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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Spade Tw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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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1994年。
再怎么盯着看都不能将这个数字改变。Mathilda放下手里的报纸,然后面无表情将它扭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
这是她收集数据唯一的手段。她每天都渴求地想要知道这个局限空间之外的任何消息,但她所能拥有的只有这些报纸!这些废弃的报纸!
她今年十二岁。
她活在二十多年前的电影世界里,这里没有她心爱的电脑,没有她所创造出的天才程序,没有那些她还未通关的游戏,没有她稀奇古怪的合作者,没有她冷酷优雅的上司……没有她所熟悉的一切。
或许,以后也不会有。
她确信现在她仍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和对网络超凡的天赋,可目前来说全无用处。
——她甚至连台可供上网的电脑都没有!
Mathilda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冰冷的脚底心如她此刻冰冷的心。
房间很狭小,除了床之外根本放不下多少东西,却好歹是有一个私人空间——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只要她认定了是她的,那么哪怕遭遇了多大的折磨都不能迫使她交出来,倘若有谁胆敢抢走,那她的报复绝对是洪水猛兽般的噩梦。
她从小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孩子,即使她长着一张天使般纯洁美丽的脸。“天使”这种生物在她的概念里从来没有带血的面包或者发了霉的蛋糕来得美妙,所以她从来不觉得这样一张脸除了伪装之外能带给她多少好处。实际上她的眼睛永远平静得像是没有焦距般冷酷,她的脸庞麻木生硬很多时候几乎毫无表情。
当她长大了一点之后,她觉得自己该有个地方存放她的所有物,所以她提出了这个要求。与之前的无数次情况类似,她决定了的,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几乎死去都不能将这个念头从她脑子里拔出去!那样冷酷如兽类般的眼神与唇角永远的冷笑,促使他们答应了这个看上去几乎接近于特权的要求。在这样一个混乱冷情的家庭——是的,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了,愤怒地把她踢进这个储藏室,而当她终于整理完毕时,她就拥有了一个私人房间。
过程有点曲折,但并不能抹消她对结果的满意。
她从来不会介意杀人。倘若这样能让她满足自己的欲.望并且达到目的,那她绝对不会吝啬于动手。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冷静并且能残酷克制自己的人。而这家人对于她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是她血缘上的亲人,哪怕是为了心中难得的奇迹般的憧憬她也不会动手——更何况,面对一个未知的可怕的未来,她怎么会舍得放弃这样优良的藏身之所?
只不过默默忍受并不意味着她不恨,如果有一天她的愤怒积压到心脏无法承受的地步,那么,她发誓她会亲手毁了这一切。
房间那么小,而她在所有能塞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糖果蛋糕巧克力,地面总是很干净,但是干净之前很有可能铺满糖纸到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烦躁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把视野中所有东西弄成一团糟,冷静下来却近乎神经质般洁癖到定要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
Mathilda坐在床上发呆。
她逃课一个多礼拜了。这也已经是习惯。正如她对于自己那种源自于灵魂的自负与冷漠,她也绝不会觉得自己需要学校教育这种软绵绵的玩意儿。除非是需要为自己找个适当的调剂,让自己不围困在复杂烦乱的思绪中自己将自己逼疯。
在曾经那样残酷的环境中从生到死,再把她放回到如此宽松得甚至称得上是“自由”的地方,她如何还能表现得如同一个正常孩子?人们只会把这归结为毫无人情味的家庭环境造成的潜移默化的成果,只会愤怒地指责成人们的家暴行为带来的影响,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孩子的身体里拥有一个黑暗而冷酷的灵魂?
