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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暴雨 ...

  •   一场夏季的雷雨在F市的上空酝酿。

      电灯灭,全城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公寓里,决明身上的西装校服仍未换下,坐在客厅边缘,对着落地窗外的黑暗发呆。
      雷云窜出纠结的明亮闪电,将矗立于大地上的高楼与黑压压的夜空连成一线,远方的景色在少年漆黑的双眸中旋转。
      第一声炸雷绽放,照亮了他苍白的脸,有什么在雷声中响起,滚雷过去,电话铃急促地一声接一声。
      “爸,你还多久到家。”决明道。
      “宝贝!”电话那头的男人焦急的喊道:“你在做什么?!我没这么快回来!”
      “嗯,知道了。”决明答道,又一声霹雳爆开。
      张岷的声音喊道:“我得在路上耽搁一会!估计得午夜才能到家!你先吃晚饭,冰箱里有熟食!”
      电话那头嘈杂纷乱,像是有什么动乱,人的喝骂,催促声,暴雨铺天盖地的哗哗声响。
      决明道:“停电了,微波炉不能用。”
      张岷焦急地喊道:“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决明大声道:“没什么!挂了!”
      张岷总算听见他的声音了,笑着喊道:“等我!爸爸马上回来!”

      决明挂了电话,去接了杯水,也不开冰箱,就在漆黑的家里安静坐着。一周五天住校,在F市念高中,难得的假期回来一次与养父团聚。
      张岷则于周四去外地出差,说好出去吃饭,张岷办完事,周五赶回来时却被堵在了路上。
      还有两个小时又是新的一天,决明在黑暗里坐着,一动不动。

      十二点整,来电,整个房子一瞬间亮了起来,决明的瞳孔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不自然地眯了起来。
      他打开电视,全是雪花点,沙沙地响,接着关了。楼下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呜呜声响。
      电话又催命地响了起来,决明过去接了,那边的声音小了许多。
      张岷:“宝贝……你没事吧?”
      决明:“在。”
      张岷的声音听得出在颤抖,话语断断续续:“你别出门,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敲门吗?有人敲门千万别开。”
      决明答道:“哦。”
      张岷喘了一会,那边十分安静:“到楼下来等我,进市区了。”
      决明答道:“知道了。”
      张岷马上又改口道:“不不,你在家里,嗯,收拾一下,把卡,钱,药都带着,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爸带你去露营。”
      “宝贝!等我回来,无论谁敲门都别开,我还有十分钟到家。”张岷道:“谁敲门都别开!记得!”
      决明默默地挂了电话,走进房间,什么也没有问,把自己住校用的旅行包取出来,拉开拉链,翻出要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继而收拾张岷的,与几件自己的衣服,医药盒,烟,钱和卡。

      张岷的银行卡和现金都放在一个抽屉里,决明还在抽屉里翻到一个小盒子,盒里是一对白金的手机吊坠——摩羯座与巨蟹座。
      决明把摩羯座的拴在自己手机上,另一个用小指头勾着,收拾好了东西,在客厅坐着等。

      门外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决明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他的双眼十分茫然,开电视,依旧没信号,关电视,开开关关,重复了好几次,最后让它开着。缓缓起身,走到门上的猫眼前朝外望去。
      过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按道理不应该才对。
      “救命——”女人凄惨的叫声,将门擂得砰砰响,决明的眉毛被震荡的门碰了碰,朝后退了点。
      他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低头时看见门边排得整整齐齐的,自己的球鞋,张岷的军靴,一大一小两双人字拖。
      决明道:“我爸让我别给人开门。”
      过道里疯狂地擂门,片刻后响起一声哀号,决明站了一会,躬身穿鞋子。
      单膝跪地绑鞋带时,一团粘稠的血从门缝下渗了进来,决明注视片刻,让开些许,继续穿鞋。

      穿好鞋起身时,决明将手放在门把上,门外一片安静,叫声没有了。
      决明又改变了主意,坐回沙发上,定定盯着门。

      不片刻,有节奏的捶门声响起,伴随着“嗬——嗬——”的野兽般的叫声。
      决明面无表情地看着,而后电梯“叮”一声响了。

      “爸。”决明道。
      张岷的声音在过道里怒吼,消防栓玻璃碎裂声,大喊声,撞击声,决明上前去开门,将系着保险链的大门拉开一条缝,张岷大吼道:“别出来!现在别出来!”
      决明站在门口,被碰地一撞,门外伸进一只腐烂的手乱挠,紧接着被拖了出去。
      张岷道:“关门——!”
      决明关上了门。
      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外面安静了。
      “爸?”决明道。
      “没事……”张岷发着抖的声音说:“别看猫眼,再等会。”
      决明默默点头,又过一会,他忍不住凑到猫眼上看,张岷正在把什么东西藏进安全过道里,擦了把汗,说:“宝贝,可以开门了。”
      决明把保险链下了,打开门。
      张岷一身是血,喘息着注视他,双眼通红,二人面对面地站着。
      张岷身高一米八,决明才十五岁,比他矮了个头,抬头看着他。
      张岷咽了下唾沫,堪堪把决明抱在身前,摸了摸他的头,长吁道:“总算……见着你了,还以为这次回不来了。”
      决明没有说什么,只是简短地答了句:“嗯。”

