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藤蔓会妖娆》沈烟波

1、满山飞舞的钱币

　　遇到丘彦之前，藤蔓一直觉得，逞强，是掩饰自卑的最好方式。

　　———————————

　　藤蔓还记得，她成为高中生那日，湛蓝湛蓝的天，大朵大朵的云，还有那些，在风中摇曳的金红色叶子。她穿着素气的白色棉质连衣裙，两条黑顺的羊角辫执拗地垂在胸前。她将下巴扬的老高，故意不去看那些气派的车子，昂贵的鞋子，以及，那些被父母亦步亦趋尾随的孩子。

　　她背着老旧的兜袋书包，旁若无人的前行，后退，左拐，右转…一个人，为自己办理入学手续。报道窗口前，排着一长串的父母，藤蔓小心翼翼地观察，那些家长从随身携带的皮质包内拿出一沓钞票递进窗口，接着填了一张单据……她踮起脚尖努力的张望，那一沓沓火红的钞票，整齐地叠放在桌子上，藤蔓眨眨眼睛，突然离开队伍，奔跑起来。

　　书包里叮叮咚咚响作一团，她的额头沁着细细的汗珠，稍大尺码的鞋子不给面子的拖着后腿，她依旧努力奔跑着，如果将这些零碎的钱换成一张张完整的大钞，呆会儿的手续办理起来一定会很容易……直到背后有个好听的男声响起——

　　“同学……”

　　“喂……那位白裙子同学……”

　　藤蔓听到了那个清晰的声音，可是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这里到处都是同学，而且她的白裙子，泛着明显的旧黄。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她的肩膀被一把抓住。

　　藤蔓迷茫的转过身，原来，她背后有大把大把的阳光。她下意识摊开手掌去遮挡那刺眼的光芒，从纤细的指缝间，看到一张，比阳光更惹眼的脸。她紧紧抿着唇，不敢相信，刚才他叫的同学竟然是自己。

　　“你的钱掉了。”他伸出手，手指干净而修长，“那里还有。”他看了她一眼，笑容纯粹又真诚。藤蔓兀自沉溺在温暖的阳光中，她呆呆的望着他，他蹲下身来，仔细地拾捡着地上散落的，她的钱。终于，她回过神，一脸惊惧地拿下背上的书包，包底的线，开了。她窘迫的站着，看着满地闪烁着金色和银色光芒的硬币，第一次，她想放声大哭。

　　男孩儿很高，他蹲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捡，还有一些，如今早已不多见的一角贰角五角的纸币……很快，他拾起最后一张面值最大的二十元钞票，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下次，我可不会这样好心喔！”他摊开手掌，满满一捧钱，干净的手因沾染了灰尘变得脏兮兮，可是藤蔓觉得，那双手，她再没有见过更好看的。

　　“谢谢……”藤蔓打开她破旧的书包，清澈的眼睛望着男孩儿，他马上会意地将手中的钱放了进去。她紧紧地攥着包底开裂的地方，不知所措。

　　“不数数吗？”男孩儿的睫毛弯长浓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让她不敢直视。他，真的太耀眼了，只看着他，也会出神。

　　“你是好人。”藤蔓抱着书包，又疾步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她不敢看他，他会知道，这些钱，是她的学费吗？他会发现，她的裙子，鞋子，书包都是旧的无法再旧的“古物”吗？他会嗅到，她身上浓重的乡土味道吗……

　　她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他跟阳光一同站在她的背后。但是藤蔓跑的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相信，其实城市里的孩子，像赤道一样温暖，阻隔他们的，只是她北极般的心。

　　第一堂课的自我介绍，藤蔓没有记住几张面孔，她本就不是热络的人。这个班级大概有七十人，看着讲台上激情澎湃做介绍的同学，她忽然没了上前的勇气。一旁站姿秀挺的年轻班主任为每一位做完自我介绍的同学进行补充，藤蔓拄着下巴静静回忆——张某某学了八年钢琴…李某某练了十年舞蹈…孙某某修了六年书法…她呢？藤蔓清澈的眼睛转了转，不知道会做农活算不算得上是一项特长……然后，她听到一阵突兀的惊呼。

　　“很高兴认识大家，我是丘彦。”好听的男声，像有清泉流过心底，奇特又熟悉的亲切感觉让藤蔓抬起头来，破天荒的，想记住他的脸。

　　竟然是他……

　　藤蔓忘记了眨眼，那个比阳光还让人不敢正视的男生，那个蹲下来帮她拾捡零钱的男生……就站在她的面前，挺拔，俊逸，儒雅的微笑以及，与生俱来的自信。他笑着对年轻的班主任示意结束，漂亮的老师还在诧异他简短的介绍，但是，热烈的掌声已经在班级里久久回响，藤蔓错愕的环顾，女孩儿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而她，是没有拍手行列中，唯一的女生。他漂亮的眼睛在望过她时没有片刻停留，她便知晓，他不记得了。

　　但是她记得了，他叫丘彦，坐一组一排靠窗的绝佳位置，他是免试保送进这所高中的，他的爸爸在国外的一所大学任教，他的妈妈是一位办过个展的服装设计师，来这里读书，是因为毕业后他就会到国外去，从小是外公带大的，所以他想多陪外公几年，而丘彦的外公，是这所高中的校长……班主任微微激动，音调也不自觉的高了，倒是丘彦，眉头深深锁住，很不自在的看了老师好几次。他在生气吧？藤蔓歪着头，每个女孩儿都在看他。

　　藤蔓趴在桌子上，反反复复的安慰自己——阳光，是属于每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