他只是冷声道了一句“退下。”
      梦境中他负了他的表姐一生,那个他曾经奉在手心的女子在后来的三十余年里没有了笑容。她曾经放下自己的高傲,抱住他一寸一寸地亲吻,“彻儿,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好好地一辈子。”她低眉她祈求,他却不屑一顾,然后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梦境中的最后那一眼,竟然是他的表姐离开的未央情景,她的华服绚丽,她的青丝如瀑,她的眼眉高傲,唇角没有笑意却有威严,那一刻想极了他的祖母。那一刻她也离他无比的远……
      梦境中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人生,却清晰得像真实。他突然希望那是现实。
      十日前,堂邑侯翁主大婚,嫁的却是一个贾人。三日前他的表姐对他说:“陛下该立后了。”
      伴着他从幼年走到元光五年的表姐同梦境中一样离开了他,只是这次不再是他的放逐,而是她挣脱了牢笼,他终于拘不住他的凤凰,只能放她离开。
      再也没有桃花一般的女子,握住他的手软软地说:“彘儿。”
      他便一如梦境成为了,孤家寡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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