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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大厦崩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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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城里一片兵荒马乱,夏无殇左支右绌,苦战不休,可当看到潮水一样的旌旗涌到京城西门之下,还是愣住了。
“他们是怎么过天宁的?”他喃喃道。
不管他们怎么过的,他们过来了,这是事实。巨大的攻城锤撞击着白虎门,发出雷声般的闷响。
诸侯大军一到,他手上那六七千人马,简直像石头面前的鸡蛋。
一骑远远奔来,是那个亲兵阿飞。夏无殇看见他,顾不上还有老远,发狂地大叫:“苏龙胆到了吗?”
“还没接到苏将军消息,”阿飞瘦了一点,可还是胖,气喘吁吁地道,“但是,皇、皇上找到了……”
“项侯怎样?”情急之间,夏无殇叫出来的是惯用的称呼,但此时此地,没人会拿这个找他的岔子了。
“像是跟很多人打斗过,还,还有气息,”阿飞越说声音越低,“可怕、怕是不成了……”
这句话像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夏无殇的斗志,他睁大眼睛,盯着胖子。
他的项侯,他的主君,他的恩公,他心目中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人,现在在这亲兵的一句话里,已然判了死刑。
而他旁边的秦隐珠,也不敢相信地一脸惊容。
“小的绝不敢在这事上胡说啊,”阿飞像是看出了他们的不可思议,在马上连连做叩头状,补了一句。
“敌众我寡,死战无益,”隐珠比无殇更早恢复神志,看一看西城门方向的旗帜连云,道,“既然皇上还一息尚存,我等首要是保护皇上,不如且战且走,向东北方向撤离,想来路上还能与苏将军会合,再做良图。”
夏无殇也望向西方方向,一脸不甘。
“将军还请早做决断,再迟,走也走不得了,”隐珠一揖,道。
终于,无殇还是一声长叹,掉转马头,道:“传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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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无殇再见到项毅时,知道胖子说的话没有夸张。
项毅半个身子已经分不清是血是肉,几个军士在往肚子里给他把肠子塞回去。
“怎么会这样?!”他的对面站着苏龙胆,嘴唇惨白,手脚发抖,问。
“叫叶家人算计了,”他身后,秦隐珠说了话,语速不快,不失清晰地回答这个问题,“清平郡主借与二将军成婚,洞房之夜谋算了二将军;前朝九皇子不知怎的跑到了诸侯们那里去,轻易得了天宁关;而项侯,应该是被皇后养的一帮漠北摔角手下的手。夏将军独力难支,撤出长乐,所幸在这里碰上了苏将军您,不然情况还要糟些。”
她说这些,夏无殇既感激,又憎恨。感激的是,她把他说不出口、每说一句都会像在心尖割过的话说了出来;憎恨的是,为何她还能如此冷静客观,像在描述与己无关的事实。
“其实我一直想问问苏将军,叶狄是怎么跑掉的,”隐珠又道。
“秦隐珠!!”还未待苏龙胆答话,只见夏无殇突地转过来,用手指着隐珠,横眉暴喝。
隐珠心里一梗,无殇待她一向温和,从无这样大呼小叫。
但她低了低头,再抬起,缓缓道:“我只是问问,并没追责的意思。”
“是啊是啊,现在好容易大家聚齐,别说之前的事了,还是说是接下来怎么办吧,”一旁站着的亲兵胖子忙也出来打圆场。
“怎么办?当然是打回去,给项侯报仇啊!”无殇握拳,一锤案子。
然而这意见并没得到广泛的响应,龙胆在一旁痴痴抱着项毅的身体,隐珠缄口不言,阿飞欲说还休。
最后,还是苏龙胆的副将吞吞吐吐的,道:“将军,一点粮也没有了。”
他这一提,夏无殇也反应过来,龙胆为求行军速度,八成是把辎重都弃置了,这事他自己也干过。
“若一鼓作气打回长乐,攻进城去,城里自然有粮,”他不愿放弃,道。
“可万一打不进去呢?葛洪他们都是有备而来,兵强马壮的,”副将低头道,“咱们的军士连饿带累,都已经到极限了,一天攻不下来,两天攻不下来……可就……”
“怎样?那项侯的仇不报了不成?”无殇怒道。
此时,身后却传来清冷一声,寒意彻骨:“夏将军可想过,报仇之后,要做什么?”
无殇一凛,扭头看她。
“有您和苏将军在,打进城或者不是不可能,”隐珠语音淡淡的,眼神却直视着他,“可进城之后呢?你要拥立那姓叶皇子吗?若不拥立,你要杀了他吗?杀了之后呢?谁要坐那龙椅,我吗?你吗?苏龙胆吗?”
这几句话问得夏无殇一头冷水,把发热的头脑浇灭下来。
打胜仗,或者十中有一的机会还做得到,但问题不在怎么打胜,而是打胜之后怎么办。
他夏无殇一直忠于项侯,确实是没想过去做什么劳神子皇帝,而且项毅都落得这个下场,又有谁讨得了好,进了城,到最后反成了瓮中之鳖,等着人收拾罢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最终,他叹了口气,问。
“现在长乐正是隆冬将末,春耕未始的时候,百姓家无余粮,可是往南方走,此时该收一季稻子,不如挥军南下,重整军备,伺机卷土重来。”
隐珠这建议得到了周遭几人的赞同,夏无殇也无话,只是想再听听苏龙胆的意见。
他看过去,苏龙胆还是抱着项毅的躯体,低头不语。
这时,却只见项毅眼睛睁了一下。
“项侯!”夏无殇失声叫出来,但久经沙场,旋即明白,这是所谓回光返照,不由一阵心酸。
项毅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所有人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了他这最后的言语。
他会说什么?要部下给他报仇吗?要痛心疾首自己的大意吗?要大骂诅咒算计他的叶家和苍琴吗?
可他都没有,缓慢抬起最后那只能动的手,扶在苏龙胆身上,也许他想抬高些,但不能够了,最终只放在龙胆右胸,若在平时看或许有些奇怪或猥亵,可此时没人笑得出来。
“抱歉啊,没能改成……龙胆京……”
他说这话时是带着笑的,说完,笑容僵硬了,那手垂了下去。
龙胆一怔,继而趴在他身上,无声恸哭。
切肤剜心,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