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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梅花三弄 ...

  •   清早,纨月迷迷糊糊间感觉船在摇摇摆摆地晃着,幽幽醒来,只觉得空气中一阵阵寒冷。纨月缩了缩脖子,整个身子在棉被中团成一团。半响,才从被子爬出来。穿上衣裳,走出船舱,纨月顿时愣住了。

      船已经缓缓驶入长江,江面风平浪静,天空还撒着扬扬的白雪,风卷飞花,落入水中,顷刻间不见了踪影了,不知是雪化成了水,还是水溶了雪。最奇特的是两岸四周,小船艄公,天地苍苍间,一片白茫茫,昨日萧条的房屋、老树、田舍全被这一片白色重重包围。纨月心头一喜,看着飞飞扬扬的白雪,不禁想到那个以咏雪出名的谢家女郎,于是吟道:
      千里江雪万里寒,
      琼花珠蕊晓来看。
      因将柳絮风中拟,
      才女名声后世传。

      身后传来吱吱的踩雪声,纨月回身相看,见兰伯卿依旧那一身蓝锦衣白玉带,正款款走来。纨月俏脸微微一红,便转过头去。

      兰伯卿笑道:“纨月精岐黄之术,通五行八卦,不想还能吟诗作赋。”

      纨月羞道:“兰大哥可别取笑人,纨月不过是看了几本诗书,怎能算会吟诗。”

      “伯卿深知纨月之能,可不敢小觑。”兰伯卿一边说一边走上船头,双手背立,任雪花飘落在眉眼发梢,不忍拂去那肩头一瓣,只呆呆地望着长江那边,不再言语。

      气氛顿时略显尴尬,纨月上前也不是,回身也不是,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伸出手掌,只让雪花落入掌中,看那白色渐渐变透,透成水,在掌心凝成一粒玉珠,晶莹地不占一丝凡尘杂念。纨月在心里轻叹一声道:
      雪入掌心化成水,情到深处绕成丝。
      千头丝,万头绪,最难理却心头思。
      古人道,你既无心我便休,我苏纨月不过是个过客,还是趁用情未深,及早斩断吧。从今往后,只当你是大哥便了。

      “兰大哥,过了江便是暨阳郡了吧?”纨月放下心中愁绪,便觉得有些豁然,连语气也清爽了不少。

      兰伯卿笑道:“是啊,这段江面有三里宽,一个时辰便能过江了。过江后有快马等候,往南二十里便是兰府了。”

      纨月笑道:“好啊,在水上漂泊了近两个月,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

      果然,江南岸,两名兰府家仆带着马匹车盖站立于寒风冷雪之中。兰伯卿归家心切,吩咐几句便让纨月上车疾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纨月从车中下来,见一座宅子映入眼帘,不禁欣喜。白墙重重,古朴雅致,木刻砖雕,轻巧精致,红门敞开,青松摇摆,与那白雪相映,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图画。那细腻、雅致的风格让人惊叹,长安韩府与之相比,多了富贵,却失了精巧。

      纨月正细细看着,见一名老仆走了出来,吩咐人牵过马,对兰伯卿弯腰作了一揖,边说道:“少爷长途跋涉辛苦了,老爷已在书房等候了。”兰伯卿单手轻轻一扶,说道:“成叔勿需如此。伯卿乃是晚辈。”接着,将老仆带到纨月身旁,又说道:“成叔,这是苏姑娘,是邙山秦神医的后人。”那老仆眼睛一亮,将纨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说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得秦神医真传,我家二少爷可就有救了。老仆兰成先替二少爷谢过了。”

      纨月听罢,心中隐隐不安,生怕先生名声在外,被自己给坏了,于是说道:“成伯伯客气了,我不过跟着我家先生背了几年药篓子,说起医术还不及先生万分之一。成伯伯如此说,倒让纨月惭愧不已。”

      三人正说着,见大门口一道红影飘然而出。纨月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美貌年轻女子,披着猩红斗篷罩,罩下一张鹅蛋脸,竟白的与那地上的雪一般,黑宝石般的大眼,盈盈有光。丹唇微启,皓齿外露。斗篷下鹅黄色锦缎子,衬得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那女子见兰伯卿目光飘来,两颊便染上一层红晕,眼神婉转,嘴角露笑,款款而行,步摇得宝髻玲珑,裙拖得环佩叮咚,柔声道:“阿卿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去将近半年,辛苦了。”

      兰伯卿微微一笑道:“木柔,让你担心了。”

      纨月心头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一颤一颤的,心中暗道,竟有如此美貌温柔的女子,体态秀雅绝俗,说话莺声燕语,也许只有江南才能养出如此女儿吧。

      那女子见一个年轻姑娘俏盈盈站在兰伯卿身旁,脸上不觉一愣,又见兰伯卿对其说话时亲切摸样,眼神中便带着三分戒备,面上却笑道:“阿卿哥,这位姑娘是……”

      兰伯卿暗自轻叹一声,而后对那女子道:“木柔,这是纨月姑娘,是秦神医的后人,我特地请来给二弟治病的。”又对纨月道:“纨月,这是王家小姐王木柔,也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那王木柔嫣然一笑,抓起纨月的道:“好一个清丽的小姑娘,想不到纨月妹妹如此年轻,竟是神医后人,这下仲夷可有救了。”

      纨月愣愣地见眼前软语绵绵的王木柔,又想,也只有这样貌美性柔的女子堪配兰大哥。兰大哥,你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真男子,一路上你若对我情意绵绵,此刻在我苏纨月的眼中,恐怕要一文不值了。想到此,顿时豁然开朗,心中也轻松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木柔姐姐过奖了,以后叫我纨月便可。”

      兰伯卿道:“成叔,纨月的房间可准备妥当了?”

