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言者

2、第一章

　　天权门传承万年，虽不如五千年前那般风光无限，在如今的修真界也算得上名震四方。

　　闫霁身为天权门门主，自是见多识广，他却从未遇过这样的人。

　　即便形容落魄，也不掩一身邪肆，举止从容自有一番上位者的气度。这人定然颇有来头，而且绝不会是来自什么名门正派。

　　思及尚正酣眠的众门徒，闫霁眉峰微皱。

　　似乎是察觉到身畔有人，那人转头看了一眼，视线里的不屑便是一帘蓬发也遮掩不住。

　　闫霁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闭上了嘴。那人一下子变得凌厉的目光，让闫霁觉得只是被他这么盯着，就会被视线凌迟而死。然而，那人看了这一眼后，却再未看过第二眼。

　　哪怕已经入了仙界，脱离了生老病死，闫霁也没有更深露重时在寒风里自虐的爱好。

　　从凡人到仙人，不过是顺应天命，自然不可能脱离这自然一事。闫霁不禁有点想念房里温暖的被褥。

　　然而，有这个男子的存在，他就不能离开。那人身上灵气波动雄浑如大海，绝对不是个易与的角色。若是有心对付天权门……

　　相较于闫霁的小心翼翼，那人的坦然从容简直到了让人着恼的地步。

　　如此理所当然地坐在天权门大门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怀中的美酒，仿佛不知此种行为对于如今风波不断的修真界来说是犯了禁忌。

　　不过，这人想必也不会将这样的俗规放在心上。

　　闫霁礼节性地拱手道：“不知阁下来我天权门，所为何事？”

　　来人只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罢了，既然客人要待在这，那闫霁便舍命陪“邪人”，在这耗上一个晚上又如何。反正今夜月色正佳，就当是赏月也好。

　　闫霁从手心灵力一转，将外衫上附着的恒温术启动了，便安之若素地在一旁打起了坐。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起初我便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对天权门不利，事实也的确如我所料。不过，这其中的原因，让闫霁不禁想扶额叹息。

　　那人喝醉了。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而且，还是极为让人烦恼的醉相。有人喝醉了，便喜欢泼妇骂街，有人喝醉了就不省人事，还有人喝醉了就喜欢乱摔东西……

　　乱摔东西这一条挪到一名法力高强的修者身上，还能演变成更为让人头痛的境况。

　　那人摔碎手里的酒坛时，闫霁就心知不妙，但还没来得及拦下，来人已经将天权门大门口立着的一根汉白玉大柱子给轰成了稀巴烂。原本气势恢宏的门楣一下子跌成了几截。

　　不说那门楣的材料质地，光是闫霁特地请的那几个能工巧匠，那精湛的工艺，就要花上不少灵石。闫霁一时不知道是该心疼灵石，还是气愤来人对天权门的不敬。

　　天权门，毫无疑问，是大门大派。人多了，自然开销也多。

　　自从闫霁接手了掌门的职位，才知道什么叫“门库空虚”。

　　天权门的选址极好，背靠灵泉，灵气充沛，时不时还能发现些个仙果灵果。

　　上几任的掌门靠着这些仙果灵果，或是直接倒卖，或是制成仙丹灵丹然后倒卖，也算挣了不少钱，这才稍微弥补了天权门的钱财问题。

　　然而，那仙果灵果岂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门内弟子又是从小娇养惯的，若在凡间，便是吃穿用度，无一不挑，现下已经修炼成仙，虽然已入辟谷，但依旧性喜奢华，一日三餐竟是比在凡间还要讲究。

　　说起来，闫霁这掌门也是窝囊，为了俭省开支，曾下令门内弟子一日只得用一餐，然而，这命令还没实行，就在座下几名弟子瞪视之下，给退了回去。他们都是自修炼开始，便拜在他门下的，便如闫霁儿女一般，自然不舍得他们受苦。

　　如此一来，他们继续奢侈他们的，闫霁依旧抠着他的。这些年林林总总下来，府库里倒是积压了些钱财。

　　但这也不能由得外人如此浪费！思及此，闫霁更是怒火中烧，狠命地用眼神瞪他瞪他。

　　并不是闫霁不敢和他交手，只是在自己的地盘交手，指不定又弄坏了些物件，到时候若是来人不肯赔钱，闫霁还不是打落了牙齿，往自己嘴里咽！

　　那人对闫霁的瞪视毫无所觉，愣愣地看着倾塌的门楣，嘴里喃喃有声，“齐风……齐风……”

