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爱》rosatti

3、03

　　讲述那一段枪战的情景时，自始至终，祖父都显得十分平静。属于老人的舒缓却微微发涩的嗓音，像是秋日里微风拂过树叶时沙沙的声响。他手里拿着那副浅栗色的木制相框，用拇指不断地轻轻摩挲着那片隔开照片的玻璃，仿佛要把它擦得更干净一些，似乎这样便能更好地凝视那照片上的人。

　　他坐得很正，大概是由于年轻时良好的身体状态，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清晨柔和淡薄的光芒中，白色丝绸的宽松睡衣下，他就像一个有晨读习惯的人正在进行着每日早起的工作一样。

　　他是那般有控制力的人。明明无法克制自己对那人的思念，却还是摆出那样淡然的姿态。在讲到有人从窗外放枪想要杀死自己时，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犹疑，似乎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讲到有人敲碎玻璃来拯救自己时，他却不像一般讲故事的人一样放松语气和神态，显示出危机已经过去的安然。他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异常，但他原已黯淡的眼睛却不可遏止地变得明亮。我看的出那其中包含的矛盾的感情。他很珍惜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人，他很爱那个人，爱到如此小心翼翼，直至今日才会坦白，爱到只愿将他留在自己心里，不愿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心事。

　　早饭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让已经讲了很久的祖父稍事休息，用过早餐再继续他的回忆。

　　扶着他来到餐厅，坐在为首的红木长椅上。我看着他从容地插起一块奶酪，放入口中。那种从容与故事中青涩年轻人的所为呈现出鲜明对比，我想起他刚才谈到的关于他与狱寺隼人在灌丛中的谈话。

　　那夜宅内无论何人都已备好武装加入战事，两个人藏在灌丛中等待着混乱的一切重新恢复平静。白日里威严端庄的主楼如今却显得阴森可怖，两人的身影融入蝙蝠黑翼般的巨大阴影中，若不走动便很难为人察觉。枪声依然强烈，交谈的声音也在其中湮没无闻。

　　“狱寺君枪法很好的样子，加入彭格列已经很久了吗？”鼓噪的声响中，年轻的十代首领略显青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洌动人。

　　“一年而已”，白日里繁盛青翠的树叶在夜晚已褪为凝重的黑色，狱寺隼人银色的头发反射着今夜仅有的微弱月光，成为暗影中唯一的亮色。男人侧过头看了一眼发问的人，快速地回答道，“我祖父是西西里人，来到美国后做走私军火的生意，受彭格列的保护。所以我生下来就和彭格列有些关系，去年才成为正式成员而已。”

　　“那么狱寺君也可以算是在半黑手党的背景下长大的了？”年轻人继续提着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和这个人与自己还有些相似之处。当时的他是那样天真地认为的。然而一个打入黑手党内部的卧底又怎么可能将真实的情况告诉自己的敌人。狱寺无非是假借了某个被FBI秘密拘捕的军火贩的身份，极幸运地混进了这个神秘的暴民组织而已。

　　“算是吧。小时候就开始摆弄枪械，所以现在用熟了而已。”银发的男人说着这样的谎话，心里却依然感到几分萧索。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骗人，但不知不觉中，真实的部分也容易使自己陷入某种来自过往的回忆。此时他想到的是八岁时叔叔终于教他使用手枪时的情景。

　　枪声还未有减弱的趋势，每隔几十秒便会有人倒在地上的钝响传来。沢田纲吉想，狱寺可以打出初见时那么精准及时的一枪，身上必然是有不少人命的，然而或许是因为那次见面狱寺责骂手下时语气中的气愤背后隐秘的紧张与担忧，或者刚刚他再一次救了自己时，着急的语气中夹杂的突然松了口气的感觉，沢田纲吉觉得狱寺与想象中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杀手形象相去甚远。那个人很在意人的生命。他想到那人对自己伸出的仿佛钢琴家的白皙的手，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手上也能沾满血腥。“那么狱寺君作为黑手党成员，杀过多少人呢？”

　　句子刚一脱口，沢田纲吉便觉得万分不妥。只是顺着自己刚才的思路，一不小心竟真的问了出来，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会冒犯到对方吧？

　　果不其然狱寺隼人猛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表情写在脸上，本就如宝石般澄澈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十分犀利，望着他能感到那种强烈的光芒。

　　“你问我杀过多少人？”他惊讶地开口，叔叔临死时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脸孔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杀人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若不是因为那个叛变的杀手正好是特警通缉的高危人物，看见了无论付出如何代价也绝对不能让其逃脱，他绝不可能打着博得家族高层好感的名号去杀人。“要不是那天情况紧急，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听着他突然激烈起来的话语，沢田纲吉有些慌神，迅速地道歉后，对方依然是一脸极度不愉快的表情。沢田纲吉反复说着“无意冒犯，请你原谅”，之后便产生了一种隐秘的，近乎于温柔的感情。他同样憎恨杀戮，这也是他不愿成为十代目的原因。黑手党有着除非情况紧急，轻易不去杀人的不成文规定，然而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他深知要成为全美势力最大的黑手党，背后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这其中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们才不要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交易，要让彭格列成为一个家族，而不是人人畏惧的黑手党。”

　　当他似乎很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时，不仅是狱寺隼人，连沢田纲吉自己也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看到狱寺低下头，嘴角颤抖着，却不再说话。周围的响动渐渐地低了下去，完全安静下来以后，狱寺隼人顿了一顿，再次向他伸出了手。“走吧，你这奇怪的黑手党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