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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那段时间,可谓是展昭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他帮助君清如整理那些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文件,帮助她筛选照片,按照她的要求,从那片地狱之海中一张张挑选出看起来程度最轻、刺激最小的图片……

      尽管君清如已经一再调整工作强度,但仍是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那几天,展昭变得跟君清如最初的状态一样:时时刻刻眼前浮动的都是那样的场景,于是吃不下任何东西,也见不得任何荤腥和血色,最多就只能喝清水。

      工作时状态很好,一旦休息下来,整个人便瘫了,什么都不想吃,也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闭上眼睛睡觉,可睡也睡不安稳,眼皮总是抖动着,动不动就会无声地流下泪来,不然就是睡着睡着,忽然之间一跃而起,冲到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因为基本没吃东西,呕出来的都是清水,君清如跟在他身后,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叹道:“这样下去,你也会像我那时一样连胆汁都呕出来。”

      展昭终于停止了呕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顺手翻下盖子坐上去,无力地靠着墙,勉强睁眼瞄了瞄君清如,有气无力地提醒她:“妹妹,这里是男厕所……”

      “……”

      君清如一阵无语,苦笑:“你比我强多了,至少还有心情开玩笑,我那时恨不得立刻就是世界末日,早死早超生。”

      展昭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靠墙闭目歇息,好一阵才重新睁开,扶着墙勉强起身,却有些摇晃,他甩甩头,似乎眼花了那么一下子,而后对君清如勉强一笑,暗哑着嗓子道:“走吧。”

      “去干吗?”君清如不动。

      展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催促道:“自然是继续了。你不是说书快写完了么?”

      “是快写完了,”君清如抱着双臂,看起来反倒一点也不着急,“但不缺这点时间。”

      展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有何打算?”

      君清如叹了一口气:“展昭,你先吃点东西。”

      展昭神情一窒,摇摇头:“我不饿。”

      “不饿不代表你不需要。”君清如叹道,“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很依赖你了。如果你接下来帮不了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展昭黯然:“我真的不饿。”言罢又勉强一笑,安慰似地对她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往日在大人那里,为了追捕逃犯,大热天在密林中原地不动地守个三五天也是常事。也没见我耽误事了……”

      “那能一样吗?”君清如啐了他一口,斩钉截铁,“行了!别跟我争。你现在给我干活就得听我的!跟我一起下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出去遛狗。”

      “遛狗?”展昭愣了一下。

      君清如威胁性地斜睨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展昭立刻摇摇头。

      君清如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乖!”

      于是两人换了运动装下楼,在君清如的威逼兼□□下,展昭哭笑不得地被迫喝了一杯蜂蜜水,啃了两片面包(可怜他现在连牛奶都没法喝),然后两人便牵着雪娃出门了。

      说是遛狗,其实根本就跑不动。这段时间两个人吃的东西都很少,走路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吹倒,又怎么能跟着雪娃跑?

      雪娃这种天生于雪域高原的藏獒,骨子里热爱奔腾,但因为它实在过于凶悍,外出时君清如并不敢将它放开。雪娃是很聪明的,并不会乱咬人,但问题是她那过于强悍的外表时常将其他的人和狗吓到。君清如记得有一回,还没长成的雪娃一时贪玩,挣脱狗链在外面一通狂奔,结果所到之处无不鸡飞狗跳,尖叫连连,害得她吃了好几个官司。

      为了说服陪审团,君清如费了好大劲,又是贴照片又是讲故事,直说得声泪俱下,楚楚可怜,这才让陪审团同意让她继续养雪娃,只是要求雪娃外出时必须要牵好,否则出了事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

      从那以后雪娃乖了,知道外头天地虽大,却不能乱跑,为此很是郁闷了一阵,君清如看它如此难过,曾想过要将它送回高原,可是她的西藏朋友告诉她,像雪娃这样聪明的藏獒极为认主,若是君清如将它送回去,它可能会不吃不喝将自己活活饿死。

      于是君清如又不敢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平时牵着它遛,每隔一段时间便开车载着它去一些偏僻空旷的无人荒原,放手让它尽情撒欢。

      “怨不得它会对你如此之好,”展昭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含笑看着赖在一边专注于挠痒痒的雪娃。

