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道是无心却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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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溯廿六年四月辛卯，帝薨于寰宸殿，谥武德。五月癸巳，葬白陵。次日太子魅云离即位，改年号元未。
——《魅书•白帝本传》
戌时，文锦阁内仍是一片灯火通明。偌大的厅堂内只有一个孑然的身影。还未换去朝服的魅云离面有倦色的看着手中的信帛，良久。
“影。”他抬起一手扶额，出声唤到。
一个黑影隐隐绰绰的在他面前显现出来，云离不由得皱皱眉头，“又是这样子。朕说过很多次了，即使是十八影卫之首，在宫内也毋须如此夸张。”
黑影慢慢的凝聚起来，有了人的眉目形状，发出了略有些含混的声音，“陛下，臣等必须随时保证您的安全。”
云离不出声的叹了口气，扁了嘴角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有模有样。你若能将平日里勾搭女子的一半心性用到保护朕上，朕就不会出事。”
黑影好容易凝结成的样子又散了开来，颇有些期期艾艾有难言之隐的形状。
云离抿了抿唇，终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副模样，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怕不是被你打死的，而是被你吓死了。”饶有兴趣的看了那黑影无所适从的摸样一会儿，渐渐收了笑容，目光一黯，有些无聊的挥手一摆，“罢了，谁叫你练得是这般稀奇古怪的功夫。朕这次叫你出来是要说正事。父皇去得匆忙，是幸事也是不幸事，你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厉害的。之前吩咐你做的那些事……现在这一团乱麻的形式看来也不必做了。”
影重又凝成人的摸样，低首沉声到，“属下明白，只是行家那边，若无人监管，怕是会出乱子。”
云离凤目一眯，“哦？”
影凭空一指，一个小小的盒子便出现在云离面前的案上，“此乃今日行家家主交与臣内线的玩意，臣虽不甚明其意，却识得这是先皇后的物事。”
话语刚落，面前君王的气息猛然一乱，影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他向盒子伸出的手猝然而止，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一思忖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臣幼时学艺，为完成师命，曾易容潜入宫中，这块玉佩是当时路过婉芝宫无意中看到先皇后……”
“唔……”影略慌乱的声音被云离低低的叹息声打断了，“毋须慌张，朕并非在怀疑你。只是，那行无忌如何能将此等重要的物事交与外人？只怕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影略疑惑的抬头，只见面前的少年帝王重又伸出手去，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嘴角挂了莫测的浅笑，明黄的发冠微微一晃。
云离轻轻抚摸着锦盒，却不打开，目光微微抬起看向影，沉吟片刻后道，“这边的事还是先放放再说。那封密诏已于今晨到你手上，依了上面的说法，吩咐十八影卫分头去做。”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人手不够，自拿了金牌去语家要人即可。”
“臣遵旨！”黑影晃动了几下，像是雀跃了一番，随即平静了下来，“但是其上并无交代应从何做起。”
云离闻言微微一愣。出于对父皇身旁十八影卫的信任，他一反常态，并未打开看过那封密诏。婉芝宫虽荒废许久却一直整洁如旧，行家虽然不再有皇亲国戚的尊贵，却也仍然圣宠不衰——毋须诘问，父皇的心思他多少也是了解的。父皇临终前的嘱咐再次在脑海中回响，云离定了定心神，努力集中精神。
“臣以为，先皇是要陛下来定夺此事的。”影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团模糊的黑影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出声响，外人看来还是有些瘆人的。云离皱皱眉头，还是未曾开口要求他去了秘术显出真身。
缓缓放下手中的锦盒，拿过案几上放着的一封封口的信函，掷了过去，“这是父皇交代了给你的，若是不明白那封密诏的内容，便以此为据。”
“臣遵旨！”黑影陡然一卷，那信函便如融化了一般消失不见。云离无奈的扁了扁嘴角，心想这个混蛋绝对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功。
“臣还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就快讲！” 正在沮丧间又听到他沉闷的声音，云离有些做恼，停下了伸向锦盒的手，目光一厉。
“陛下的武功还是要练练啊，不能老靠着陆大哥保护，弄得臣等都不好安排任务了……”
