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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性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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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易盛兵迎接出奔于中山的梁公子辛,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十六国传开了。
早上我来到正厅,见苏仪坐在一地竹简之中,笑得很愉快。我问他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转过身,对我说:“管先生不妨看看,诸国各自在打什么算牌,现在是最明了不过啦。”
我接过他手中的竹简,这一份自梁国来,上书梁端王大怒,曰公子辛弃国而走,是为不孝不忠,遂废其爵位,而中山君盛兵出迎,亦为挑衅,端王决意讨伐,已联合北秦,将举兵攻之。
我吃惊道:“梁王将与北秦联手?”
苏仪笑道:“先生也觉得吃惊吧,一向北秦和梁向来势不两立,为何此时却要助梁王呢?”
我说:“这点我并不吃惊,北秦觊觎中山已久,此次联合梁国为幌,只怕是想借机吞并中山。”
“哦?”苏仪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问:“那么先生惊在何处?”他的琉璃色的眼珠在朝阳下晕出一层温暖的光芒。
我知道他话中亦有探试的意味,但是我无心和他絮语,直言道:“想必苏仪先生也知道,北秦君麟趾,先祖曰貉,穆熹开国成帝之子也。传言成帝之妻蒋氏,日梦一狼入腹,即得貉。貉半人半兽,力大无穷,好战喜戮,杀人无数。成帝性善,不忍杀之,分其极北苦寒之地,称北秦。自貉之后,北秦蛮族混杂,骁勇好战,废天子之法,罔纲常之规,父子相残,弱肉强食,无心者存。北秦之厉,天下尽知。梁王禾离为扬穆熹天子之威,数伐北秦,直至秦人不敢南下而牧马,不敢弯弓而报怨。禾离之后,梁国渐衰,北秦又起,恶名昭著。愚以为终有一日,十五国会齐伐北秦,却没想到梁端王一代国君,仁义之书不少读,到最后,竟要借北秦虎狼之兵,伐荫蔽之中山。”
苏仪笑起来:“先生,你果然如我所想,是个乱世里难得的好人。”
我不明他话中含义,却查出了讥讽的意味,便正色道:“乱世虽乱,难道不该有正人之正思么?”
苏仪说:“那是自然的。先生所想,苏仪敬佩!”他又道:“那么先生猜猜,旭衡王对此事看法又如何?”
我说:“以旭衡王之慈,定然是要助辛殿下的了。”
苏仪抚掌大笑,说:“我以为先生过于单纯,却没想到走直线的,却比我们这些绕弯子的,要更快到达目的地啊!”
我心里明白,衡王要助公子辛,定然是另有所图。他伐梁国,虽然打着自卫的旗号,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此次梁王与虎豹之北秦联合,攻打中山,于情于理都不合法,衡王便有充足的理由,借助公子辛之名,讨伐梁国了。但是我不想说出来。以苏仪之慧,公子辛之多疑,他们定然不用我说,就会知道。我并不喜欢公子辛,所以不想在他们面前太露锋芒。
我问苏仪:“那么其它诸国呢?”
苏仪道:“都没有表态,按兵不动呢。”他摇了摇头,“不表态,不也就是表态了么?如今与其说是辛殿下与端王之争,不如说是北秦和旭两国之争,梁国中山皆为羊,而北秦中山才是二虎。大家都在等看二虎相争,最后结局如何,好不好分得一杯剩羹呢!”
我看着苏仪浅色的眼睛,说:“苏仪先生想必已经有计,驱旭之虎,吞端王之羊,再驱北秦,以退旭虎了吧。”
苏仪打了个哈欠,说:“哪有这么简单。”他放下手中书卷,伸展开双手,仰面躺在一地竹简之中,长叹说:“我听闻,北秦新王麟趾是个厉害的人,他十七岁就能一统北秦诸部,狼虎之辈对他无不恭敬服帖,手段自然非比寻常。”他又叹一声,说:“旭衡王又有赵怀奉、禺北若为谋,怀奉之德,北若之谋,衡王之贤,如一虎二翼,先生自旭国来,见过他们,不用我多说。”
我说:“北秦王麟趾我不清楚,但是怀奉北若确为经世之良臣。”
苏仪说:“是以苏仪此时无二心,只愿做一头肥羊,甘心跟随猛虎之后。可是,北秦与旭少算的一点是,中山并非任人宰割,体格虽小,也是一头豹子呢。”
我顿时想到中山王乐易将兵之景,旌旗猎猎,铁光灼灼,满场赳赳武夫,骁战干城。着实令人不得小窥。如此二虎一豹相争,结果又会如何?我问:“苏仪先生,辛殿下又有何打算?”
