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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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楼下吧，”君清如终于轻声建议，“这里闷得慌……”
展昭神色木然地转过身，蹒跚走出门，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君清如一眼，原本健壮修长的身形却仿佛坍塌了的高塔，颓然已极。
君清如神色黯然地跟在后面走下楼，两人在茶几前坐下，却都是不声不响。
君清如轻轻一叹，动手为他泡了一杯茶，交到他手上，轻声道：“喝点茉莉花吧，会让你舒服一点。”
展昭垂眸，神色木然地接过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仍是不言不语。
君清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垂首不语。
过了好一阵，她才听到展昭嘶哑着声音，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清如张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说起，矛盾了一阵，叹道：“你何必非要知道？”
“说。”他只这一个字。
君清如沉默了一阵，叹道：“那是南京大屠杀。发生于1937年，也就是距今七十多年前的一桩惨案。当时日本侵华，在占领了南京以后，在六个星期，也就是一个半月之内，在南京城内大肆屠杀，制造了这桩骇人听闻的屠杀惨案。”
“南京……南京是什么地方？”他呆呆地望着君清如。
君清如迟疑了一阵，低声道：“江宁府。”
江宁啊！怎么是江宁？！那不就是，离他的家乡不远？
“一个……半月……”展昭木然重复着，“杀了多少人？能数的过来么？”
君清如叹道：“官方统计是三十万人。但大部分人都相信实际数字绝不止如此。”
“三十万……”展昭喃喃自语。
这三十万人是什么概念？他有幸曾见过一场战斗，不过是几万人的兵马，已经是黑压压占去了半边天。这三十万又会是什么概念？
何况这其中还有那么多的妇孺，那些禽兽怎地如此残忍，畜生也不如？！
“怎么会……”他木然盯着窗外，眼泪慢慢地流下来，“怎么就这样束手待毙呢？三十万啊！怎么就、怎么就……就这么被杀了呢？！再怎么活……怎么就会到这一步呢？”
君清如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江宁，建康……真是命运多戕之地。”展昭盯着窗外，缓缓地说，“候景之乱，你听说过么？”
“什么？”君清如一怔，就听他缓缓说道。
“东晋候景之乱，羯族血洗江南，仅建康城内便有四万户、约二十万人屠戮殆尽。这其后，你可知羯族如何了？”
君清如怔怔地看着他，摇摇头。
展昭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灭族了。所以……”
“日本……东瀛……”他死死盯着窗外，声音忽然发了狠，“他们还在么？！”
君清如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展昭豁然起身，将手中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碰一声碎片四溅，眼中杀意暴涨：“我去杀光了他们！！！”
“不要！！”君清如扑上前紧紧拉住他，“不要！！战争已经结束了，这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那又如何？！”展昭咆哮，血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君清如，重复了一遍，“那又如何？！血债血偿！！你可知道何谓血债血偿？！！三十万条人命，一句战争结束了就可以如此一笔勾销？！你们这帮子孙后代如何做的事？！他们犯下如此大罪，为何还让他们活到今日？！此仇不报，你们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展昭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展昭……”君清如死死拉着他，抱着他的腿痛哭着，慢慢滑跪在地上，“我求求你了。这已经过去七十年了！国际公约都成立好多年了……在当时你杀了他们是英雄！！可现在是和平年代，你再做这种事就是杀人犯！！你不能啊！！！”
“杀人犯……”展昭愣愣站着，低头怔怔地看着君清如，唇齿无意识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种种罪恶之中，包大人最恨的就是杀人。他总说：凡事再艰难，总不会要到夺人性命的地步……
可是现在……他也要成为杀人犯了吗？
展昭悲哀地空望着屋顶，泪流满面。
良久，他恍恍惚惚想到什么，弯下腰，扶着哭泣不止的君清如在椅子上坐好，而后缓缓地对她跪下了：“清如，我求你、我求你们一事……”
君清如慌了，伸手扶他，但展昭却坚定地跪着，泣声道：“我可以不回去、我只求你们将我送到那时的江宁，抑或再早一些。你让我去杀了他们！杀了那些禽兽！啊？或者你让我去救他们！那些婴孩、那些妇孺……你让我去救一个两个……你总该让我去救一个两个也好！哪怕让我死在那里！！”
君清如抱着他，自己却已说哭得不出了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展昭泪流满面，又忽然想到什么，瞬时两眼放光，皆是狂乱：“不然送我去那时的东瀛也好。让我去杀了那些东瀛人！！一个不留！！！一个也不留！！！”
“展昭！！！”君清如死死抱着他，哭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满脑子想的就是杀人。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将展昭镇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君清如，呆立良久，最终颓然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那我就、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
君清如捂住嘴痛哭起来。
家里的电话就在此时突兀地响起了。君清如擦干泪，看了看来显，对展昭道：“是二哥。”但展昭不言不语，浑似没听见，只是木然地望着窗外。
君清如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转过头拿起电话，低低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君不悔急急道：“清如，你怎么样？没事吧？展昭没把你怎样吧？”
君清如怔了怔：“二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电话那头顿了顿，君不悔迟疑道：“到底怎么回事？林嫂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吵得很凶。清如，展昭他没对你做什么吧？是哥哥不好，不该随随便便带人回去，早知道让他住研究所里了。”
