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步红尘》苇船

21、第二十章 沉痛的悲剧

　　古叔的故事，并不是那样轻易就会结束的。我又花了一个下午，才把他的故事听完。

　　那时古叔的精神没前几天好了，变得更加伤感了。古叔这样说道：“父亲在田秀走后不久病死了，对我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还有那么多活要干，大哥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虽说十七岁的妹妹和十一岁的弟弟也能帮着干活了，可是田里的庄稼还是不够人手帮忙。”

　　古叔说：“我还要准备着考试，我并不是那种容易死心的人。一年后，我总算考上了个师范类大专，我却不知道该不该离开，因为家里哪来闲钱供我上学呀，还有我的儿子和母亲，他们一老一小，都需要人照顾。可是大哥哥说，你安心去上学就是，家里的事要我不用操心，田里的活可以请人帮忙，家里的活，小妹也能够做好。”

　　古叔说完就打了自己，他陷入了回忆与自责之中，他说：“我明知大哥是为了安慰我，才说出让我放心的话，所以我就无所顾忌的离开了，可是我当时真的很想走出去，明知道那样很自私，我还是走了。”

　　“你知道吗，我为了逃避内心的谴责，三年都没有回过家，我不敢面对他们。到我三年后学完回家时，才知道家里发生了天大的变化。我的小妹在两年前，去城里买镰刀，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说被人贩子拐跑了。我的大哥，在我回来前的几个月，累死了，母亲说他刚吃完晚饭，还没躺下，就吐了几口血，倒地死了。”古叔哭道。

　　“这些都怪我，”古叔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头，“是我太自私了，把所有的事都甩给了他们去承受，自己却什么也不管，这都是我的错呀。”

　　我轻轻地握着古叔的手，想安慰他，于是我轻轻的说：“古叔你不要自责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呀。”
　　古叔冲我苦涩的一笑，他继续说道：“后来我们的日子也没有变好，我做了中学教师，光靠我那么一点收入，怎么也养活不了一个四口之家。母亲那时还能够做一些家里事，可是我要供小弟和儿子上学，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我成天苦着一张脸，一个头忙成了两个大。”

　　“当时我还不知道，听说小弟逃学，还和别人打架，我气得火冒三丈，我这么辛苦的工作，他还不好好学习。可是后来我读懂了小弟的心，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为了成全我的儿子，牺牲了自己的将来。小弟说，给他一点路费吧，让他去外地闯荡，学习不是他喜欢的，他喜欢做老板。”古叔啜泣着，我有点后悔，如果我不听故事，那古叔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

　　“送走了小弟，我把儿子管得更紧了，他的身上，承载了太多人没有实现的梦想，他的生命已经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为了我们他也得拼了命的去学。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每天逼迫着他学这学那，他像一根紧绷的弦，临近断裂的边缘。我当时被艰难的生活蒙住了心窍，也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只要他稍不令我满意，我就对他严加责罚。”古叔后悔的说道。

　　古叔似乎没有了力气，他轻声说道：“母亲是在他上初二的时候病死的，他当时也像你这么大。可是他没有你这么懂事，他想的最多的是怎么来反抗我，有时我觉得他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来向我报仇的敌人，或者是来要债的恶霸，总之就是不像儿子。”

　　“母亲的病拖了四年零两个月，在一个满月之夜，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旅程。先前已经有许多亲人离我而去，而母亲的离去更让我伤心，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流落到一个荒岛之上，承受着无边无际的寂寞与凄凉。母亲是个慈祥的人，她甚至在弥留之际，都不忘为我们考虑。她对我说，你要注意身体，不要经常熬夜，作业改不完就算了。我当然是对她点头答应，可是我肯定是做不到的，我上了两个班的课，学生有一百多人，想少改一点都不行。儿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的功课一塌糊涂，我不得不耐心的给他讲解，休息时，还要面对许多好学的学生来问问题，我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母亲还说，不要把儿子管得太紧了，他还小，慢慢的教，管的太严，他会受不了的，会恨我的。我告诉母亲，让他恨我好了，只要他能成才，恨我也无所谓。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做父亲的苦衷。”古叔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想我也应该体谅我的父亲。

　　“当时我真的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我想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他好，到他真的找到了好工作的时候，他会感激我的。可是我毕竟还是错了，我没有想到，父子间的关系会弄得这么僵。”古叔遗憾的叹息道。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我试着问道。

　　“后来他跑到新加坡去了，现在是第二十一年了，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恐怕早已忘了，他曾经有过一个父亲。”古叔说着，泪流满面。

