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壹夜•____星辰
————————————————
我在千万光年前等你
拥抱着迎接死亡的降临
—————————————————
“好美的夜晚呢……”
坐在窗台上有着精致五官的娇小少女回头，垂下的一只脚俏皮地来回摆动。她身上的衣着古怪，帽檐下柔顺的头发在星光下看不出本来颜色，表情悲喜莫测。
“阿莫，真的……是今晚么？”
少女身后的夜空已经褪去了傍晚时分的最后一抹深沉的嫣红，天幕下星辰如豆。
她目光所及处是一张中式软椅，椅中端坐着一位老人。
这是那场千年之战结束的很久以后，千年伯爵与它的恶魔们永远消失在黑暗的深渊之中，黑色教团的众人终于各自过上了渴望已久的普通人生活，然后是无法阻止的散落天涯和各自老去，曾经和自己并肩与共的人们在时间的洪流里渐渐只剩下一两个还驻留身侧。
岁月是对于每个人来说唯一公平的东西。它在年轻的脸上刻下深重的沟壑，将淡金的发丝涂染得唯余苍白，曾经尽是神采飞扬的眉眼也被消磨得只剩人世阅尽的沧桑。
然而他的笑意未曾退减半分。
“没错呢，今晚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星空了。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自己的寿数到哪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别忘了我可是很优秀的哦，芙。”
那一瞬间芙看到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孩子气的表情。
“切，都糟老头子一个了口气还是这么狂妄。你这辈子就是个笨蛋吧，阿莫。”少女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老人嘟嘟哝哝地摇头，芙隐约听到他说着什么“到现在你都还要否定我的优秀吗”之类的话。女孩子皱了皱眉，果然是老头子了呢，要是年轻时候的阿莫，怕是早就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吼大叫了吧。
呵……很久没有想起的，以前的那些日子呢。
那些日子对于长寿如她的人来说，短暂得近乎一瞬，可是不知为何就那样生生在心头刻下印记。
“呐，阿莫，死……是什么样子的呢？”少女假装无视老人的抱怨，偏过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你问我么？人一辈子只能死一次吧？我不过是个坐在这等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死亡的老头子，怎么会知道呢？”老人呵呵大笑。
芙一时语塞，只好瞪了老人一眼后装作去看其他东西。
两人沉默了一瞬，老人大概是觉得这种安静的气氛有些怪异，缓缓开口：“作为我们家族用血脉承袭和维系的‘守护神’结晶体，如果没有子嗣的我——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传人一旦死亡，你也会灰飞烟灭的吧，芙？你……害怕么？”
面容一如很多年前光洁精致的女孩子以手支颐，歪了歪头神秘一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万千星辰落入眼眸，汇成一泓清清亮亮的泉，微风一漾便能荡起盈盈波光：
“你说呢，笨蛋阿莫？”
………………………………
-双影•____永夜
——————————————
午夜十二点
是谁在我身边？
从此荒无人烟的世界里花开遍野
————————————————
“你知道中国对于死亡有一种说法，叫做‘永夜’么？”老人开口。
“永夜”这个词是用中文说出来的。芙知道莫张虽然是自小在中国长大，却由于工作和身份的关系很少说中文，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所以忽然听他口中吐出中文，倒是一件稀奇事。
那个念起来声调抑扬顿挫的词语引起了少女的兴趣，她将头转回来，等待着下文。
“这个词的意思是——人死后长埋于地下，如同身处永远的黑夜之中。”老人的目光遥远，穿过敞开的巨大窗户，投向随着夜深而渐渐灿烂的星空。
“违华宇之晰晰，即永夜之悠悠。”老人口中低低吟咏着古老的诗句，轻回宛如歌唱。在听到那苍老沙哑的嗓音的同时，芙在一瞬间有点恍惚。
短短十二个平仄高低的音节，仿佛在少女面前展开一副巨大到覆盖了视线的暗夜画卷，无边的夜色铺卷着蔓延，成为亘古不变的背景色。
好寂寞的句子呢，写下这些诗句的人，一定到死都是孤伶伶地一个人吧？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到老人略带笑意地说道：“可是如果我死后所见的是这样的夜空，倒也不枉了呢。”
她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深沉的夜空，繁星如萤火般闪耀苍穹，不知何时升起的白色银河锦缎一样横穿天幕。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映在老人眼里的又是另外一种风景——窗台上斜坐着的少女和她背后的璀璨星空融合成一副完美的静止画面，少女脸庞上折射出幽泠暗淡的光弧。
星光将两人投下的阴影斜斜重叠，轮廓依稀。
真的……不枉了呢。
………………………………
-叁生•____执手
——————————————
你在耳边唱什么？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从我蹒跚学步，唱到白发苍苍
