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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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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城,趙家莊園
冬日已盡,經融雪滋潤的枯木發出了綠芽。陽光灑在半融的積雪上,露出底下黑焦的土壤。仔細一看,莊園裡大部分的樹木枝幹皆有燒灼過後的黑痕。趙家莊園佔地廣闊,十分之九都是用來種植農作、自給自足的田圃,不然就是練武場,真正住人的宅院只有三進,共三十九間房。來訪過的達官貴人,均覺得趙府不像京城的顯赫將戶,倒像是郊區的田莊農戶,曾有人勸過趙充國改建府院,加個假山流水、貼個金箔畫些蝙蝠什麼的,才有富貴之氣,君不見備受王上寵愛的太僕射何紳,在府院裡拚命畫了九千九百隻蝙蝠,當真令人見識了什麼叫法力無邊,不,是福氣無邊,難怪何紳得寵數年不衰,中山國的銀子大半都進了何家倉庫。趙充國卻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矣。趙氏一門不怕死,也沒錢,只盼中山人民安居樂業,國家太平無事,就是趙氏最大的福氣。此言傳到前任中山王耳裡,中山王大大讚許了趙充國一番,並下令何紳撤除府內奢華擺設,何紳表面慚愧,在中山王面前發誓要效法趙家儉樸之風,哄騙昏庸的中山王,骨子裡,何紳恨趙家到極點。
清晨,一名老家人拿著竹枝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去走道上的雪泥,久未開啟的側門「咿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白雪反射的光線,使趙家總管趙興年邁昏花的老眼看不清進來的男子臉孔,隱約只知是個身高八尺的漢子,滿臉鬍渣,衣著破縷。
「欸,趙家沒東西可施捨了,乞大哥,你往別處去吧!」
邋遢漢子卻不停腳,仍然走進趙府。趙興用他一身老骨頭,舉起手中的竹掃,作勢欲擊。
「你…..你想幹什麼?趙家沒東西了,沒聽見嗎?都被你們這些賊禿強盜搶光,被燒光了!」
漢子低沈磁性的聲音笑道:
「才一年沒回來,你就忘了我啦?興叔?」
趙興才認出眼前這個滿身血污的年輕漢子,竟然是四公子趙蕥夫。
「四少爺,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嗚嗚…...傳言說,你跟大老爺都死在王宮了,本來我們都不信,大老爺英明神武,野蠻的域國人都殺不了他,怎麼….怎麼進個宮,就死了呢?直到那天,攝政王宣稱趙家密謀叛變,將大老爺的屍首掛在城門示眾,大夥兒才相信,大夫人眼睛都哭瞎了啊!」
聞言,趙蕥夫一向無謂的臉上出現深沈的悲痛。
興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都站不穩了,趙蕥夫扶著他走進大屋,還一面安慰他:
「興叔,你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不知道人一高興起來會哭成這樣子。等會兒我娘看到我,不就哭得更厲害了?」
聽到趙蕥夫不正經的話,興叔才笑出來。
「四少爺,你老是調皮,你們四兄弟小時候淘氣闖禍時,每回被老夫人打最慘的就是你了。」
說笑間,兩人已進了中堂廳房。正廳中,一名小侍女扶著顫巍巍的老夫人站起來。
老夫人不確定地問:
「四郎,是你嗎?」
趙夫人出身遠東神秘的清邦,傳言是清邦望族,當年對少年遊歷至清邦的趙充國一見鍾情,不顧家人反對,與趙充國私奔回中山國。清邦族人面容不易顯老,多年前,中山國曾鬧了個笑話:中山人以九為尊,是故前任國王中山賓三十九歲大壽時,也是他剛登上王位不久,特意立威,邀請各國王族到中山國參加壽宴,以示國力。壽宴舉行七天七夜,美女、牛羊、美酒不絕於王道,皆為送進王宮以供貴族作樂,席上美女香雲,奢侈浪費程度讓各國使者嘆為觀止。中山賓得意之餘,亦注意到一向神秘的清邦竟然有派使者過來,那人面如冠玉,玉樹臨風,禮官通報是清邦的貴族赤那王。中山賓有孌童癖好,喜愛俊秀少年,對赤那王竟起了邪念,假意喝醉,稱赤那王「愛弟」上前攙扶,赤那王一聽,表情怪異,說:
「在古遠年代,清邦與中山國曾為兄弟之邦,王欲與吾稱兄弟也不是不可。不過,吾已年過半百,比之中山王尚年長十餘歲,中山國不必吃我清邦這口頭上的豆腐。」
一聽心儀的翩翩公子竟然已經老得可以當自己的叔叔,中山賓嚇出一身冷汗,當場搖手否認,與會的貴族莫不對清邦人不老的面貌嘖嘖稱奇。
趙蕥夫記得年前分別時,娘親頭上尚無銀絲,年後歸家,卻見趙夫人已滿頭白髮。一聲熟悉且蒼老的呼喚,終於喚出了趙蕥夫不輕彈的男兒淚。
趙蕥夫雙膝跪地,流淚說道:
「娘,是我,四郎回來了!」
趙夫人說:
「四郎,過來讓我摸摸,真的是四郎嗎?」
趙蕥夫才發現趙夫人的眼睛似乎已經看不見了。他擔心地問:
「娘,妳的眼睛怎麼了?」
旁邊的侍女炎婷說:
「那日公子與老爺的死訊從宮中傳來,夫人就昏倒了。當時還不知道王上已經去世,大公子不放棄希望,他說王上不可能處死忠心耿耿的老爺,是奸人的謠言作祟,他連夜進宮找王上,要為你們求情,誰知道大公子一進宮就被攝政王抓了,說大公子與老爺一起預備謀反。夫人擔憂焦急,每天拜佛,找遍親朋好友,熟的、不熟的宿舊都去拜託,沒人肯幫忙,沒人敢多說一句話。直到老爺的屍首被掛上城牆,大公子也被押往市街處斬,夫人的頭髮白了,眼睛……也哭瞎了。」
趙蕥夫沙啞地說:
「孩兒不孝,在王宮救不得爹爹,娘,您罰我吧!」
趙夫人溫柔地撫摸趙蕥夫的臉,說:
「四郎,你瘦了不少。你爹的死不是你的錯,別自責,你一向是個好孩子。我們趙家男兒,大郎被中山瞿處死,二郎在三年前也戰死沙場了。三郎在東北鎮守邊關,」說到這裡,趙夫人突然冷笑了一下,「中山瞿試圖召三郎回龍城,還強迫我寫家書,用我威脅他回來,他不知道,三郎個性剛強堅毅,為成大事,能忍人之不能忍,如今,三郎應當已收到你爹的死訊,他知道回來一定會被殺,絕不可能回來送死,我的三郎啊……」
趙夫人想起今生可能再也無法見面的三兒,話聲竟無法繼續。
趙蕥夫說:
「娘,您別傷心,三哥是我們兄弟裡最有智謀,武功也最高的,他一定沒事的。您別哭,趙家還有我在呢!」
趙夫人的眼神發光,堅定地說:
「感謝上天讓你還活著,娘再也不會哭了。我還有一個兒子呢!趙家還沒倒,只要有一個人在,趙家就不會倒。四郎,答應娘,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趙蕥夫抹了抹臉,抬頭看了看大廳上面直射下來的日光,環顧左右,笑說:
「有誰能跟我來補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