“哥，你别胡说！展昭真没什么问题。只是……”君清如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后者正兀自坐在椅子上呆呆出神，那神色绝望伤悲得令人心痛。君清如又叹了一口气，捂住话筒小声道，“唉！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吧？”
“我就在门外。正要进来。”
君不悔开门走进来时，展昭仍只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怔怔发呆，挺拔的身形颓如残柳，望着窗外的侧影面无表情，在巨大的悲伤笼罩之下，形同槁灰。
君不悔慌了，看着妹妹：“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君清如抽泣着，一脸懊悔自责：“我不小心让他看到了南京大屠杀的资料。”
君不悔吓了一跳：“南京大屠杀？！他怎么会看到那种资料？！”
君清如声音更低了：“其实我几年前就在筹备写这个了。几次跟你们说去图书馆写作，都是回中国收集资料。图书馆里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资料都是中文的，也不全，英文资料更是几乎没有……”
君不悔总算明白了这段时间妹妹表现异样的原因，但他现在无法多说，于是心痛地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展昭，叹了一口气，垂首走到他身边坐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种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是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听说这桩惨案的时候，心中也愤恨悲伤得不能自己，何况是他？
“展昭……”君不悔想拍他的肩膀，但手指在空中虚张了两下，最终又放下了，叹了一口气。
展昭却在此时忽然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为何不报仇？”
君不悔一怔，就看到展昭转过头，目光定定地锁着他，声音嘶哑，压抑着强烈的恨意：“如此血海深仇，为何不报？！”
君不悔张张嘴，回头求援似地看着妹妹，而君清如却心虚地躲避着他的目光——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告诉他，报仇了！美国已经扔了两颗原子弹替我们报仇了……
可是那一样么？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美国在日本扔下了两颗原子弹，瞬间杀死了十几万人，却没什么人知道，日本曾经在中国，一个半月内，用刀、枪、甚至是徒手，活生生杀死了几十万人……
如果扔下这两枚原子弹的美国需要为这一瞬间而死的十几万人的生命负责，那谁又来为这被活生生在一个半月内溅血而死的三十万人负责？
君不悔答不上来。他忽然觉得很无力，甚至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问题……
展昭也不再看他了，木然转过头，虚盯着面前的茶几，魔怔了似地喃喃自语：“三十万……江宁……”
君不悔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展昭说，只好叹了一口气：“展昭，因为那是战争……”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非战之罪……”展昭痴痴摇首，“那是人祸！犯下这罪孽的人也不是人，是禽兽！是比禽兽更加禽兽的……
他搜肠刮肚，突然发现自己竟找不出词汇来形容这种行为。
是，听闻早年争战时，也有过举村举族被灭的惨案，甚至他印象中最大的屠杀，莫过于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和秦始皇的焚书坑儒……
可是那三十万……那三十万……那么多老弱妇孺……他相信即使是最凶狠残暴的侩子手也会杀到手软。
那群人，他们怎么就能如此……他们又岂能算是人？！
这不同于一场大火，大水、大地震。这三十万人是被这样活生生杀死的。杀到城空，杀到刃卷，杀到血流成河，杀到尸堵长江……
“不悔！”他突然一把拽住君不悔的袖子，急切道，“我不回去了！”
“啊？”君不悔呆了一下，就听展昭在那里急急道，“你送我去那里！去那时候的江宁！！”
“你……你要干什么？”君不悔大惊，“你疯了你？！那时代的武器你以为都用刀啊？！机关枪一扫射，任你会飞也没用！”
展昭咬着牙，发狠道：“有用没用，你只管送我去！救不了几个人，能杀几个倭人也行！能多少他几个！我纵然死在那里也甘心了！”
君不悔愕然看着他一阵，叹道：“别说了，展昭。先不说你这样白白送死有什么意义，就算我想送你去也做不到。我们技术还达不到想去哪里去哪里。”
“为何？！”展昭不解，“你们能将我带来，又能将我送回去，为何还送不到那里？”
君不悔叹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你的到来本来就只是个意外，而且你来的路线在我们的仪器上留下了一些关键数据，我们也是根据这个数据才能把你送回去的。可是，并没有1937年的人来到这里……”
“而且……”他顿了顿，叹道，“你这样是改变历史，我想那是不允许的。”
展昭怔怔地松开君不悔，颓然坐下，泪流满面，绝望惨然：“如此说来，我当真……什么都不能做……”
这样说着，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深深地、深深地埋首去，无力地抽泣起来。
君不悔与妹妹黯然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君清如不声不响地走到展昭身边，陪他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黯然一言不发。
展昭终于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君清如，眼角含泪：“你为何要将这些写下来？为何？”
君清如沉默了一阵，涩声道：“我不想让这场大屠杀，就这么被人忘记……”
“这么多年来，日本政府一直在试图抹灭世人对大屠杀的记忆。不得不说他们做得很成功。现在只有中国人还记着这场大屠杀，而以西方为主流的国际社会上，知道二战时期日本曾制造过这样一场大屠杀的人还不到二成……”
她深吸一口气，悲伤地看着展昭，但目光坚定：“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它就此湮灭在历史里。总得有人去做这样的事，将它写下来，记住它，也让全世界的人都记住它。”
展昭定定地看着君清如，就那样一直看着，带着惊讶、敬佩、痛苦、感慨，还有各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一直定定地看着她。
君清如也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悲悯、痛苦而坚定。
良久，展昭垂下眼眸，轻声问道：“写完了？”
君清如微微摇首：“还没有。不过快了。”
“我帮你。”他轻声道。
君清如一怔。
展昭仍是低着头，谁也不看，声音平缓，一字一顿：“做什么都行，哪怕只是让我端茶倒水、取书打杂……”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君清如，目光坚定、急切，近似恳求：“让我帮忙做点什么，无论什么……”
君清如讶然看着他，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