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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沉香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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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十年冬,上行幸甘泉。将军薄昭杀汉使者。文帝赐饮酒欲引其自分,昭不肯,群臣丧服而哭之,乃自杀。
沉香灯
桃木窗,青铜罩,灯火幢幢跃动,母亲在灯下缝补一件穿了好些年头的短襦,,光影昏昏的投射在粗布上重重的补丁上,依稀还看得见当年还是新衣时原有的繁复花纹。我用手支着脑袋,胡乱的看过案上摊开的竹简,上面的内容已经烂熟于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灯光下突然现出一片阴影,是父亲回来了,门外的雪花在父亲推门而进的一刹那打着卷儿飞进来,我冷得一哆嗦,冲父亲抱怨道:“哎呀父亲,您快些关门吧,冷死了!”父亲一笑,反手关上门,拍落衣袍间的雪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一卷竹简,笑道:“今日生意倒好,全卖完了,阿渝,快来,今天是《尚书》。”我欢呼一声,雀跃着跑到父亲身边,宝贝似的接过竹简,一本正经的点头吟道:“读书者,人生之至之乐者也。”父亲和母亲都“扑哧”一笑,各摇摇头,干各自的事儿去了。
我回到案前,摊开《尚书》,在一行行珠玑文字间领略其风骨。看了一会儿,脑袋有些发疼,便开始神游天外,胡思乱想,想起自己向来乐修学识,却无奈身为女儿,如此热衷经卷,已与礼制不合,更别说出仕做官了。不由得心下一冷,没了看书的心情。
我将目光投向父亲忙碌着编织草鞋的背影上,脱口道:“父亲,我明日同你一块儿去卖草鞋罢。”父亲一愣,旋即道:“不行!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的?况且我们薄家..”“哎哟!”母亲的针扎了手,小声地哼了出来,父亲不再理我,心疼的执起母亲的手察看。我不死心的说:“为什么不行?隔壁朱大娘家的姑娘比我还小上两岁,人家都已经在闹市上卖鱼了!”父亲转过头来,脸上的肃穆却是我这几年来都未曾见的,他缓缓道:“不用再说了,阿渝,别任性。”语气冷然。我一愣,委屈的低下头,道:“是,女儿唐突了。”
父亲顿了一下,许是觉得刚才的声气重了些,于是柔声道:“阿渝,天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我略一蹲,作了个揖,应道:“是。”
我回到寝房时,青萝已经将被褥铺好,见我进来,便轻声道:“小姐困了吗,奴婢这就去打水准备洗浴。”
我摆手道:“不用了,你去吧。”
青萝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担心道:“小姐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小姐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对她宽心一笑,道:“我好着呢,对了,红药呢?”
青萝见我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脸色稍缓,眉间也带了笑意:“她呀,今儿白天贪玩,从树上摔下来摔了腿,不过还好,已经上了药了,现在在屋里躺着。”
我点点头,道:“那你回去照顾她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
青萝本欲再言,但见我已十分困倦的样子,轻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看着青萝一袭在门口扫过的青布裙,我撩起袖袍点燃床幔边上的桃木沉香灯,一丝淡淡的木屑香味顿时飘满了整个房间。
青萝和红药是自小就跟在我身边的两个丫头,青萝冷静淡定,心思细腻,红药天真烂漫,聪明伶俐。两人皆对我忠心,就连记忆中不甚清晰的那年变乱之际她二人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想及此,心中涌出一丝暖流,唇边弯起一丝弧度,枕着阵阵沉香,入了梦乡。
明日,还要早起,偷偷去瞧瞧爹爹的小摊呢。
清风敲竹,鸟雀呼晴。梦醒时分,父亲已背了竹篓出门去。
我偷偷起来,换上衣,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万里长空,千丝碧云,薄雾散尽,两三点桃红缀在天边,晕晕染染。天气依旧带些春寒料峭的清冷。我深呼一口气,空气清新,沁润在心间。
漫步在山野阡陌间,三三两两的农舍上空已腾起袅袅烟雾,已有农人起来做早饭了。
我心情愉悦起来,加快步伐向街市赶去。
山阴的早市略显冷清,只有稀疏的几个商家开了商铺的门或准备着摆摊子,连吆喝的都没几个。我看着无聊,又觉得肚子空的厉害,就择了一家食栈。
“今个晚上你真要去探一探那马家小姐的闺阁?”两个男人偷偷摸摸的将头凑在一起嘟囔着,隐隐有声音传过来。
“那是自然,上次那小娘子在街上公然羞辱我,我还没算她帐呢,今夜就连本带利的取回来!”一个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我偷眼瞧去,那两名男子一个生的粗眉大眼,眉间充斥着暴戾之气,眼角边青筋突起,满目狰狞。另一个男子则白净斯文,眼中却是轻浮放荡的很。他笑道:“听闻那小姐风姿秀丽,还是个生瓜,今夜若让大哥你给破了,可要回来告诉小弟滋味如何?”
那大汉猥琐一笑:“那是自然的,小弟就不用操心了。”
我听得面部红热,忙扒完饭,付了铜钱就跑出了食栈。
“哎呀!”一出门便与来人撞了个满怀,来人身上清冽的木屑香气顺时盈满了整个鼻腔。我红了脸,抬起头忙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微微笑着,面容温润如玉,在阳光下泛出象牙般的光泽,晃花了我的眼。月牙白的长衫飘飘逸仙,如遗世独立的谪仙人。
绝代风华。
看着面前这个自有一股天人般风骨的男子,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姑娘,在下可否请姑娘移步?”他笑道。
我回过身来,赶忙跳开身,手忙脚乱的一阵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小女子恍惚了。请公子不要介怀。”
“不碍事,”他摇摇头,“既是姑娘无事,那在下便告辞了。”
他走过我身边,带过一阵清新的风,有几个面无表情沉默的男子跟在他身后,似乎是保卫他的手下。
看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吧?
我莫名间一阵失落,若是还在从前,我依旧是薄家的大小姐...
猛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以前的事情已随风烟散去,多想无益。
复又轻快起来,赶着早市人渐渐多起来,挤进人流中去了。
华楼挂旗鳞栉比,人声沸,脚踵齐。
店堂琳琅货郎箕,袍袖翻,玉骢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