　　这已经是闫霁第二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而且，两次都是酒后失言。

　　第一次听见是出自贺渊之口。贺渊，世家公子，名门之后，律己极严，待人却极是宽厚，在修真界是极为出名的青年才俊。

　　同为修真界的名流砥柱，闫霁同贺渊私交甚笃。贺渊和眼前的男子，从言行到风范，简直是两个极端。而他们在醉酒后，却吐露了同一个名字。这不禁让闫霁有些好奇了。

　　这齐风……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两名如此出色的男子，惦念至斯。况且，齐风，齐风，这人应是名男子吧。

　　啧，如今这仙界真是越来越开放了。

　　“齐风，齐风，齐风……”明明是颇有风骨的名字，却硬是被这男子念出了几分绮丽缱绻。

　　越是夜深，秋日的凉意越浓，飕飕地从衣服的空隙里钻进去，冷得渗人。脑内乱七八糟掠过数个念头，最后想到的不过是，眼前的麻烦是越早解决越好，解决了好去暖烘烘地睡上一觉，不到正午决不起来。

　　闫霁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道：“我这门碑，花了五千块灵石。阁下是打算这会儿就给呢还是差人送来呢？”

　　“嗤。”男人蓬乱的头发下，凌厉的眼里闪过精光，“敢跟我要灵石，你倒是好胆识。”

　　在他人地盘上对主人家如此不客气……这人简直，岂有此理！闫霁刚欲发作，却见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个物件向他扔来。

　　手一招，那物件便落在闫霁手上，他定睛一看便发现这是张帖子，上书“拜帖”，笔画挥洒自如，颇有睥睨天下之气。

　　这写字之人定非凡俗。打开一看，但见落款“齐风”二字。莫非这狂肆的男子不过是齐风的……信差？啧，这么大的个子拿来当信鸽使还真有些暴殄天物，拿来给我炼器时打打下手也比这能物尽其用。

　　闫霁还记着当下的头等大事，继续道：“拜帖我收下了。这赔偿？”

　　话音未落，那名男子已然朝大门内行去。

　　男子软硬不吃，闫霁只得暂时放弃，只等见着这齐风再说。

　　此后，一夜无事。

　　待得日上三竿，闫霁才慢吞吞地起了床。

　　天权门本就松散，多上个人也不会多些动静。至于那人是否对天权门心怀不轨，闫霁到并不过于担心。

　　天权门以炼器著称，对奇门八卦也多有涉猎。但凡门内宝物多以气相连，一旦有人妄图夺宝，便会触及机关，届时门内诸人都会知晓。若是不曾触及机关，就将宝物尽数盗走……那么，以此人之功力，便是就此将宝物奉送于他又如何？也好过平白折损了门人。

　　才刚出得卧房，闫霁迎面便见管事的跑来，“门主，贺真人求见。”

　　仙界之人本就清心寡欲，至交好友往往也不过一年一次会面。

　　犹记得贺渊在几个月之前刚来天权门和闫霁共赏音律。这还不到半年，竟是又来了一趟。

　　闫霁伸手摸了摸了袖内某张拜帖，看来贺渊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让他们如此牵肠挂肚？

　　拜帖上寥寥数语，只说会在近日前来天权门同闫霁探讨炼器之事。

　　炼器本是天权门不传之秘，这张拜帖实在不合乎礼法，却因着那一手字让人生不出怒火。

　　何况齐风说的乃是“探讨”，自然是有来有往。倒不知这三界之中何时出了个能在炼器上和天权门一较高下的门派，又或者只是个人？

　　“门主？”管事老头拿他绿豆一样的眼睛斜瞄着闫霁，生生让他打了个寒战。

　　“你眼睛抽筋了吗？”表达完自己的嫌弃后，闫霁才复又问道，“贺真人身在何处？”

　　“门主，”老头一板一眼地答道，“贺真人在有穹殿，正同昨日多出来的那名男子谈话。”

　　闫霁点了点头，快速迈开步子，目的地——有穹殿。

　　那两人想必相处不会融洽，否则同样和齐风关系匪浅，为何却不曾同道而来？

　　以闫霁在人间的几年阅历看来，此二人的关系很有可能是人们所说的“情敌”！有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别一激动把有穹殿给拆了，到时候他们舒服了，闫霁朝谁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