      “那是当然!”君清如举着两支冰激凌轻盈地在他身边坐下,随手将一支冰激凌递上前,雪白的奶油底子浇着蓝莓酱(他们现在都见不得草莓酱)。

      展昭接过,学着君清如的样子舔上一口,一股冰凉甜腻的滋味卷过舌尖,奶香泛滥,令人浑身一松,心底仿佛也愉悦了起来。

      “冰激凌的滋味会带给人快乐。不过吃多了会发胖,对身体也不好。”君清如看着冰激凌,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展昭微微颔首:“确有此理。”

      两个人、俊男美女加上一条雪獒,于暮光之中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个穿白一个穿蓝,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谁也没提日本。

      从那天起这就成了惯例,每天傍晚,展昭都会换上运动装,跟君清如一起带着雪娃出去慢跑,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如果恰好遇上下雨,就坐在家里,听着悠扬的音乐,喝着淡淡的甜酒,安静地看窗外风景。

      他们仿佛存了一种默契,在那时都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吃着冰激凌或喝着冰可乐,平静地看着马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演绎着各式各样的喜乐欢悲。

      展昭专注地看着他们,内心竟有隐隐的喜悦:生而为人,可以不用活在战争的阴影下,本身就是一桩极幸福的事……

      经过这样的调剂,展昭的状态逐渐有了好转,总算可以吃些东西了,但同样只限于河鲜海鲜。

      这一天,两人在天黑之后回到家,君清如掏出钥匙开了门,忽然咦了一声:“家里来客人了?”

      “是你二哥?”展昭栓好雪娃,走上前随口问。

      君清如摇摇头,咕哝了一声:“不知道。会是谁呢?”

      两人一起进屋,却发现厅堂里坐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坐着,威严地看着他们,剑眉凝立,隐有肃然杀伐之气。身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和两个年轻人。

      其中那个垂头丧气的正是君不悔。

      展昭剑眉微拧,肃然而立,却听到君清如讶然道:“爷爷、爸妈、大哥二哥?!你们怎么都来了?”

      原是君老爷子领着儿子媳妇外加两个孙子杀到了……

      展昭一阵莫名心虚,上前对君老爷子拱手道:“展昭拜见君老前辈……”

      君老爷子抬抬眼皮,略略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头斜睨着二孙子:“就是他?”

      君不悔不敢撒谎,只好点点头。

      “展昭……”君老爷子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名字也是能乱用的?”

      展昭耳力极好,但听到这话不仅不气,反而有些高兴——这是不是说,他展昭流传下来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

      当下他也不争辩,垂手而立,眼眸低垂,一言不发。

      君母打量着展昭,碰了碰丈夫,靠过去小声嘀咕:“我看这孩子不错,瞧这模样,多周正啊!就是这一头长发瞧着有些碍眼。”

      君父小声回了一句:“模样顶什么用,人品才重要。这哪是瞧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怎么看不出?”君母瞪了他一眼,“就你那老花眼才看不出!”

      那边君老爷子重重一咳,君父君母连忙正襟危坐,不敢再说。

      君老爷子回过头,见展昭这里仍是眼观鼻、鼻观心,淡定自若,当下微微颔首,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好一个男儿,学外面那些坏小子留长发做什么?”

      一旁君不悔浑身冒汗,也不敢告诉爷爷,此展昭即彼展昭,留长发是因为传统。

      “爷爷,你们怎么来了……”君清如无奈地问。

      君老爷子一哼,眼一瞪,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磕:“我们怎么来了?!我们要是不来,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我……瞒什么了?”君清如糊涂了。

      老大君如海叹道:“清儿,要不是林嫂给爸妈打电话,我们都不知道你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好。听说你前些时候胃口不好,都只吃素,见着荤腥就吐得厉害,后来总算好点了,但那天跟展先生吵架以后又开始犯病了……”

      “等等等等!”君清如皱起眉头,“林嫂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怎么?”君老爷子斜睨了孙女一眼,“林嫂担心你的身子,难道还错了不成?”

      君清如笑眯眯地走到君老爷子身边坐下,拉着他的胳膊撒娇:“爷爷,咱先不说林嫂错没错,这事情先就不关人家展昭的事。不是他害我犯病,是我连累了他!”

      “这怎么个说法?”君老爷子吃惊地看看孙女,又看看展昭,“后生,你过来,把话说清楚。”

      展昭顺从地走近了一些,但仍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为难地看看君清如,叹道:“老前辈还是问令孙吧……”

      “怎么?还有话不好意思说?”君老爷子眉毛一扬,就被君清如拉住了:“爷爷,你又乱发脾气了!都说了不怪人家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君老爷子很不满,“都这时候你还替他说话。”

      君清如很无奈:“我说的是事实好伐?”

