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忆峮

17、请君入瓮

　　知远县，西街。

　　熙熙攘攘，人声嘈杂。

　　知远县的谪仙楼，处在整个知远县的最繁华中心，每层三个小二，还是嫌忙不过来。
　　谪仙楼的规矩是越到高层，酒座价位越高，所以，能到最高层的，即第六层——“云层”，基本上不是本地名流就是高官，再者就是慕名而来的外地商贾。

　　谪仙楼，最底层。
　　这一层是谪仙楼人流量最多的一层，每天来这里品茗喝酒的，基本上都是知远县本地人，不似外地商贾，慕着知远县“三绝”的名而来。这些人，整日出入西街之中，他们经历了“神龙”的神奇出现，也品过了“甘露”，饮过了“琼浆”，于其身，此生足矣。

　　所以，对他们来说，登高层，那简直就是浪费银子，他们是断然没那个必要再去花那个冤枉钱的。

　　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上楼的，也有从楼上下来的，但是，但凡经过这一层的，都会对中间那桌产生兴趣，以致驻足聆听，所以这一层，几乎是人满为患了。

　　原来，是有人在这里说书——

　　只见那人群的中间，是一张四方桌，中间凳子上坐着一个老者，宽眉圆目，一身猎户打扮，此人一腿搁在凳子上，左手放在桌子上，右手对着人群外圈一挥，忙中偷闲对着小二大声吆喝了一声——“小二，再上一壶‘香菊’！”便转头又开始对围着他桌子的人群，聊了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咱们的方云蘅方大人，就像一支离弦的飞箭冲出大门，直奔后院厢房。众人只见他一个漂亮的‘百步飞扬’，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人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府衙的东厢房门前！”

　　“方大人仔细的看着这间东厢房，只见房门大开，门口还躺着一个人，心下道了一声‘不好！’，赶紧往房间里面走去，你们道他看到了什么？”

　　众人都凝神细听，他乍一问下来，大部分人都疑惑的摇了摇头，小部分人则催促着他说下去。

　　那老者满意的扫了一眼众人，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将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方大人进去后，见着里面的情景，他是大大的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也从来没见过那么恐怖的场面——房间内，到处都是鲜血，血红血红一片，满满地流了一地，整间房子到处都是血腥味，众位，你们想想看，一间房子都是血，那是何等的恐怖啊——”

　　这回众人都连连点头，都聚精会神的等着他说下去。

　　“可是——”那老者一拍桌子的醒木，微微低下上身来，神秘至极的说道，“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方大人发现，整个血泊中间，躺着一个人，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女人！”

　　众人闻言，都瞪大了眼睛，脖颈齐刷刷往后一昂，表情惊恐。

　　“这个女人，左胸口直直的插了一把匕首，几乎是连刀柄都没进去了啊！啧啧～见状，方大人心里那个难受啊，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趟着地上的血水走过去，方大人心地善良，他弯下腰想去捂上这女尸的眼睛，但是，就在方大人的手抚上那女尸的一瞬间，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女尸居然动了！！”

　　这下，众人齐刷刷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听得寒毛一阵阵直竖，都心道，莫非诈尸了不成？

　　“方大人也是一惊，不过，他马上镇定下来，待他仔细一看，你们道他发现了什么？”

　　众人再次齐刷刷摇了摇头。

　　“细心的方大人，发现女尸的体温还是热的，而且，她还有呼吸！”

　　众人恍然大悟，哦，原来还活着。

　　那老者看着众人的反应，悠然的喝了一口“香菊”。

　　“那后来呢？”人群中不知谁问了一句。

　　“后来？那自是——‘鬼药师妙手回春，女尸还魂待沉冤’，具体如何……”那老者闲闲起身，扫了一眼众人，醒木一拍，道，“——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轰”一下纷纷起身散场，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一，有的似遗憾，有的似满足，但过多的则似不过瘾。

　　望着一哄而散的人群，说书老者也开始收拾行当，起身时，满意的扫了一眼谪仙楼，悠然离去。

　　*

　　是夜。

　　无月无星，苍穹中一片昏暗，夜色朦胧。
　　青树横斜，竹叶摇曳，落叶卷地而起，凭风任瑟瑟。

　　知远县府衙，后厢房。
　　厢房内，桌台上黄豆般的灯芯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浅浅的映照在窗户上，里面的人儿早早地就已经歇息了。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厢房。
　　然而，门外却站着四个守卫，左右各两个。

　　突然，天际划过一道白光，照亮了四个守卫那严肃警惕的脸庞，紧接着便是一阵响彻耳际的轰鸣声。
　　惊闪连连，雷声轰鸣，一场大暴雨恐怕是马上就要来了。

　　就在这时，墙角花圃阴影处却突然凭空蹿出一个人影，沿着墙阴影，慢慢移动着，待靠近门口时，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四人居然瞬间就缓缓倒地，软绵绵瘫倒在地上。

　　房门被轻轻推开，桌上的灯芯随着房门风的流动，微微摇曳了一下，待房门合上后，又恢复正常。

　　看着床上微微隆起的棉被，来人移步，慢慢上前，来至床前。

　　这时，棉被忽然动了一下，来人一惊，忙后退几步。

　　棉被轻轻被掀开，白青青缓缓起身，坐在床沿，眼含笑意，声音却冷到至极：“你终于来了！”