      兰成道:“按大少爷吩咐,早已妥当。”

      “好。大家别站在这风雪中了。木柔,帮我安置一下纨月,成叔,我要去见爹,你随我去。纨月,长途跋涉,你先休息一下,午时自有人来伺候,在府中不必拘束,随意便可。”

      纨月谢过,兰伯卿微微一点头,掀起长袍一角,快步而去。那王木柔更是目光相随,直到转角不见了,才回转眼神,见纨月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禁涨红了脸颊。纨月对着王木柔嫣然一笑,眼中满是真诚的笑意。

      纨月跟随在王木柔一侧,穿行在庭院回廊之中。刚进得院来,见青松覆着白雪,假山披着素裘,隐隐还有一股淡香。纨月环顾四周,除了红廊白雪,却无其他,便问道:“这是什么香?似乎是梅花,怎么没见着梅花?”

      “未见花开,先闻其香。”王木柔笑道:“仲夷院中的红梅花想必开得很灿烂了。”

      仲夷院?想来应是二公子的住所,兰仲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木柔姐姐,那二公子如今病情如何?”

      “妹妹不必着急,今日刚到,歇息一番,明日再去瞧病。你的住所离仲夷的兰庭院很近,就是方便给仲夷瞧病特地安排的。”

      纨月听王木柔左一声仲夷,右一声阿卿哥,便轻声问道:“听姐姐的口气,对兰府二位公子都很熟悉?”

      王木柔嘴角微微上翘,说道:“妹妹不知,我八岁那年同父母亲到暨阳县,那时便认识了他……他兄弟二人。”王木柔说道此处,脸色一红。纨月暗自微笑,却也不打岔,听那王木柔继续柔声道:“那时,仲夷刚被兰老爷接回府,性格孤僻,不爱搭理人。后来才知,仲夷是兰老爷外面的私生子,从小受了不少苦,所以性格很冷淡,可能兰老爷和阿卿哥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倒是宠爱有加,几乎是百依百顺。”

      “原来如此。”纨月喃喃说着,又问道,“木柔姐姐既然跟兰大哥青梅竹马,又互有情意,为何此时还不成婚呢?”王木柔听罢,随即低下了头,脸羞得通红,微嗔道:“纨月妹妹!”纨月见她一副娇羞模样,甚是可爱娇美,微笑不语,只等她回答。

      王木柔侧眼相看,见纨月面带微笑,一副真心真意的模样,倒不似装出来的,于是微微一笑,细声细语的说道:“三年前,我正满十五,阿卿哥十八,本来已是定下日子的,不料母亲病重,药石无灵便撒手人寰,之后又守孝三年,之后阿卿哥又外出寻药,就……。”

      纨月赞道:“原来如此,兰大哥如此重情义,倒配得上木柔姐姐这水样般的人物。”王木柔羞涩一笑,一张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到住处,二人对坐而谈,纨月说起与兰伯卿如何相识,如何来到江南,王木柔则谈江南名胜,水乡柔美,二人越说越有相见恨晚之感。王木柔心中暗道,如此清丽的小妹妹聪慧可人,看起来与阿卿哥也是初相识,起初心怀芥蒂,当真是不应该。而纨月则暗想,这般温柔美丽,软语细细,果真人如其名。自起哥哥走后,再无人亲近,这人若真是我姐姐该多好。

      正说到兴处,一名丫鬟前来,告知午饭已准备妥当,老爷请两位姑娘上前厅用餐。王木柔听罢,笑着说道:“纨月妹妹,我到兰府已半日了,恐爹爹在家挂念,该回去了。”

      纨月道:“姐姐不上前厅么?你跟伯卿哥哥还没说上几句话呢。”那丫鬟一听,捂着嘴偷偷笑了几声。王木柔本就心中想着此事,被纨月道出,又被丫鬟笑话,登时秀眉微蹙,佯装生气,嗔道:“哪里有话说。”接着对那丫鬟道:“婷儿,去,让阿秀准备一下,我要回王府了。”话音刚落,便拿起斗篷要出门去。

      纨月立即上前抓着绣袍道:“木柔姐姐,纨月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难得跟姐姐说得上几句话,以后可要常来看看我,还有兰大哥。”