———————————————
老人随手指点起夜空中那些繁星的掌故，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芙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是看着老人谈笑间眉间流动的飞扬神采——很多年了，他只有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少年意气的表情，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亚洲支部长。
自从那个叫李娜莉的女孩子挽着沃克的手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然后莫张开始了他此后几十年的独身生活，只余翁和芙陪伴左右。有一天翁也去了，他的身边就只剩下永不衰老的少女。
芙突然有些生气，撇嘴的动作被老人看在眼里。
“怎么？不想听我这个优秀的科学家讲故事么？”
少女听见那个没好气的声音，眼珠一转忽然促狭一笑：“优秀？你小时候也不过是个没用的爱哭鬼吧？是谁在支部都能迷路一个月的？是谁在我找到他以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弄脏了我的衣服的？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用那种语气太不尊敬了吧？”
这招果然屡试不爽，老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凝结冻僵。
“你——！”芙在老人羞怒的吼声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孩子般的性格，果然是到老都不会变呢。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失踪了接近一个月的孩子，那个小小的人儿蜷缩在角落，脸上的泥灰已经和眼泪鼻涕混得看不出本来的长相。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下一任主人，在那之前她平日都只是隐身在黑暗深处守护着支部基地，不经召唤从不轻易现身。
少女慢慢走过去，看着孩子因为过度惊恐而已经有点呆滞的目光，蓦地有些心痛起来。她蹲下身，拿起袖子轻轻擦拭孩子的脸。
一下、两下……，小小的脸庞便地呈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张还带着孩童稚气的脸，因为长时间饥饿而十分瘦削，然而五官干净而清秀，眉目间已依稀有了他父亲英挺的轮廓。
“没事了，阿莫。”她试着呼唤孩子的名字。
“呜哇——阿姨！”孩子终于有了反应，然而一开口便是混杂着嚎啕大哭。
“笨蛋！不准叫我阿姨！我看着有这么老吗？”暴怒的女孩子一个手刀打在刚哭响了第一声的孩子头上，当然已经控制了力道。
尚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小家伙挨了一记以后愣愣地摸了摸脑袋，停了三秒钟后开始了响亮无比堪比撕心裂肺的哭喊。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啊谁让你叫我阿姨的啊？乖啦乖啦姐姐带你回家不要哭了啦！”从来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的女孩子立刻头大无比。
最后的结果是小家伙终于哭累了昏昏入睡，芙这才把小小的孩子背在身上走上回家的路。
走着走着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攥住了自己的胳膊，女孩子回头，看见睡梦中的孩子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臂，仿佛一松开就会永远失去一样，然而他的呼吸安定而均匀，呼出的风轻轻带起她鬓角的发丝，搔得脖子有些痒痒的。
芙笑笑，还真是个依赖人的小孩子呢。这样的家伙，真的能够继承张家的血脉么？
甬道内火把的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遥远而悠长。
而谁也没料到的是，这一攥，便是一生羁绊。
…………………………
-肆季•____流年
【王菲姐姐请你打死我吧】
————————————————
你和我，环绕纠缠的曲线
有生之年，如何幸免
哪一眼，让一生改变
——————————————————
很多年前她可以把小小的孩子背在背上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她安慰那个孩子说不要哭，姐姐在这里。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再也背不动他。而那个男子把身受重伤的自己搂在怀里说，芙、芙，我在这里。
她才知道原来曾经的爱哭鬼的胸膛也可以宽阔坚实地如此让人心安。
然后又是很多很多个春夏秋冬过去了，那个可以把自己背在背上男子终于再也负不起她的重量，少女开始站在他的身边，日复一日地搀扶着那个日渐佝偻的身形。
小小的人儿终于成了眼前等待死亡的老人。
那标志着一个时代一段历史的将归尘埃。
再是很多年以后，还有多少人记得这群活在黑暗历史中的人们呢？
芙还依稀记得自己的制造者——那个黑色教团创始人之一的德国魔术师曾经对自己说过：“你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这里直到这场黑暗战争的结束。”
