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夜惊变 ...
-
一、
“何为道？”简陋的学堂上座，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闭合双目，浑厚悠长的声音穿过满室的冷风，悠悠回荡。
“道有万千，正是道，邪是道，万千归一，又是一道，是为人道。”堂下唯一的少年端着书本，微微侧着头，沉吟答道，尚未凝成棱角的眉梢，带着一丝灵慧与明动。
老者蓦地睁开双眼，诧异地望了一眼少年，然后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错，复暄，你在书意上的领悟又精进了不少啊，小小年纪，前途不可限量啊…”
“夫子谬赞了，复暄年纪尚小，在这人生大道上经历颇少，读的也不过多是前人留下的明理，实在受之有愧。”少年谦谦做了一礼，然后笑道，本是长相普通的脸上却因这笑容瞬间明亮起来，灿若皓日的眼眸更是夺尽了风采。
“好、好…”老者看少年不仅头脑聪慧，而且谦逊有礼，行事得体，不禁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连说了数个好字，满是褶皱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堂上夫子姓赵，叫赵清怀，本是附近大镇里的一位秀才，因为久考功名不上，心灰意冷，便被叶家庄的庄主给招来，落了席，当了庄里的教书先生。
这一当，便是当了四十年，加上他确实有些学识，虽不姓叶，但在庄里倒也是德高望重，颇有声望。
堂下的少年是他十五年前在庄外的一处山洞里捡到的，同他弟弟是一对双胞胎，那时恰逢冬天，大雪已下了几日，也不知他们两个是怎样在这寒酷天气下活下来的，总之赵清怀看着还有一口气，便将他们带了回来。因在冬天捡到，又期许个好意头，赵清怀便以春暖百鸟复暄、万物复生之意，给二人取了“复暄”、“复生”的名字，姓却是按了叶家庄的姓，只因赵清怀怕自己百年之后，无人照拂二人，便想着落个叶姓，也算是求了叶家庄的庇护。
而当年包裹着二人的襁褓内留了纸条，说额上点有朱砂的是哥哥，赵清怀怕认错，便将朱砂留了下来，每日洗脸洗澡都小心翼翼地记住谁是谁，等事后重又点上，一直持续到十岁，兄弟两人性子渐渐有了分别，这才将朱砂法给弃了。
堂下坐着的便是老大叶复暄，兄弟中他性格较为沉稳，冷静内敛，且头脑聪慧，读书往往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端的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赵清怀也是看到了这潜力，便将其视为嫡传弟子，由幼时开始，倾尽全力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叶复暄也学得快，短短五年，赵清怀已是教无可教，只能时不时从镇子里捎些书籍回来，由叶复暄自己琢磨去了，遇到些许不懂时，他再出面指点一番，只是这样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弟弟叶复生却刚好相反，上窜下跳，调皮捣蛋，无所不能，是以相比起身体状况不过一般的叶复暄来说，弟弟却长得更为健康和精壮，明明是相差无几的脸，远远一看却能看出个几分不同来，只是一旦叶复生沉静下来或是叶复暄偶尔顽皮一下，却又让人难以辨别了。
兄弟俩日复一日长大，倒也是聪明伶俐。因为是同胞、又都是外乡人的关系，二人从小便比一般兄弟要来得亲密，到哪都是形影不离，关系极好。由于性格的原因，叶复暄不知不觉地成了兄弟中的主心骨，他极疼这个弟弟，事事都依着、宠着……虽说该骂的还是骂，但总归是爱护有加的，毕竟是唯一的亲人了，每每想及此，早熟的叶复暄心中总是没来由的一阵难过。
“暄儿啊，过了这个冬天，你也就十六了吧。”赵清怀微微颤颤地站起身子，慢慢迈到学堂窗前，屋外大雪下得正酣，举目望去，尽是茫茫白皑，风饕雪虐。
“是，爷爷。”虽是将叶复暄从小带大的，关系匪浅，但赵清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学堂里一定要称他为夫子。只是叶复暄看现下已没有了外人，赵清怀也拉起了家常，便点点头，亲昵地换了称呼回道。
“嗯，生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赵清怀目光由雪及山，再由山望向山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叹道。
“爷爷莫担心，复生一定没事的，那些仙人一定会把他保护得很好的。”一提起自己的弟弟，叶复暄的脸上就有了笑容，他走上前，脸上也是神色自豪。
他口中所说的仙人，便是指离叶家庄千里之外的三清宗弟子。叶复暄所在青灵大陆，修真已蔚然成风，凡人皆渴以求道，望自己有朝一日能飞升仙界，成就无上法门，因为一旦成功，修道者便能超脱于三界之外，轮回不在五行之中，长生不死，何其逍遥。三清宗正是青云国的修真大派之一，听闻里面住的全是求证大道的修真者，这些人修为不仅神通广大，道法奇妙，还能飞天遁地，杀人于千里之外，这般强悍实力，在如赵清怀的凡人眼里，自是和仙人无异。
虽说人人都想修真，但凡人也知修真并不容易。首先要有仙缘，也就是灵根，有了灵根，才能吸收到天地造化而生的五行灵气，来伐髓洗筋，改造自身、突破修为，可以说灵根就是进入修真大道的投路石，没有灵根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也吸收不了灵气，更不用说是修道了。但灵根之体实在罕见，听闻千中挑一，万人中也难出十个拥有灵根之人，仅以这一条，已将大多数人挡在修真门外，一旦有人拥有灵根，便是众人艳羡绝羡中的幸运儿。
