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朝歌》玉中石

11、比翼鸟

　　那个诡异的城主倒没有骗她。第二天，嘉木就在晓紫的带领下，第一次踏出了她的囚房。
　　嘉木并不知道这座城到底有多大，但出了门，着实有些惊诧。在茫茫沙洲腹地，竟然有这种绿荫环绕的地方。并不是沙漠上常见的胡杨，而是松柏之类的植物，间或有些花草藤蔓，一条细细涓流静静流淌。倘若不知，定然还会以为是到了江南。
　　只不过，与这环境不相称的是，偶尔来往的城民，各个神色冷漠，即使悄然瞥向她的眼神，也都是麻木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这整座城的人，都与那冷漠城主一样，如此寒凉，甚至连三五岁的小儿，都没有稚气怜爱的童真。
　　不过是千余人的孤城，除了那座城堡，就只有几处相接的宅子，自然不会有什么集市。
　　嘉木本来确是想趁此寻找逃离的机会，但出来后才发觉，即使没有人拦阻，她也确实是走不出这地方的——因为她根本没办法在这个地方辨清方向。
　　嘉木之前同她十八般武艺皆通的师傅流云习过一些堪舆之术，对方向的辨别十分熟稔。可现下，她站在这座鬼魅的城中，即使日照当空，竟然也没办法分清方向。
　　就好像，在这里，一切都是错乱的。
　　走了几个地方，嘉木忽然想什么似的问晓紫：“晓紫，城中有山吗？”
　　“有的，就在城堡的后面。”晓紫回身指了指刚刚来的方向，“小姐是要去爬山吗？”
　　她顺着她的方向转身，才发觉，在城堡后面，果然有一座小山，不算高，但是应该足够她用来辨明方向。
　　她蹙眉低头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晓紫的话。

　　让嘉木略微有些失望的是，这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山，但并不是常见的连绵山脉中的一支，只是座独立小坡，三面环绕，中间是一潭深幽湖水。
　　好在还能让她登高望远。
　　嘉木自然不是弱质女流，不过没料到的是，晓紫这看似柔弱的小丫头，竟然不输她。两人爬到半山之中，她竟然也只面色微微带红。
　　兴许是山涧气息使嘉木心胸开阔，暂时忘却了烦恼。一时兴起，便使劲往上跑，朝晓紫喊：“晓紫，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山顶？”
　　晓紫先是愣了一下，见嘉木回头对她笑，不由地也豁然开朗，朝她追来。
　　两人跑上山顶，都是气喘吁吁，看着对方的流汗红着脸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嘉木见晓紫红红的笑靥，忽然觉不出是该欣喜还是心酸，这分明才是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本来的样子。
　　晓紫显然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大概只是觉得跑动过后，浑身舒畅，也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满脸都是少女的天真。