      王木柔嘴边含笑,轻轻“嗯”一声,算是答应了。一边穿上斗篷,一边又说道:“婷儿,我就在门房处,叫阿秀快来。”话音刚落,便袅袅挪挪地出了房去。

      那婷儿既要领着纨月上前厅,又要去通知阿秀回王府,便左右分身不得。纨月道:“婷儿,你告诉我如何去前厅,你自去通知阿秀吧。”婷儿思量片刻,便指了条路给纨月。

      纨月见天色渐渐开晴,雪也不再下了,只是北风冷的刺骨。纨月有点不太习惯这南方的冷天,不禁紧了紧衣领,往前厅走去。

      不过才走出去两三丈,耳边就传来低沉委婉的箫声。纨月立即想起了蝴蝶夫人,不禁停住了脚步,凝神聆听:那箫声典雅幽静,清澈明亮,听之余音缭绕,不绝于耳,而曲中所述的正是那随风傲立、凌寒散香的梅花。

      纨月越听越欢喜,耳边萦绕的全是那《梅花三弄》的曲子,脚步像着了魔一般,绕过一条曲廊,跨进了一座拱门。门内一座院子,院内甚大,种着各色花草,只是冬季凋残,又被白雪覆盖得茫茫一片,只有西墙边上几株红梅树,开得灿烂非常,在风中摇曳,雪中吐香。红梅树下一位白裘男子,坐于木轮椅上,背对着纨月,气朗神清般明丽出尘,手持一支碧玉萧,唇边袅袅飞出的音符齐齐落到纨月的耳际。

      纨月就停在那拱门处,单手扶着门墙,看着艳艳红梅,听着幽幽萧曲,思绪早已飞到那天高云淡的地方,仿佛天地茫茫间只有一株红梅在雪中独自开放,迎风展笑,潇洒摇曳超于红尘俗世,清淡悠然不似人间之物。

      不知何时,箫声缓缓地停了下来,那男子放下玉箫,仍坐于那轮椅之上,也不转头便柔声说道:“既然听了许久,不如品评这支曲子?”

      纨月一愣,随后释然,这男子一直凝神吹奏,之后头也不回,便知有人,想来是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惊动了他。当下四周扫了一眼,便想起王木柔的话来:未见花开,先闻其香,仲夷院中的红梅花想必开得很灿烂了。原来这便是兰家二公子的兰庭院,再看那公子虽是背影相对,仍是掩不住的清俊优雅,贵气非凡,必是那二公子兰仲夷无疑了。忽然想起古书上一句话,心中暗藏卖弄之意,于是嫣然一笑,说道:“故有处处三叠阳关,夜夜梅花三弄之诮。梅为花之最清,乐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不过……公子的箫声中却未闻梅花凌雪怒放的斗志,倒有红尘一梦笑谁痴之意,看来公子是个清净自在人,不愿受红尘俗世所累。”

      兰仲夷仍不回身,身子却是微微一僵,轻声笑道:“红尘?姑娘果然是知音人。只是本在红尘中,如何出得红尘来。”

      纨月原本便知兰仲夷身患重疾,见他坐于轮椅之上倒也并不奇怪,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她要医治的人,如此清雅淡泊,当真出乎意料。伯卿大哥重情守义,有一股英雄少年侠义之风,这兄弟二人还真是一点都不相像。纨月浅笑道:“小女子苏纨月,不请自来,无意打扰了二公子雅兴,请二公子见谅。”

      兰仲夷摇头道:“既是知音人,便勿需致歉。姑娘才情高雅,令仲夷佩服。”

      纨月俏脸一红,心道,我只卖弄一下,他倒真心夸我,不禁暗中惭愧,于是笑道:“二公子见笑了,纨月不过一介山野女子。如公子这般吹得神韵俱佳,才令纨月羡慕得紧。”

      兰仲夷听了,轻轻一笑,并不答话,拿起玉箫,又幽幽吹起一曲。纨月也不挪步,只换了一个姿势,背靠着门墙,面带微笑,眼波随着音律流转,听得如痴如醉,心中更有一种黑山白水间,泛舟碧波上的悠然自得感。

      一曲毕了,纨月才发现兰伯卿不知何时站在拱门外的曲廊上。兰伯卿浅浅一笑,道:“我道纨月为何迟迟不到前厅用餐,原是被二弟的箫声勾住了心神。”

      纨月红着脸娇嗔一句道:“兰大哥,你又笑话我!”

      兰仲夷脸微微一侧,说道:“是大哥回来了?这一去半年,辛苦了。”

      纨月听这话,心头觉得不像是弟弟对哥哥说的话,甚感奇怪,听得兰伯卿又笑道:“二弟,这位是邙山的苏纨月姑娘,是秦神医的后人,年纪虽轻,本领可不小呢。大哥途中中毒受伤,全亏了纨月姑娘的照顾,”

      兰仲夷静静地坐着,身子并未动一下,右手轻轻的捋着玉箫上的梅花络子,轻声说道:“大哥不必介绍,我们已经相识了。”

      “哦?大哥本想午后再纨月带来,不想已经相识了。”

      纨月一阵脸红,忙道:“兰大哥,不是那么回事。方才只是听了二公子一曲,听出点曲外之音而已。”

      兰仲夷仍旧背对纨月二人,淡然道:“这便就够了。万两黄金易得,知心一个难求。”说罢,微微侧头喊道:“柳烟,推我回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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