叶复生便是那幸运儿之一，在每十年的三清宗开门大选之时，被测出怀有三属性灵根，当下就被选入做了弟子，而那一同前去参与测试的十万名孩童当中，也总共只有三百人通过，其中有九十人是因有灵根过了宗门大测，其余的则是由其他测试选出来的一些外门弟子，这些外门弟子一般只负责门派在俗世中的事物，不过打杂跑腿而已，但仅仅如此，已是让他们在俗世中地位非凡了。而普通弟子，只要有了练气期三层的实力，在俗世中已无人能敌，灭凡人如灭蝼蚁，连俗世中的皇帝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如此地位，就更不用说那些有幸能进入门派的内门弟子、甚至真传弟子了。这些弟子一旦出宗，不管是修真界还是俗世界，都是极其看重的。
由此可见，修真一途虽难，但好处也极多，于是无数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要在其中谋得一席之地，单是那大派的外门弟子名额在俗世中都比黄金珍宝要昂贵许多。
不过叶复暄倒不喜这修仙长生之事，人生正因苦短，才会拼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他只想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在短暂一生内，求自己所求、博自己所博，便毫无遗憾了，是以他并没有去参加那三清宗的宗门大选。
得知叶复生能入选，他也很高兴，他知道弟弟从小便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对那御剑飞行更是神往已久，虽然这一别，再相见也许已是故人黄土、阴阳相隔……但弟弟能有个好归宿，他已经满足了。
如今转眼三年，不知叶复生在三清宗是否还过得安好……
“暄儿，你也应去参加那宗门大测，若能有机会修仙，你和生儿兄弟二人也许能在一起…”像是看穿了叶复暄的思念之情，赵清怀想了想，忍不住出声劝道。
“爷爷您说什么呢，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您？再说复生能有如此造化我已经安心了，将来在庄里做个教书先生，授人传道便好。”叶复暄笑笑，看样子对赵清怀的提议是毫无兴趣。
“唉……”赵清怀也知他性子倔，决定了的事便是要做到底，只得遗憾地叹了一声，然后别有深意地望了那未脱稚气的面孔一眼，“金麟岂是池中物…”
叶复暄“嘿嘿”一笑，扭头望向山间冬景。
窗外忽然飞来一片细雪，跌落他的鼻尖，叶复暄尚未伸手去拈，便化了，冰冷而柔软的雪水弄带来一丝微痒，叶复暄只眯了眯眼，便惬意地享受起这难得的美景来。
一老一小就这样定定地站在窗边看着，直到快到晌午，腹中稍感饥饿，两人才离开学堂，只是所居之处离学堂也不远，不多时，便见学堂附近的一处木屋升起袅袅炊烟，诱人的香气四溢开来……
◇◆◇
吃过晚饭，叶复暄便给赵清怀烧热水准备煮草药汤，只因赵清怀年事已高，身体越来越差，叶复暄只得自己学了些书中的法子，来为其慢慢调理，所幸书中记载未有讹欺后人，赵夫子的面色确实也愈发地好了起来。
“爷爷，我去倒药渣，您歇着罢。”收拾了一番，叶复暄看赵清怀已有困意，便轻声知会了一声，待得看他慢慢入睡，转身熄了油灯，端着药盆，小心地退出了房门。
屋外的一丛荒地被叶复暄专门整理出来置放残留的药渣，只因他想着这些残渣还是颇有药性，不知丢在一起是否会有变化，便好奇心起，弄了这么个地方。
荒地本是极好找的，只是这几天大雪，层层白雪将叶家庄盖了个透彻，再加上夜晚风大无光，不好掌灯，叶复暄只得依着记忆，朝着屋外走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脚下忽然一绊，叶复暄一个身形不稳，便连人带手中的木盆往前摔去，滚入了前方的雪堆中，还好这雪积了一天已有厚度，叶复暄这一摔倒也没伤着什么，只是脸上无甚遮挡，被满满一地雪弄了个透彻冰凉。
“怎么回事…”叶复暄自言自语了一下，接着猛地瞪起了双眼，面色惊疑地看着自己方才被绊倒的昏暗雪地。
只因他脚下的触感颇有摩挲，不太像山间的大石，倒有点衣料的柔软。叶复暄愣了一下，倒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伸手在雪堆里摸了一下，竟真的摸到了四肢样的东西，当下也不顾心中恐惧，立即在雪堆里刨了起来，不多时便让他摸到了个人型的东西，抓住那还未僵化的衣料，叶复暄立即将这‘东西’往屋子边拖去。他思索着大概是个人，不知怎的会倒在风雪里，想那手上死沉的重量，估计已是昏迷不醒了。
好不容易将这‘东西’一拉二拽地弄到门边，叶复暄已是大汗淋漓，他平日里也未见做过什么重活，以他那文弱的身子，做这等消耗体力的活计自是吃力至极。
幸好停下的地方屋内灯光已能照到，叶复暄稍作休息了下，便低头查探起这‘东西’来，他抓住的正是肩上的衣襟处，这果然是个人，而且还是个道士。
脸上倒是有些模糊……叶复暄眯了眯眼睛，再低了头，竟发现那人脸上布满血迹，目光忽的一凝，他再低了低头，伸手抹了些血块，再看一眼时脸色顿时大变。
“复生！”
躺在地上的不是什么山间过客，也不是叶家庄的熟人，竟是他那三年前上山修仙的胞弟，叶复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夜惊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