      “那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君老爷子不满道,“林嫂说你们在大厅吵得厉害,什么打呀杀呀、三十万啊!你都哭了,直到你二哥来了才给劝住,还摁着小展给你跪下道歉。后来虽然你们俩又好了,但从那以后,你就又开始吃不下东西。”

      这听着怎么就这么像红楼梦里的宝哥哥林妹妹呢?

      君清如哭笑不得,就听君老爷子在那里絮絮叨叨,一边念叨着一边斜睨展昭:“什么三十万?!我们君家难道还缺这三十万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爷爷给你做主!”

      “爷爷!”君清如很无奈,“吃不下东西的人不是我,是展昭。那时候不仅我哭了,展昭哭得比我还厉害呢!他跟我跪下,也不是为了向我道歉。”

      “啊?!”君父君母齐声大惊。

      君老爷子眉头一皱,看着展昭的眼神骤然严厉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更是膝下有黄金!男子汉大丈夫,这世上能有什么事让你哭成那样,还跟人跪下的?!”

      展昭动了动唇,垂眸不语。

      “爷爷!”君清如拉住他,看了君不悔一眼,“二哥,你没跟爷爷说呢?”

      君不悔支支吾吾:“你交代我不能说,我当然不敢说……”

      君清如一叹:“也罢。我本来也打算找个时机跟你们说的。”

      “说什么?”君父君母、君老爷子齐声问道。

      君清如顿了顿,对展昭道:“展昭,你帮我把那本书拿下来吧。”

      展昭点点头,返身上楼,很快拿了一本书下来。

      君清如接过,郑重其事地将书交到爷爷手上,道:“爷爷,这是我现在写书所用到的一部分参考资料。你看了就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了。”

      君老爷子接过,一看封面先就愣住了,那书名是用德语写的——《拉贝日记》。他全身一震,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君清如。

      君清如点点头:“我现在就是在写这个。而展昭就是看到了那些照片才情绪失控……”

      屋内一片寂然。

      君老爷子神色复杂地遥望着窗外夜空,良久,闭上眼老泪纵横:“那时候惨啊……”

      “到处都是死尸,残缺不全,起初见了还心惊,见得多也麻木了。可时隔多少年,回头想起,真是惨啊……”

      “爷爷……”君清如的眼泪滴下来。

      君老爷子哽咽着:“那些日本鬼子都不是人!拿杀人当玩乐,连不足月的娃娃都不放过!没一点人性啊!我沿途见了,都……”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说我是老顽固,死活不肯见日本鬼子。可你们不想想,当年那些日本鬼子,他们干的是人事吗?一句历史、一句战争,这一切就算了?”

      “爷爷……”君清如扶着爷爷的肩膀哭了起来。

      君老爷子轻轻抚摸着君清如颤动的长发,含泪摇首:“你是个傻孩子。爷爷这么多年,想都不敢想当年的事,为什么你还要写它呢?为什么就要让自己过得这么苦呢?”

      “爷爷……”君清如流着泪,“当年的事现在已经快被世界忘光了。我就是不能容忍它被人忘记才要去写!总得有个人去做这样的事,把它如实写出来、拿出来,展示给世人看。让人们记住它!”

      “爷爷,你也曾经说过: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君老爷子愣愣地看着孙女,长叹一声,抚着她的头发,欣慰而心疼地流下泪来:“好孙女!不愧是我们君家的孩子!没给咱们君家列祖列宗丢脸。”言罢看着展昭:“后生,你做得好!老头子我糊涂了,错怪了你。别介意!”

      展昭忙道:“前辈折煞在下了。”

      君老爷子点点头,回头肃然看着君如海:“如海,我问你。清儿这本书你那边能出不能出?”

      君如海忙道:“当然能。”

      “你能做主?”

      “能!”

      “好!”君老爷子点点头,“能出最好。要是不能出,君家倾家荡产也要把这本书出了。清儿,你好好地写,要什么只管跟爷爷提!一个林嫂够不够照顾?爷爷再给你请两个佣人。”

      君清如点点头:“谢谢爷爷!林嫂就很好了。”

      “也好,”君老爷子点点头,“人多事杂,没的还耽误了正事。爷爷在美国这么多年了,也有些人脉,这次你只管好好写。这本书咱们要出得大张旗鼓,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它日本鬼子当年在中国,都干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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