      张岷:“我爱你,宝贝。”
      决明点了点头。

      张岷把门关上,倚在门上直喘,决明问:“吃饭了吗。”
      张岷答道:“怕是吃不成了,外头的店都关了,改天吧。”
      决明道:“我问你吃了吗。”
      张岷茫然摇头,疲惫地说:“宝贝你呢。”
      决明说:“来电了,我去热饭。”
      张岷马上意识到危险:“不,咱们得走了,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车就在楼下,马上走,离开这里。”
      决明说:“你能开车吗。”
      张岷睁着通红的双眼,一阵风般进了房间,找了瓶红牛打开灌下去,继而进浴室,拧开花洒,决明入内去给他翻找换洗的衣服。

      张岷二十八岁,念过书,当过兵,走南闯北地去过不少地方,正值年轻力壮的时光,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站在花洒下哗哗地淋着热水,全身赤\裸,水流沿着他健美的腹肌淌下,像一只充满野性却又温柔的豹子。
      决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热水令张岷放松了不少,先前神经兮兮的紧张感已消退,终于镇定下来了,他侧头看着决明,想说点什么。
      决明道:“爸,我也爱你。”
      张岷想招手让他过来一起洗,却想到时间紧迫,忙道:“宝贝,东西收拾好了吗。”
      决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走出浴室。
      “生意怎么样。”决明问。
      张岷叹了口气,答:“挺好,咱们从北面的高速公路出省,去别的城市,找上次请吃过饭的那个王大哥,开车两天能到。”
      决明又问:“这里呢。”
      张岷穿好衣服,换了条西裤,衬衣,匆忙出来,说:“顾不上了。”
      决明:“公司呢。”
      张岷静了片刻,而后道:“没法再开张,咱们离开以后,明天再给他们打电话,走。”

      张岷取过旅行包,反手挎在肩后,一手开门,另一手牵着他的养子,在门口一停,那滩血迹仍在,已变得干涸粘稠。
      “别看,宝贝。”张岷小声说,继而右手揽过决明肩膀,手掌捂在他的眉前,半抱着他走出楼道。
      决明也不挣扎,踉踉跄跄地跟着张岷走,进了电梯,下地下车库,张岷一路把决明带上车,深吸一口气,把副驾驶座的车窗设成深茶色,让决明系上安全带,取来毯子给他盖上。
      “你睡会儿,到时候爸叫你。”张岷道。
      决明点了点头,像只蜷在毯子里的猫:“油够么?”
      张岷倒车朝后看,片刻后侧过身,决明自觉地凑过来点,张岷吻了吻决明的脸。
      决明伸出双手抱着张岷的脖子,颇有点依恋的意味,张岷道:“走吧。”说着用力揉了揉决明的额头,发动轿车,驰出公寓大厦。

      F市就如遭到一场世界末日的浩劫清洗,街边昏黄的路灯亮着,满街乱飞的报纸,空弃的车辆便这么扔在马路边,广告牌的灯箱一闪一闪。
      张岷开车沿路经过荒芜的市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从高速进市区时还没有这种景象,只是短短一夜间,整个F市公园,街道竟是空空荡荡。
      马路上游荡过一个人。
      张岷猛打方向盘,刹车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然而终究转弯不及,砰一声巨响,将横过马路的那人铲得直飞起来。
      决明马上睁开双眼,醒了。
      张岷道:“没事……我下车去看看。”说着解开安全带,却被决明一只手拉住衣袖。
      只见马路上不远处那具被撞翻的“尸体”又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张岷喘息着系上安全带,绕开活死人,继续开车一路前行。

      汽车开过封锁线,警察示意张岷摇下车窗,打着手电筒朝车里张望,照上决明清秀的脸。
      “受伤了么?”警察问道:“被抓伤和咬伤到隔壁的医务所去包扎。”
      “没有。”张岷忍不住一阵胆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狂犬病峰潮。”警察道:“你没听广播?”
      张岷摇了摇头,他和决明脸色如常,不像染病的人。
      警察问:“你呢,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做什么的?家在哪里?”
      张岷道:“他是我儿子,养子,我是他监护人。”
      一名女警过来,招手道:“我看看你的眼睛。”
      决明瞳孔不太适应光线,微微收缩,警察评价道:“很漂亮的小子,你妈妈呢?怎么不吭声?身体不舒服?叫什么名字?”说着对照身份证。
      张岷道:“宝贝?告诉叔叔你的名字。”
      “决明。”他开口道。
      张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孩不爱开口,他妈妈……”
      决明忽然道:“我没有妈。”