而关于她逃课——这个小公寓里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她已经被习惯性忽视很久了。他们从不关心她的学业,从不关心她的身体、心情、需要,只要时不时待在他们的视野里让他们知道她还没死,似乎就是极限。
而且,大多数时候他们——怕她。就算是打她骂她虐待她折磨她,需要一个沙包娃娃来做自己痛苦压力之下的发泄,也掩盖不了他们看到她的眼神与冷笑时那种战栗恐惧的情绪。
当然,她的确不想去学校,在那里她已经被公认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少女,虽然她可以全然不去在意,但是成为异类——还是众目睽睽中的异类——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好。她从来都随心所欲行事。她吸烟,她旷课,她从不完成作业,她永远都站在很远的地方讥诮地看着众人。所以她脱离了那些人的视野,安分待在家里——她固执地称其为“家”,作为对刚新生时不合时宜的希冀的缅怀,同样也是因为,比起孤儿院,这个有一点血缘纽带联系着的地方实在是好太多太多了。
她也不太在意身上的伤痕和血迹——比这更严重的伤势在以前更是频繁——况且这些是亲人给予的,“亲人”至少还懂得一点分寸。这通常表现为他们再怎么做都不会想要置她于死地,再怎么厌恶她还是得给了她这样一个有庇护有食物供她成长的地方。
Mathilda机械地往嘴巴里塞着糖果,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丢满了糖果纸。她面无表情地吃完盒子里最后几粒,然后皱着眉头把地面清理干净,又拿着抹布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才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褪下去。
她想了想,锁好门,趴在地上,从狭窄的床下拖出一个布包。费力解开上回随手打的死结,她眯着眼睛摸着一把黑色手枪冰冷的外壳。这是她八岁时在黑巷子废了一个试图猥亵她的混混并缴获的战利品,里面还有二十七发子弹。天知道她多想把它随身带着,但是她只能把它藏在这里不让任何人发现,并且每天晚上摸上一遍才能安然入睡。
她从包裹里抖出一些零散的导线,塑料壳,橡胶,金属片,旧布条,糖果纸……还有从废弃的电子用品上拆下来的各种小玩意。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脑中飞快地计算着,双手已经灵活地穿梭在这些材料中,试图组装出什么来。
她以前的合作者曾教给她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比如说,如何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物品帮助下把自己易容成完全不像自己的人。比如说,怎样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另一个人。比方说,如何用各种材料制造炸弹……那时她嗤之以鼻,从未试过将理论付诸实践,因为她相信只有网络才是她的生命,她是如此痴迷着自己的生命乃至于甘愿堕入地狱——现在她已经失去了那场生命,唯一的乐趣就剩下这些她得以保留的记忆,和能力。
她现在用它们打发时间。准确来说,乐趣或许还有一样,电视机——但现在客厅被她那个整天跳健美操的姐姐霸占着,她看不了动画片。
Mathilda皱着眉头组装好半个成品,发现剩下的材料里没有能让她将它完善的,于是只好作罢。她想起五岁时她第一个作品,她把她用在了继母Margie那些发出各种令人作呕气味的化妆品和香水上,“砰”的一声炸掉半个卫生间,他们一直以为是某些东西混在一起产生了化学反应,又或者在镜子前吸烟忘了灭掉而起的爆炸,没人知道是她做的。
于是她再接再厉炸掉了楼下那只老掉牙总发出刺耳声音吵她睡觉的收音机。
……现在她想研究怎么让□□定时的时间长一点。
这是那个杀手的世界。正常的逻辑无法在这里完全应用。Mathilda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但是显然这种道德观是非观与她并不起多少冲突。只不过她曾害死过很多很多人,却从未让双手沾上一点别人的血迹。这次明显不一样了。
这里有杀手,一定会有人死。那杀手会出现在她身边,意味着她身边总会有人死去。
她绞尽脑汁地想掌握活下去的手段。任何手段。
因为她要活着。
Mathilda吻了吻手枪,把所有的东西都裹进那布包里,下意识又打了个死结,然后费力塞进床底下的阴影中。
※※※※※※
Mathilda在写一封信。
流畅而优美的斜体字从笔端流泻而出,一行一行,无论是字还是内容都不像是出自一个12岁的女孩之手。她不需要隐瞒,她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写字,更不要说露出一丁点儿与自己形象有悖的蛛丝马迹,而且,她向来不在信封上留下有关于自己的任何东西。
这信要寄给Microsoft某一个重要的人物,不过这重要性当然是要未来才能体现出来,否则她根本不会选择他。有时候一个月一封,有时候很多个月一封,有时候,一年也不会有一封。他首先当然会漠视,但他不会拒绝,因为他想不到有谁会做这样的恶作剧给毫无成就的自己。然后怀疑,深入之后惊喜激动,仔细验证过后又会好奇和焦急,再接着他会极度失望。失望过后他就会按着她所期待的方向行走了。
他不会有其他选择的。
这些信会给他带来数不尽的荣耀和辉煌,但他绝对不会知道信出自何处。他会因为自己的把柄掌握在别人手中而惴惴不安、如履薄冰,甚至暴怒、患得患失,但从他独注一掷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Mathilda对自己的布局有充分的信心。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未来有关于电脑或者网络的一切。必要时候她能勇敢大胆出乎人们的想象,更多的却是应有的接近于神经质的小心谨慎。
她在为以后做筹备。在得到自己的电脑再度回归网络之前,她必须为这个世界的网络增添一点别的什么,以便于让她最熟悉的那一切提前出现,否则,到时候她不会再有这个空闲和心情。
Mathilda知道自己逃不开剧情的,但是她要自己能够活下去。一方面,恐惧着未知命运的到来,一方面,又冷静计算着今后的一切可能。矛盾的心魂简直搅得她几乎精神分裂,可她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放弃自己。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背叛自己的灵魂。
她该习惯的。她总是独自面对人生。童年那么苦,成长那么苦。
活着,那么苦。
而她,永远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