　　来人惊讶，知道自己中了陷阱了，忙想开门后撤，却听房门“嘭”一下伴随着一股劲风被踹开，门外狂风涌动，两扇房门也 “吱嘎”一下子，应声倒地。

　　白亦飞带着一众衙吏和千军卫，面无表情的跨门而入。

　　桌上的灯焰，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流给一下子扑灭。

　　方云蘅则从房梁顶，脚踏朱柱，一个回旋转身，人就稳稳地落在了来人的背后。如此一来，方云蘅，白青青，白亦飞形成三足之势，此人的三面都被包围，想逃，是不可能的。

　　外面电闪雷鸣，暴雨伴着疾风倾盆而下，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白天被太阳晒的焦灼的泥土。

　　白亦飞带来的一众衙吏，有序迅速的围成一个圈，将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青青起身，冷冷笑道：“你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的手段，不过，千面教的人本就从来不信眼见之实，我说的对否，鬼、面、小、郎？！”

　　来人闻此，半晌，竟轻笑起来。

　　房内无灯，众人看不清此人的长相，但在听到来人声音后，却是大大一惊。

　　这声音……

　　白青青闻声，负手而立，嘴里不疾不徐道：“如此看来，我白青青今日是要来会会你这个‘孪生姊妹’了！”

　　屋外一个惊闪而过，长长的白光划过天际，亮透了半边天，也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

　　借着这道闪电，众人将此人的衣着相貌看的一清二楚——又是一个白青青！！

　　闻言，那被围着的“白青青”再次轻笑一声，竟在桌旁的凳子上镇定自若地坐下，笑着说道：“妹妹好算计，竟能猜到姐姐今日会来此探访。”

　　众人再次惊愕，一模一样的衣着服饰，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嗓音，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闻言，白青青朗笑一声：“好说！既然你都把前戏演的那么十足，那我等又岂能落后，自然得把后戏补足了不是？”

　　“白青青”哈哈一笑，转头道：“所以你故意让人在谪仙楼说书，又故意派人严守此地，如此煞费心机的引我前来，哎，如果我此番不来，那岂不是拂了妹妹你的一番美意咯？”

　　白青青一挑眉，亦微笑道：“美意谈不上，只是你在知远府衙‘做客’这么久，我等只是把待客之礼补上而已。”

　　白青青边说边上前，原先围成一圈的衙吏自动让出一个小缺口，给她让道。借着闪光，白青青看清那个闲闲坐在桌旁的“白青青”，笑容满面，一点都不显惧色。

　　“白青青”一挑眉，微笑道：“一口一声姐姐叫的亲切，却原来也是这般的口是心非，瞧瞧这阵势，啧啧～估计皇帝老儿的派头都没我的足。”

　　虽然音容笑貌两人皆是一模一样，但众人从她俩说话的语气神态中，已发现端倪，这个“白青青”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气。

　　白青青面色一沉，收起一脸笑意，冷冷道，“那就要看你配合与否了。”

　　那厢，“白青青”又是哈哈一笑，“哦？那我若不配合，你准备待我何？”

　　“鬼面小郎，你涉嫌杀害我知远县子民杜夏衣和扈秋娘，今日，若不给个满意的交代，便休想踏出这个门槛一步！”方云蘅面寒声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冷冽的气息。

　　“哈哈——”“白青青”却突然朗声大笑，扫了众人一眼后，冷冷道，“就凭这群酒囊饭袋？”

　　白亦飞上前，怒言道：“是与不是，试了便知！”说完，刀已出鞘，怒气勃发直指“白青青”。

　　眼看着刀口就要触及“白青青”的脖颈，众人睁大眼睛看的分明，却只听“扑——”原本坐着的“白青青”凭空消失，同一时间从地上蹿起一道白雾，瞬间“圆圈”内外的事物便模糊看不清。

　　“是‘隐忍术’！”白青青大叫一声。

　　方云蘅身形移送，迅速移至门口，一声呵斥：“全部都站着别动！柳捕头，点人数。”

　　“圆圈”乱成一团，白雾久久不散去，半晌从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大人，看不清啊——”

　　白青青皱眉，急急下令道：“众人蹲下，谁若敢擅自离开这间房，杀——无——赦！”

　　众人忙听令蹲下。

　　这时，一直在“人墙”中心的白亦飞突然对方云蘅大声说道：“这样不行，云蘅，得把窗户打开，让风把白雾吹散来！”

　　说罢，就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人影走向窗户口，方云蘅略一思索，刚喊了一声“慢着！”，却见那人已经打开窗户，转头朝屋内众人邪邪一笑，眼含轻蔑，下一刻便飞身纵出窗外，一到花圃的泥地里，身形一晃就又不见了。

　　白青青看着这突发的一切，抬头见对面方云蘅怫然大怒，一拳打在墙壁上，墙上顿时猩红点点。

　　疾风入户，终于吹散了一直萦绕不去的白雾，“圆圈”渐渐明朗，中间赫赫然一个身影，白亦飞满目盛怒，却一动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