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红莲》雪衣鸢尾

14、十四、自在青萝，轻似梦

　　接下来的时日，蒙潼的袭击者再未出现过，我便也当沐风不存在。星炼一直很是歉疚，只当自己疏忽大意，中了巫女的着。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躲着星炼。还好，那诡秘傲慢的男子并未再出现，所有的人也都不知情。见过那一场变故的，只有我和沐风俩人。
　　行军的过程中，陆续听到西南的消息。官将军仅以五千守军，困守靖远小郡长达七日，终是未能等到援军，城破后自尽殉国了。
　　除了君易瑶从幽都带出的这一万余大军，还有几路大军十万火急地向靖远行进中。合起来，崇帝七拼八凑，也只不过凑出八万余军队。加上常年松懈，各地士兵素质参差不齐，尽管还未会师，我便看见易瑶时常眉头紧锁。毕竟她的威望比起朝中老将尚嫌不足，忠于先帝的将军们无疑都站在她一边，但不服的人仍是有的。
　　“可恶，要是这个老家伙早点出兵去援，也不至于白白葬送了官老将军。”明非焰恨恨地看着远处已遥遥可见的城郭，咬牙道。
　　十日的急行军后，终于赶到了位于西南与天佑腹地交界处的松言郡。这里同是一座戍边要塞，驻扎着名动天下的归海军团。掌印的岳行周将军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以归海军团四万之众，去硬撼蒙潼十万大军，只不过是明非焰怒极的牢骚罢了。这位岳狐狸明知靖远守不住，干脆就龟缩在松言。
　　一到松言，岳狐狸倒是知趣得很，早早就派人来迎。君易瑶携着军中大小将领一早进了将军府，除了熟知军略的明非焰跟了去之外，我和其余人一起在城东等候。
　　这松言除了是一座军事要塞，还是天佑商旅进出的绝佳中转之所。天佑的西南大门分布有不少要塞，组成了一个防御网。松言相对而言靠近内圈，因而这里的人民倏无忧战之虑，烟火自然，气氛平和。我缓缓从车上走下，星炼亦翻身下马，月牙儿般的细长眼睛里有七分内疚，三分讨好：“蓝姐姐，坐了这么多天，可是气闷了？”
　　我瞥瞥他那灿若春花的笑颜，脑海中却总浮现出那傲然而冰冷的眼睛。无趣地摆摆手：“虽然有点闷，但也不敢乱跑。星炼，为何总是不见小浅的影子？”
　　少年一笑道：“那家伙不听话得紧，从来不肯安分待在我身边的。只是小浅是神兽，真有危险，还是会听从我的召唤回来的。再说了，神器也不用总显摆啊。蓝姐姐的珈蓝，明大哥的血刃，也没有整天拿在手上吧。”
　　我不禁被逗得呵呵笑起来。几日的压抑，总算是稍有缓解。快要入夏，蝉鸣鸟叫声不绝于耳。大团大团的杨絮如同细密轻浅的雪花，随风起舞。
　　等待的时候甚是无聊。我望向我带来的族人聚集之处，治愈此次出战的人中，女子便占了小半之数。大多数人都同我一般，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军中之苦。虽然隐族性子皆极其坚忍，毕竟也有个极限。他们出众的乃是灵力，而非孔武有力的四肢。
　　向星炼示意后，我步向治愈族人们休息的空地。见我过来，族人纷纷站起向我行礼。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笑道：“月优姐姐，这几日辛苦你了。”
　　一身劲装，清爽利落的女子微笑着对我行礼。她是我的堂姐姐，自小在族里便极受欢迎。因为性子活泼，倒是隐隐有大姐的气势。因而这次出征，我也将她一起带上。一路上多亏她的约束，让我这个半调子的司祭坐得极为安稳。
　　蓝月优环视一下场地，凝重道：“月司祭，这几日赶路下来，族中男子倒还好，姐妹们是真受不了了。再赶几日，怕是普通士兵们没事，我们这些医师要先倒下了。”
　　“这我也做不了主。”我只得安抚她的担忧。“但是靖远既然已破，蒙潼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是粮草丰沛的松言。我看主将们多半打的是以逸待劳的主意。起码近日内，是不会有奔波之劳了。”
　　蓝月优俏脸上忧虑之色稍缓。安抚了下其他的族人以后，回到星炼身边。星炼饶有兴趣地问我：“蓝姐姐，最近怎么不见你的英灵？”
　　我抬头望望天色，碧蓝如洗，晴暖正方好，偏偏有小虫在耳边叽叽喳喳：“我不许他借用灵力，自然出不来。”
　　忘了吧，忘了吧。倾昕不知何时会再出现，我只能尽力多贪得几分安好。
　　就算软弱，就算逃避，也不想再靠近那个男子。
　　只是，那倔强的女子带给我的梦，我仍想继续完成。那渴望已经刻入我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像一场如山倒的大病，怎样也抽不出丝毫。
　　“蓝姐姐知道为什么治愈司祭卸任后也从未有过婚嫁吗？”少年也昂首看着天空，眸中有云卷云舒。“起初，我是不懂的。但是见过了他，便懂了。”
　　懂了什么？我淡淡地看沐风一眼。那凝视的目光执着地投注在我的身上，仿佛在守护着我。我已经习惯于忽略这视线，但是偶尔看到，心头依然微疼。
　　这么长久的岁月也无法抹去你对那女子的思恋吗？或许那临终时淡然的一瞥，早成为你浓于重墨的痛，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捕捉她的一片衣角。
　　不如不识绮罗香。
　　对不起，我不是倾雪刃。不是那个你朝朝暮暮想着的女子。
　　“星炼的生辰是天佑465年吧。”我微叹口气。“驭魂可没有不许婚嫁的规矩，星炼已满十六了，待得平息这战事，也该寻个中意的姑娘成家了啊。”
　　少年微扬嘴角，笑容似比那湖畔杨柳更加柔软：“蓝姐姐何必着急，明大哥早过弱冠，不也逍遥得紧。况且，”柳眉一挑，万般风情勾人心魄。“寻常女子见了我，岂不自卑？”
　　我不禁笑起来。妖精，真是祸国殃民的妖精。
　　等待时间久了，不由后悔怎么没跟着君大元帅进那城主府。就算是鸿门宴，也比这闲来无事精采得多。