　　片刻，嘉木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转了转身，却发觉这山顶四下望去，竟是被裹在云雾之中，哪里能让她辨清方向。
　　她顿时觉得心灰意冷，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被掐断。
　　“小姐，你怎么了？”晓紫显然察觉她的异样。
　　“没……没什么。”嘉木闭上眼睛重重摇头。其实她倒不怕晓紫知道她上山的目的，只是觉得自己打着上山观测方向的算盘，却一无所获，实在有些颜面无存。
　　就在嘉木闭上眼睛的刹那，山林中忽然想起一阵怪异的鸟鸣，惊得她又不得不睁开眼。
　　“蛮蛮，是蛮蛮。”一旁的晓紫立刻兴奋起来，拉着她大叫。
　　一时不明所以，嘉木只下意识顺着鸟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从山顶周围的云雾中，飞出两只漂亮的鸟，羽色洁白如雪。
　　说是两只，似乎又不尽然，因为这两只鸟几乎是贴在一起，只露出各自一只翅膀。
　　“真的是蛮蛮。”晓紫再一次兴奋叫道。
　　嘉木见她兴奋，好奇心使然，也学她睁大眼睛，想看清这两只鸟到底有什么特别。
　　等她真正看清，这才发现，原来这两只鸟根本就是连在一起，各自本就只有一只翅膀。
　　蛮蛮。她在脑子认真想了想这两个字，不想则已，仔细一想，竟然真的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
　　可不就是比翼鸟吗？
　　嘉木原以为，所谓比翼鸟，不过是古人编故事偏偏少女的玩意，哪知，这世界上真的有这玩意存在。
　　看来，这世界果真没有凭空想出来的东西。
　　“小姐，真的是蛮蛮。”晓紫拉着她放低了声音，只是还是听得出里面的兴奋，“我听大人说过，这种鸟是有情人所化而成，一旦出现，必然预示着近处有上天注定的有情人。但我也只是听过，没想到今天竟然亲眼见到。看来小姐真的不是寻常人。”
　　对于她的这种赞誉，嘉木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她倒是宁愿自己寻常些，这样便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座孤城做什么劳什子的人祭。
　　她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想来，即使这附近有什么神仙眷侣，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连命都快没了的未婚姑娘罢了。
　　嘉木颇有些忧伤地抬头，却见那两只鸟，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啼叫着在她头顶盘旋片刻。片刻，才翩然飞入云层，消失不见。
　　晓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她，脸微微有些发红，犹疑着开口：“小姐，你有心上人吗？”
　　嘉木愣了下，虽然发问的是个小姑娘，可还是觉得这个问题让她有些为难，便笑着反问她：“那你呢？晓紫，你有心上人吗？”
　　晓紫的脸于是更红了，沉默了片刻，才黯然开口：“有的，是我的阿南哥哥，不过，他去年被土匪杀死了。”
　　“土匪？土匪怎么能进小孤城？”
　　“不是他们进来，是我们出去。小孤城虽然水土丰沃，可很多东西还是要靠与外面的商人交换。去年我和阿南哥哥他们出去时，遇上了土匪，阿南哥哥为了救我，被土匪杀死了。”
　　原来，冷漠如斯的小孤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嘉木正要表达她的感叹，晓紫忽然又咬了咬嘴唇，笑了出来：“不过，城主说我们小孤城的人是不可以哭的。”
　　于是她的一腔感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只觉得有些难过：“晓紫——”
　　“我没事的。小姐，你也有心上人的吧？你看蛮蛮出现了，说不准就是预示着你和你的心上人呢。”
　　这个她第一眼觉得冷漠的小姑娘，其实也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姑娘。
　　被她这么一说，嘉木心里有些酸，又不免觉得好笑，想了想，开口：“晓紫，你说的没错，我是有心上人。”
　　“小姐这么漂亮，小姐的心上人也一定是不寻常的吧？”
　　“嗯。”嘉木点点头，想了想道，“他有很好看的眉眼，可是不常笑，倒是经常皱眉，似乎有化不掉的哀愁；他很温柔，我不开心时，他就会哄我；他总会保护我，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原来如此。有些事情她从未深思，待到静心稍稍一想，便豁然开朗。虽然未经世事，但她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现在想来，竟是这么简单明了。
　　“哦。”晓紫应了声，却在许久之后才继续开口，“如果小姐不是老巫师算出祭祀灵风玦的人选，晓紫一定会带你走出小孤城，让你去寻找你的心上人。”
　　嘉木心里稍稍一怔：“这不是你力所能及的。”
　　其实她最初何尝没有过想利用她的念头，只是她又怎能真的忍心去害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下山时，晓紫明显与嘉木亲近了许多，甚至会主动同她说话。
　　只是此时的嘉木却没了多少兴致，山上环绕的云雾断了她最后一条路，她又怎么能提起兴致。
　　下山之后，她也不想即刻回那座鬼魅的城堡，她实在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想想到底该怎么走。便打发晓紫先回去，见她犹豫不决，便笑：“难道你怕我逃跑了不成？”
　　晓紫连连摇头：“不是，只是小姐你一个人待得太晚，这里虽然离城堡不远，但是到了晚上不安全。”
　　“不安全？”
　　“这里晚上不会有人出入，因为有狼。”
　　“狼？”嘉木疑惑，倘若有狼，晓紫怎么会领着她来这里？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里的狼只偶尔的晚上才出现。为了安全，小姐还是跟我一块回去吧。”
　　“放心，我一定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去，我就在这湖边坐坐，你回去直接告诉你们城主就好。”
　　晓紫见她坚决，也不好在说什么，踌躇了片刻，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此时的嘉木其实特别乱，一来是因为刚刚山顶的遭遇让她实在失望透顶，二来是因为明确了自己的心思，想要离开这座鬼魅之城的想法便再次汹涌而出。
　　她必须离开这里。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云层，比翼鸟，如果真的因她而来，能否为她指明一条方向？
　　等到嘉木从沉思中回过神，方才发觉太阳已经落山，周遭天色变得灰蒙蒙，温度在此时降了少许。
　　可大致是内心太过烦乱，只觉得全身燥热，干脆跳进湖中浅处，让自己清醒。
　　冰凉的湖水果真让嘉木平静许多，就连思维都在飘浮，慢慢越走越深，让水暂时渐渐淹没自己。
　　她想起，十五岁时，流云带着她和天赐去湖中划船。因为贪玩，不甚跌入了湖中。
　　她自幼长在长安城中的大宅，自然不懂水性，落入水中的那刻，只觉得四面涌来的湖水让她陷入一片黑暗。她之前从未经历这种恐惧，甚至连挣扎都忘记，只任凭黑暗将她包裹。但这黑暗只持续片刻，一只沉稳有力的臂膀便将我揽住，带离水中，光明再现。
　　她一直记得那种感觉，灭顶的恐惧因为一只手臂的力量，被通通驱赶。
　　湖水逐渐淹没她的头，一旦屏住呼吸，闭上眼，那种恐惧又一次上演。
　　流云，你的手会不会再次出现？

作者有话说

　　还米人看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