这个使命在她至今的生命里从未改变，但是其他的什么渗透了进来，只是一滴便足以让古井一样的内心泛起涟漪，在似水的流年里画上如此特别的轨迹。
她开始学着不再隐匿在黑暗中，学着跟人打交道学着用自己的拟态能力捉弄人，学着将自己的面部表情变得丰富多彩，只是想多看看那个孩子。
“芙啊，你真的变了好多。”上一任主人在弥留的时刻这样摸着她的头说道，“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阿莫……就交给你了。”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然而她知道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下定决心守在那个人的身边，因为初遇时刻的那一眼。
只是一眼，便足以扭转一生。
——那个幼小的孩子蜷缩在墙角的模样。
既然属于这段历史的你即将离世，那么请允许同样只为了这段历史而生的我，与你同行。
……………………………………
-伍指•____罅隙
————————————————
阳光穿过指缝
迷了谁的眼？
时光穿过指间
我还记得你的脸
——————————————————
女孩子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样，盘着腿望向窗外的星空，嘴角一抹笑容若隐若现。
老人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凝望着她不多见的安静侧脸。
虽然芙老拿他小时候的事情捉弄他，自己从小到大被她耍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却依然没有办法对付。
命中注定一样的克星，不管自己做什么事情都一定会针锋相对地抬杠斗嘴，拳脚相加也是家常便饭——虽然近几年因为自己年事已高禁不住折腾，她已经几乎不再动手。
摸了摸粗糙而皱褶的脸颊，老人似乎还能回想起当年的铁拳无数次冲着这里毫不留情地落下。
然而再怎么暴力，她终究是个女孩子。
老人远都不会忘了很多年前，当自己把那个残缺不全的小小身体拥进怀里的时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眼泪倾泻成河。
芙、芙，我在这里。
他轻轻攥住女孩子细细的手臂，那样纤瘦的宽度不及一握，仿佛一个松手就再也抓不住。
是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瘦小了呢？头脑里还依稀残存着一个人背着自己不断前行的记忆片段，那人背部的温度透过衣衫丝丝缕缕传递过来，暖暖的让人安心。
芙、芙，我来背你。
……………………………………
-陆时•____更漏
————————————————
时针从12点走到12点
转了一个圈
我和你的年轮
多了一个圆
—————————————————
墙壁上的西洋钟滴答作响，宣告着老人的时间进入倒计时。
然而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的老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温暖，带着眷恋的沧桑。
眼中的少女笑靥依然。
他知道是什么夺走了他曾经的狂傲和锐气，然而他的生命却因为另一种力量而变得大地般厚实与坚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宿命一样的，我们的一生。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让你这样陪着我一起等死，是不是也算种自私和任性。”老人语调悠悠。
少女的思绪从回忆中被拉起，然而只消一瞬她便听出了话外之音。脸颊有些微微发烫，然而星光下谁都看不见如此细微的变化。
“……笨蛋阿莫，我有说过不干么？”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掩饰窘态，只好恶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然后自说自话般辩解道，“反正你自私赖皮不讲理已经几十年了，我、我早习惯了……”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老人再次微笑起来。
是啊是啊，所以，请允许我再次自私这最后一次吧。
你背着我走过无知的年幼，我背着你走过正茂的风华，你搀扶着我走过风烛残年。
我们扶持着走过一生的时光，然后，一起迎接死亡的降临。
老人慢慢将视线放远，于是壮丽浩大的星幕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席卷了视线。他看到那些繁星开始像雨水般洒落天际，划出长长的白色弧线。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他的眼中只看见了无边无际的纯白。
………………………………………………
-终曲•____晚安
——————————————
天亮之前
让我对你说晚安
————————————————
“阿莫！阿莫！快看！是流星！”少女带着雀跃，指着天际纷然滑落的点点星辰，回过头急急地呼唤老人。
然而老人只是微笑着沉默，姿态定格。
“……阿莫？”芙试探着喊了一声。
对面寂静如旧。只余时钟摆动的咔哒声响。
少女沉默了一瞬，随后轻盈地跳下窗台，来到如同睡着一般的老人身边。
“晚安，笨蛋阿莫。”
她吻了吻老人苍老的侧脸，闭上眼，迎接属于自己的真正永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