　　正午刚过，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跟驻守的谢毅将军打了招呼，我便伙同星炼，很不义气地抛下大军，钻进城里觅食去。这里毕竟天高皇帝远，百姓们对于隐族并不如幽都那样讳莫如深。于是走着走着，我便发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髫龄孩童，花季少女，年轻俊杰，中年大妈，甚至茶水摊的阿婆都开始向着这边鬼鬼祟随地挤眉弄眼。我诧异地对星炼耳语：“星炼，这松言城气氛怎么怪怪的？”
　　还好少年虽比我小上三岁，个子却与我几乎持平。少年也低声道：“别怕，想必是他们没有见过隐族之人，新鲜罢了。”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着行色诡秘的人群，怯怯地抛出一个微笑。“嗷...”人们顿时群情激奋起来。我吓得头皮发麻，拉起星炼快步大走。找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面摊，星炼不大情愿。毕竟跟明非焰相交多年，若不是必要，是不想碰这些粗糙食物的。行军中吃了那么些天军粮，早就想打打牙祭。我却对这些民间吃食很感兴趣，硬是拉着星炼坐了下来。
　　老板是个很是热情的大叔，见我们落座赶紧过来，擦擦手上的粉面招呼：“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的手擀面可是颇有口碑。客官是想要什么卤？牛肉羊肉臊子应有尽有，也有素面。”
　　星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一碗素面。”我也微笑着跟老板招呼：“我要牛肉面。”
　　“得嘞！”老板喜气洋洋地答。双手缭乱如麻，搓着面团。不多时，面条就下了锅。我兴致大涨地观看老板下面，突然感到星炼在轻拽我的袖子。疑惑地顺着星炼的目光环视一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小小的面摊已经坐得水泄不通，我和星炼仿佛成了任人观赏的珍禽异兽。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几位长舌妇震耳欲聋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飘入我耳中：“啧啧，咱们小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标致的人儿...我看那姑娘，怕是比咱们岳大小姐还要美上几分呐...”
　　表情僵硬，冷汗涔涔。星炼托着腮，一脸同情地看我。
　　“还有那少年郎，若不是男儿装束，真要人误以为是个绝代妖姬啊，说是美若天仙也不为过呀...”
　　这回换我似笑非笑地同面部表情扭曲的妖姬弟弟。
　　“哎呀，那少年郎一笑，可是差点勾去了人的魂儿呢...”
　　“看样子是姐弟呀，虽然都容貌绝世，可是却不太想象。莫不是私奔出来的吧...”
　　我一边赞叹这些百姓丰富的想象力，一边观赏星炼越来越扭曲的面皮。好在面终于好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一上桌，成功转移了少年的注意力。星炼愤愤地瞥了周围一眼，才抄起筷子。
　　我看了看面前的大碗，几大片鲜嫩的牛肉均匀盖在面上，几片碧绿的菜叶加以点缀，红绿交映，诱人极了。我端起碗吸了口汤，恩，鲜美得很。挑起几根面条，不同于家里常吃的龙须面，这面浑圆溜滑，吃上去很是带劲。
　　看来这松言郡也算是富庶，至少从开放的民风就看得出来。星炼尝了两口，似也意外，不比刚才的兴味索然，认真吃了起来。
　　正吃着，却听见人群一阵骚动。我们若无其事，却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嗓音，在众多嘈杂的声音里显得分外悦耳：“咦，今天赵大叔这里人怎么这么多呢？”
　　“呀。”少女似乎发现了什么。接着细小的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两位…可是跟随无涯殿下来的隐族大人？”
　　抬起头，看见一张清丽的少女容颜，明眸顾盼流转，只是肤色教常人更加雪白。身形纤细，柳腰不堪盈握，渐暖的天，却披了件银白狐皮大氅，富贵之态昭然。
　　少女的微笑甜美纯真，望着我们道：“无涯殿下和一干将领现都在城主府。我看这位姐姐很是亲切呢，不如哥哥姐姐一起去我家做客吧？”然后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明大哥在那里可是闷得很，怨气冲天呢。”
　　她家？城主府？
　　想了想便了然了。恐怕这小姑娘就是早听过的岳狐狸的独生女，岳青萝。小姑娘倒也胡闹，听了明非焰的牢骚，居然跑出来大海捞针一般地寻人。也算她好运，竟然真碰上了我和星炼这两只闲云野鹤。
　　“你便是青萝妹妹？”就身份而言，我唤她一声妹妹并不过分。
　　少女点点头，明眸中有着期盼。我对少女纯洁的眼神毫无抵抗力，只好点头。星炼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少女见我们应允，顿时喜形于色：“姐姐肯答应真是太好了。青萝这就带你们回去。”
　　“等等...”星炼打断岳青萝的兴奋，“该不是走路出来的吧？”
　　少女闻言，粉嫩的脸上泛出羞赧之色：“是我大意了，我当然不是走着出来的。”说着啪啪地击了两下掌，叫道：“小安？”
　　“属下在。”围观的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子，向着岳青萝行了一礼。“车已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