      张岷十分尴尬,警察却理解地点头,打了个手势,放行。
      活人终于渐渐地多了起来,张岷的呼吸仍有点发抖,出高速的路上排起车队的长龙。前后左右都有车了,不少车主时不时还摇下车窗怒骂。
      张岷终于松了口气。
      还有两百米就是高速的收费站,四台刺眼的白炽灯将路口照得犹如白昼。远处传来争吵声,以及喇叭的广播:
      “各位市民请耐心等候,经过关口时需要接受扫描与检查……”
      看样子一时半会出不去了,四处都是武警,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张岷连着开了近十五小时的车,实在撑不住,侧头道:“宝贝。”
      决明凑在车窗前朝外看,被叫了声,回头迷惑地看着张岷。
      张岷道:“你再睡一会,听话。”
      决明摇了摇头,张岷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说:“爸休息一会,待会前面的车走了你喊我。”
      决明点头,张岷脱下外套盖在自己身前,斜依在驾驶座上,闭上眼。

      决明朝窗外张望,漆黑的天幕中闪电此起彼伏,在高速路口下,旷野的尽头将天地连在一起。
      他们的车隔壁停着另一辆吉普车,堪堪错开些许,决明坐的位置正对着吉普车的后座侧窗。
      那里坐了个女人,转头笑着看决明。
      决明一只手按在车窗上,雨又下了起来,晶莹的雨水顺着玻璃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吉普车窗后的女人不见了。
      紧接着一股鲜血泼在车窗上,凄厉至极的尖叫传出,一只手抓上车窗,抓出一个血手印。
      张岷被猛然惊醒,外面传来警察的大喊。
      “怎么回事!”
      “把车门打开——!”
      “里面的人把手放在头上,走下车来——!”

      决明探头张望,只见吉普车驾驶座被拉开,几名警察把车主按在地上,车主不住挣扎,乱叫乱咬,一名警察被咬着手臂,痛得忍不住大叫。
      父子二人静静看着这一幕。
      警察们将那咬人的车主拖走,血水被淌下车来,被雨水冲刷进路边。先前朝决明微笑的那女人半个尸体悬下车,被牙齿咬得面目全非。
      决明说:“肖老师。”
      张岷:“……”
      死者是决明学校里的老师,决明朝她挥了挥手,张岷道:“别朝外看,走了,宝贝。”
      堵塞的车队又动了起来,决明眼光涣散地看着灯光流转的队伍。

      终于轮到他们过关,二人被带到一间亮着灯光的小屋里,坐着数名医生。
      “去什么地方。”一人问。
      张岷答了,是去S市。
      “衣服脱了。”
      张岷脱下外衣和长裤,数人扫了一眼,张岷穿上,又给决明脱了衣服。
      “过来打针。”又有护士道。
      预防针的针管很细,注射后张岷问:“这是什么血清?”
      一名医生抬眼道:“你们去的地方也有狂犬病爆发,建议朝西北走,西北有亲戚吗。”
      “张总!”一名主管医生发现了张岷。
      张岷忙与他握手,决明走到车旁,张岷道:“是流行病?”
      主管医师小声道:“不太清楚,张总那边能调集一些药材支援么?”
      张岷苦笑摇头,员工都走了,调集什么药材?张岷的老家在离这里不远的乡下,数年前当兵退伍,无亲无故,到省城来创业,凭着老父生前传下的中医手艺开办了一家小规模的药材公司。与省城的几个大医院素有药材生意往来,面前的主管医师便是收过他红包的人。
      张岷道:“库存不多了,正打算去外地进货,这不刚回来,货还没到,订金已经付了……”说着一手在外套口袋里摸,摸不出东西。
      决明走过来,递出一包烟。张岷哭笑不得,心想幸好决明心细带了烟。

      主管医生接了,张岷给他点烟,又问:“已经有疫苗了?”
      主管说:“作用尚不清楚,但对人体无害,先打一针看看,还需要小心。”
      张岷点了点头,主管医生又道:“注意听广播,这次的流行病虽然来势汹汹,但还没有达到当年非典的规模,应该能好起来的。”
      张岷说:“走了,你们也千万注意自己安全。”说毕与那医生作别,上车离开高速路口。朝S市出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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