云离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十八影卫很闲么，要不要朕……”
“臣告退！”一眨眼的功夫，本就模糊的黑影便化作烟雾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含着戏谑和笑意的声音。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果然要找个人管管才成。”云离干咳了两声，像是安慰自己一样低声说着，拿过桌上的锦盒，缓缓的打开。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白玉佩，上好的羊脂玉，雕着栀子花的纹路，显是被人戴久了，磨出了温润的光泽。云离颤颤的伸出手去，摩挲着熟悉的花纹。不知是不是错觉，本应许久没有近过身的玉佩上似乎还有着上一任主人的余温。
云离阖上了眼睛。十多年过去了，熟悉又陌生的物事重又回到了他手中。只不知道这该是喜，或是悲。
“行家……行无忌……啊……”
魅朝太祖建国之时距今已逾百年，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慢慢的还是有了世家之说。而行家乃是六大世家人丁最旺的一支。前朝本是独善其身的隐士，末年乱世之时慧眼独具选择了辅佐当时起兵云州的太祖，助其打得天下之后留书一封，便重又退隐，只受了永乐侯的封号，不涉朝政。而后的这百余年间，行家也的确守住了那个承诺，男子入仕官从未超三品，每每帝王封赏，总是谦而不受；虽不时有女儿进宫为妃，却也都恪守本分，从未逾矩。
那行家先祖留下的书信云离也曾看过，并不很长，只是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一些自己举荐的治世人才以及自己年老不堪胜任宰辅之职的请辞意愿。文中那些云离耳熟能详的名字曾令他惊诧无比，原来那些留名青史的治世文臣，大都都是行家引荐的。父皇将书信收回时曾感慨，若行家一直都能有如此人一般的见识和胸襟，这天下与他们共享也无妨。当时的自己被那行笔之间的潇洒意气所震撼，对行老先生也是倾慕不已，只恨自己生晚了年代，不曾见识那样的绝代风华那样的淡泊名利。
而直到自己坐到那龙椅之上时，才知道为何行家这般低调行事，依旧躲不过皇家的猜忌；才明白为何行家先祖定下了那样刻薄的承诺，原不过是为了保家人一个平安；才理解那书信的字里行间，除了藏掖不住的才识胆略，还有的那份对于自身处境的无奈。单看现任少家主行无忌，年纪虽轻，只在朝堂上一立，未曾开口未曾参与国事，便有无数人自愿追随，以做行家门生为荣。传位诏书宣读之后，明眼人不难发现，朝臣大多是在行无忌等世家官僚下拜之后才纷纷叩首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还仅一个完全没有兵权在手的行家，若是算上那些后起的泠家、宁家、佳家、千家、亦家，这朝堂之莫测更甚。难怪父皇会叮嘱一定不能掉以轻心，用之并防之。
只是这行无忌的态度，真真让人难以揣测啊。本想着这些即使是父皇在世也要让之三分的名门望族，哪能轻易就让刚刚即位势单力薄“年少无知”的自己打破了进去。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以这样的形式为自己送来了这件信物。云离摇摇头，似是想甩去那种无力感。这家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此刻送来这样的信物是想表明忠心还是想要挟天子令诸侯根本无从判断。
这样的无奈还真真是令人不安，云离轻锁着眉头，有些怔忪的看着影消失的地方。
不过细细想来，若是一般的程度，也的确当不起“开国第一家”的称号，这场权力的游戏也就丧失了乐趣。皇室子息一直不多，没有了宫廷的内斗，再没有些权臣的调剂，安乐的环境只会让皇家慢慢的生养出没用的蠹虫。
手中的玉佩已被攥得温热，云离收回纷乱的思绪，把玉佩收入怀中，将合上的锦盒往几上一掷。
夹在撞击声中的却有“嗒”的一声轻响，似是机簧的声音。云离脸色一变，屏了呼吸眯了眼睛向面前案几看去，心下自责了不下一万遍为何要早早的将影赶走。
却是那锦盒底部弹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云离仍是不敢大意，吞了一颗陆侍卫给的解毒丸，带了怀中藏着的天蚕丝手套，才伸手拿过盒子，拉开暗格。
里面是一张折得十分细致的薄薄的绢纸。云离小心的展开来看，是一封类似于家书的信件。不由得又惊又喜，熟悉的娟秀字迹，竟同母后的如出一辙。
心念一转，未曾细看便将其收拢放回暗格。这个盒子是影卫传到她手上的，也就是说中途已经中转了很多人。这个暗格的机簧虽然精巧，却不能保证无人发现，一旦已经有人暗中做了手脚，那么这个东西就不再可信。他手下用力，将暗格往回按去。
反复几回，却始终未能将锦盒恢复原样。云离心下一松却又一紧，行无忌行事果然谨慎，但是谨慎到如此地步，甚至算计到了帝王的猜疑，那是多么可怕的程度。
云离喟然一叹，将绢纸重又取出，细细读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道是无心却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