苏仪坐了起来,看着我,慢慢的说:“中山小国,夹于大国之隙,一向不问外事,只重生产。到乐易,已国富兵强,这点先生也有所见。诸国乱斗,唯小国自保,这是中山一贯祖训。然而乐易重情,为辛殿下轻易出兵,引来端王与北秦讨伐。至此中山也入乱世,恐豹再难成虎。此谊日月可鉴,所以辛殿下可以负天下,却唯中山不可负。”
这话转的生硬,气氛全变,我转头一看,却见公子辛慢慢走进房来。在遍布阳光的大厅里,他就像是一片黑影,所过之处,阴寒遍生,霎时间我觉得不寒而栗。听见苏仪的话,公子辛尖锐的冷笑起来:“苏仪,这些话不用你说。”
我和苏仪站起来向他行礼,苏仪长叹:“苏仪知道。”便也不再多语。
一时之间我们一齐沉默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串震天懂地的喷嚏声,接着中山王乐易也推门而入。他没有束发,满头黑发如瀑布般披散肩上,倜傥风流,只是鼻尖和眼眶红红,看来是染了风寒了。
一进来,他就抱怨道:“阿蠹你走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明明知道我昨晚宿醉,今天又生病的。”说话间,他眼睛一扫,发现各人面上都无笑,气氛不对,便皱眉嘟囔道:“哎呀,是不是苏仪你又在给阿蠹讲大道理了?”他眉毛一扬,说:“我才不是要帮阿蠹,我就是想让那些自大的家伙们看看,现在的中山可不是他们所想那般了!所以,阿蠹对我,可没有负不负之说。”他冲着公子辛眨了眨眼睛,说:“对吧,阿蠹?”
公子辛阴冷的目光,在看到乐易之后,渐渐开始变暖,他皱眉道:“不是说了,你生病,今天就不要走动,好好休息了么?”
乐易大笑道:“阿蠹,我们一块长大,你还不知道么?我的身体可是最好的,现在上阵,不斩百八十头颅,也是不会死的!”
公子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走上前去,抓住乐易的手,说:“你都是一国之王了,还总说这些没有边际的话。”
乐易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大声说:“阿蠹你才是没边际!到了中山竟然不敢见寡人,寡人给你倒酒你竟然不喝,非要寡人亲自率兵去迎你,寡人帮你还得求你,我们既然已经生疏至此,你还拉寡人做什么!”
公子辛冷冷道:“闭嘴,回去睡觉。”
乐易缩了缩脑袋,却还不甘示弱的喊:“你侍寝么?你侍寝我就去睡觉!”话没有说完,被公子辛一记敲在脖子上,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公子辛怀里。
我大吃一惊。浮子通以色媚主,令端王不惜杀子,“侍寝”二字是公子辛忌讳,我见识过公子辛谈笑间杀死爱妾,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狠毒之处,非常人能比。难道因为中山王出言不逊,他竟然对中山王,也下毒手了么?
我一时之间浑身发寒,不知所措,而中山王的侍从已经各个拔刀,冲了上去。
却看见公子辛怀里,乐易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用闷闷的声音说:“你们都退下啦。没什么大不了的,寡人和辛殿下闹着玩呢。”
我看了看苏仪,苏仪无奈的笑笑,说:“新殿下和中山王陛下一起长大,这样的事是常见的了。”
我目瞪口呆,虽说少年时期哄闹情有可原,可是公子辛和乐易,一个为王,一个为公子,都已成年,位高权重,竟像小孩子一样斗嘴打闹,实在是难以让人理解。
公子辛抱着乐易回寝宫休息,我呆立原地,竟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苏仪微笑着对我说:“管先生,你刚刚问,辛殿下下一步做何打算。苏仪便替辛殿下回答了吧。北秦凶残,端王无道,只有以不变应万变。辛殿下首先要学的,就是先生的赤子之心,以诚相待,方能信于人,击退强敌,复大梁之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