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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萧墙祸起 ...


  •   天光未晓,城池安睡,却有焦灼的一众人裹紧披风,暗影般候在藏青色的城头,沙漏每一粒沙落下,在他们心头都重重撞击一次。
      太监们在搜刮与争宠之外,总算还有几件实事:长乐城的北门守卫,是他们的人。驿马就从这里发出,也将在这里等待回报。
      那些派出的驿马是否送达了消息?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接到消息的诸侯们又会响应吗?离长乐最近的都有哪些诸侯?最先来的应该是谁?齐侯葛洪?明阳太守胡赞?溧水侯范武?不,他还是不要来的好,他好杀贪色的名声已经远传到长乐来了。越是焦急,这些胡思乱想越聚集在叶莺脑子里,挥之不去。
      终于,似远似近地,传来一阵马蹄。
      城头上所有小声抱怨寒冷的太监突然都住了口,一起睁大眼睛往城下看去,直到确认那真是旗帜,而不是草木黑影的错觉。
      “谁家的旗?”有微微颤抖的声音问。
      “双狮旗、齐侯葛洪,胡字旗、明阳太守胡赞,李字旗、河阴太守李易,飞豹旗、关内伯元强……”城头的守卫举起火把一个个报出名字,然而却停顿了,“还有一家,黑色金边猛虎旗,是谁的?”
      “驱狼侯项毅……”叶莺想了很久,终于想了起来,在他大约十岁的时候,见过这面旗帜。当时他对那满面沧桑的老驱狼侯的印象,像是从世界尽头来的,而今天,这面旗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点疑惑转瞬就被重生般的狂喜淹没了。“来了,来了……”刘福喜的眼中浮现巨大的光芒,本来公鸭似的嗓子更抖起来,“开门!快开门!”
      叶莺跟着他们下城,吊桥被放下,巨大而坚固的城门吱吱呀呀地洞开,展现出一条黑色的河流。他认出,队伍最前是齐侯葛洪的赤褐色巨牙双狮旗,侧后方是关内伯的人马阵列,接下来是两位太守,而最后,是那位陌生的驱狼侯,他们应该是先后接到勤王令,却在几乎同时赶到天宁关,便一起进来了吧。
      葛洪跨坐在马上,符合礼仪而又不失倨傲地一躬:“末将接到谕旨,前来勤王。”
      “将军忠心可鉴,不愧四世三公、忠良之后,”叶莺忙迎上去,代替那些说不出话的太监,道。
      “是是是,一切都仰仗将军了,”刘福喜才反应过来似的,忙过来招呼。
      事不宜迟,黑色的河流开始向城内流淌。叶莺站在一旁,打量这些来客,仪表堂堂的葛洪、满脸大胡子的胡赞、肥胖的李易、脑袋大得不成比例的元强,他们都比较常见,跟一两年前变化不大。然而到了最后黑色猛虎旗的时候,他意识到,老驱狼侯应该是死了,最前头马上是个魁伟而年青的身躯,厚重的铠甲与高大的战马让人尽力抬起脖子都看不清他的脸。而走到他的人马之时,不似前面还带着轻微的喧嚣,气氛猛地变得肃杀,马嘴都被黑色的笼头兜起,骑士的甲片在夜色下闪动幽微而冷酷的光泽,整齐又安静得骇人,让叶莺激动的心情突然说不出的一冷。
      不,这不重要,叶莺扶着心口对自己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剿灭后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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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少监?李少监?!”
      叶狄一边喊着,一边向掖庭的宫门移动。
      掖庭是宫里的监狱,关押的都是妃子、王子之类的人,所以总归不会像刑部大牢那么残虐的露骨,一般来说都还能让犯人有张舒服的床和不算太差的膳食。但今夜他睡得很糟,梦中回荡着喊杀声和血腥气,让他甚至半夜惊醒,宵夜也没有送来,所以他喊着少监的职位,向门口挪去。
      更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回响,直到他走到银栅栏的大门口向外张望,门口的金吾卫居然也不见了?
      他先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那些朝值暮守的金吾卫居然像轻烟那样不见了,可是过了好一会,确定他们没有出现的迹象,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掖庭为求与其他宫殿富丽堂皇的风格一致,所有铁栏都是镀银雕花的,这大大减低了硬度,如果没有看守的人,大概一个女人花些时间都能弄断一根。
      于是叶狄就这么做了,钻了出去。
      月光微弱,雾气迷蒙,他开始走得小心翼翼,在树木的影子间穿梭,生怕被人发现,但走了足有半炷香时间,都没有见人,这既让他感到胆子大起来,却又带来一种莫名的忧惧:就算掖庭地处偏僻,这里也是皇宫啊。
      正当他这样想,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他慌忙躲到土丘之后。那马很快近了,在他眼前掠过,并没有发现他,却几乎惊掉了他的魂魄:
      马上几名骑士棕褐衣甲,绝不是金吾卫!