　　“二十一年，他也太狠心了。”我同情的说道。

　　“到底是谁狠心？”古叔伤感的说道，“那不怪他，你根本不知道，全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造的孽，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当时他在高中的时候，和一个女孩谈恋爱。我担心影响到他的学业，就让他终止那个无意义的行为，可是他根本不听我的劝。在和他吵了一次又一次之后，我已经逼于无奈了，就找到了那个女孩，求她离开他，为了儿子，我觉得我可以放下所有的尊严。女孩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她声泪俱下，她说：‘伯父，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呀，你成全我们吧，我们的爱情，需要得到你的祝福。’可是我向她磕头，我说：‘求你离开他，你们还太年轻，你们勉强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女孩不死心，她还想劝服我，可我比她更倔强。我说：‘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你们成婚之日，就是我绝命之时，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走向毁灭。’然后女孩把我扶起来，她答应今生今世，都不再见我的儿子。我说：‘你是个好女孩，我的儿子福薄，他没有那个福气，你会遇到更好的男子，会比和他在一起时更加幸福。’女孩说：‘不会遇到了，今生今世都没有了。’然后她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我看着古叔，觉得他很可怜，但是古叔看着我，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没等我回答，他就继续说道：“我也觉得自己卑鄙，曾经以为对的东西，现在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而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当年我的所作所为，全是我今日要承受的因果报应。”

　　不知不觉，古叔已经吸完了五六只烟，落了一地的烟灰，空气中也弥漫着尼古丁焦油燃烧后发出的怪味，我感觉很呛鼻，不停的咳嗽。但我没有让古叔停止吸烟，我知道他的心里很苦，不靠烟来支持，他真的没有勇气把它讲完。

　　古叔痛苦道：“那个女孩的个性，我没想到她比火还烈，这把火不光燃尽了她自己，也烧伤了我的儿子，烧伤了我，烧伤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情意。那个女孩在见过我之后，就逃课回家了，后来听说她换上的那件新衣服，是儿子最喜欢看的。她就穿着它，静静的走向了湖里，甚至静得没有任何人发现。捞起来时，已经泡涨了。她的父母哭得惊天动地，从她的葬礼上回来之后，儿子像发疯一样，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他怎么能够打你呢，你是他父亲，你全都是为了他好啊。”我同情的说道。

　　古叔摇摇头，继续说道：“他再也没有理我，拼了命的学习，累得眼睛里全是血丝。有时半夜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我抱不动他，只能拿厚衣服给他披上。但他通常会惊醒，像野兽一样的瞪着我，让我心里发毛。早上很早他就起来做早饭，从来也不做我的，他完全把我当成了陌生人，我给他打招呼，他只是恨恨的看着我，漠然的离开。”

　　“他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我提出要去送他，因为我感到骄傲，大学是我未完成的梦，可是他帮我完成了。我想去看看大学，那样我死了也不留遗憾了。他说：‘你去吧，你去我就不去了。’所以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进过真正的大学。后来也想过要去，可就是没心情。”古叔说话，无比遗憾。

　　“我给他写信，他从来不回，大学四年，硕士博士六年，在十年里，他没回过一次家。最后回来的那次，匆匆见了一眼，就留学到新加坡去了，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古叔锤着自己的腿说。

　　古叔呜呜的哭了出来，一哭就再也忍不住了。

　　“后天就是他四十岁生日了，父子之间，有什么恩怨是二十几年也化解不了的呀，他做的真是绝情，恐怕我到死也别想见他最后一面了。我当他死了，在郊区的后山陵园，我为他立了一座衣冠冢，每年他的生日，我都会去祭拜。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古叔看着我说。

　　我答应了古叔，在那天请假和他去了后山陵园，那里有太多坟墓，我们来到他儿子的墓前。我看见他儿子的照片很清秀，也很随和，如果不是那么苦痛的经历，我相信他不会那么绝情。

　　“是他十八岁的照片，那天他参加成人礼照的。”古叔淡淡的说。

　　在中途的时候，古叔又哭了，他抱着我哭着说道：“我还是放不下，哪怕是给我一点消息，我也跑到新加坡找他。哪怕要我跪着求他，只要他肯原谅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做。”

　　古叔已经那么老了，他说他的姐姐在几年前也去世了，打了一辈子工的小弟，在异乡也成了家，几年回来一次。两兄弟见面，首先就是抱头痛哭，然后再嘘寒问暖。

　　我同情古叔，不论他之前做的有多么的错，我都能理解他那颗，望子成龙的心。

　　由此我更加懂得了珍惜，珍惜和父母相处的所有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