      不是皇上卫兵的武士骑着高头骏马在宫中驰骋,他脑中浮现“江山易主”几个字。
      然而不可能啊,他被关起来才几天?就算有人作乱,又怎可能这么快地通过天宁雄关打进京城?但这并不是幻觉,因为更多棕衣的甲士从他藏身的林边呼啸而过,有一些带着浓重的血腥,还有一些夹着哭喊的宫女。
      关内伯!关内伯元强!
      叶狄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种棕甲,难道,难道是那些蠢太监到底引狼入室,把手握重兵的藩镇弄到京城来了?不,不管什么原因,诸侯的士兵出现在皇宫里,□□并且杀戮……
      那么,应该做什么?
      一个大胆而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突然闯进脑海里,他脑袋嗡嗡响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一路上有散碎的金器,有血迹,还有死人,但他一直跑着,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最为高耸的宫殿,这座宫门前像其他地方同样混乱,大殿的地横了几条尸首,然后活着的人就在边上□□宫女。
      叶狄横下心,从后窗跳了进去,沿着幽深的走廊一直向前,有多长时间没到这宫里来了?尽管他是在这里出生。这里的一切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凭着记忆,他找到了最深处的那间寝宫,也许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到这里,推开门,广阔空冷的室内金椅子、玉杯子、什么翡翠的鼻烟壶,都还完好无缺。
      但是,没有半口水,半点食粮,半颗火种。
      “水,水!”突如其来的尖厉声音吓了他一跳,看过去,是面前檀香大床上一个双眼突出的老人。
      一瞬间像有什么在叶狄鼻子上打了一下,让他眼睛禁不住有些酸。但他只是扬了扬头,吸了下鼻子。没有其他的动作。
      “水,水!”老人扭动枯槁的身体,发狂地叫着。
      “没有水,”叶狄说话时,不是爱,也不是恨,只是事实。然后他用同样平淡的语调吐出后面两个字,“父皇……”
      “火!冷,冷!”
      “也没有火,父皇,”叶狄看着榻上近乎疯狂的老人,语气似乎变得伤感了一些,“其实连我本来都是没有的。诸侯的兵马进宫来了,虽然我还不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我来……拿东西。”
      说到“我来”的时候,他停了有半秒钟,然后才选用了“拿”字。
      从他翻窗户的时候,就一直听到老头嘶哑的喊叫,他想他已经疯了,但没想到,听了这话,老人竟然安静下来,侧过混浊的眼睛盯住他的脸。
      可当他以为老头会认出他来时,他又错了。
      老头扭回去,一串歇斯底里的叫喊突然从枯萎的喉咙里暴起:“朕是皇帝!大烨的皇帝!你们这群逆贼!逆贼!诛你们的九族!凌迟!凌迟!”
      然后他又突然笑了,笑声非常尖厉,让叶狄眼睛一下睁大,不知道这即将燃尽的蜡烛还会冒出什么样的火苗。
      “朕十八岁登基……朕是皇帝……那时候有逆臣以为朕年少可欺,最后朕摘了他们的脑袋……朕大修宫室,广征美女,十次加税,朕知道有人在路上骂朕,朕拔了他们的舌头……”
      声音转向呜咽,“朕就要死了……朕知道……如云的漂亮女人,无数道士的丹药,所有金的银的杯碗,还有那些能砍人脑袋的刀枪,全都救不了朕……”
      “可是啊……”他的大笑再度高亢,用手捶床,“大烨没有亡在朕的手上!大烨到底没有亡在朕的手上!”
      他的笑声越来越尖锐,像夜枭的嚎叫,久久停不下来,直到老迈的身体承受不住,咳嗽才取代了笑声。
      叶狄不说话,紧紧抿着嘴唇,到老人剧烈的咳嗽平息下来,才慢慢走过去。
      他看到父皇看着他的脸,眼神出乎意料地明亮,却带着说不出的冷酷。等他走到床边,皇帝盯着他,嘴角最后扯起一个邪恶的弧度。
      “朕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他说。
      然后枯瘦的手落下,软弱地垂在镂金雕花的榻边。
      叶狄在榻前站了很久,然后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掀起墙上挂的一幅戎马图,扭动机关取出一个玉匣,用刚才的钥匙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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