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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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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青溪每晚都在亭中抚琴以助王子妃入睡,每一支曲子都有铃铛的欢笑声作为伴奏。青溪觉得,这大概就是她在秋城最美好的记忆。
只是这晚,没有铃铛声,琴音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曲子结束了,青溪却仍一动不动地坐着。许久,耳边只有晚风轻拂的声音。
“又睡不着了?”大王子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五天来,大王子从未独自找过青溪。青溪想,他终于要开口了吗?
“去走走吧。”大王子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见青溪没有理会他,大王子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以为我还想做什么?你现在就连和我走一走都不愿意了吗?”
“溪儿不敢。”说完,青溪起身,自顾自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王子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随她走着。
青溪走到未寒每晚所站的树下,停下了脚步,倚靠在同一个位置上。
“你找我进宫,”过了一会儿,青溪首先打破沉默,“到底是为什么?”
大王子苦涩地笑了笑,道:“为我这些年的感情做一个了结。”
“有必要么?”青溪冷笑道,“我们之间,在三年前的婚礼上就已经结束了。”
大王子背过身,靠在了树的另一侧。
“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解释?”大王子的声音透着一丝心痛,“三年了,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所以,你要我进宫,只是为了让我听你解释?解释完了,你就不再纠缠?那好,我听着,你说吧。”
对于青溪的冷淡,大王子无可奈何,只有机械地说着在心里准备了三年的话:“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长大,做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所以十八岁时我拒绝了父王赐婚的提议,求他再给我几年。可是后来你病了,御医说你痊愈的希望不大。但我愿意等,我相信你会好的。两年间你的病情每况愈下,父王再不愿意让我继续等你。你知道我是父王的独子,二十岁了,我不得不承担起秋城未来的王必须承担的责任。我娶了竹衣,可我心里只有你,如果你愿意迁就,还愿意在我身边,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你知道我不愿意的。”
“我知道。那时沐雨跟我说了,你即使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你放心,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强求。”
“那你想怎样?”
“我就要做父亲了。我知道这意味着我要承担更多,要更加成熟、更加强大,再不能任性地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追寻你的身影。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对不起他们母子俩。”
青溪忽然对身后的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敬佩,他是有责任感的,他并非好色滥情之人。
“但是,我放不下你,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像从前一样在夜里牵着你的手在花园里走一次。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后的请求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说完,大王子缓缓走到了青溪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青溪仍一动不动。
大王子几乎是在哀求:“最后一次。此后,我只会远远地看着你,和一个我不爱的人朝夕相对。”
青溪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同样的话,三哥也说过。现在的他,和当初的三哥一样心痛吗?其实岂止三哥,她又何尝不是。落弦帛远远地看着落雁,落雁远远地看着莫未寒,秋度简远远地看着姚青溪。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知不觉间,青溪的手已经放在了大王子的手里。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石桥,绕过假山,穿过花树。偌大的后花园,他们走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第几次走到那棵树下,大王子停下,青溪也跟着停下。大王子缓缓转过身,慢慢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握着的手渐渐松开,指尖滑过指尖,最后悬在半空中。
空落落的手捏成拳头,重重地垂下。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过身,苦笑着说:“明天起,我们仍旧客客气气。”
“对不起。”青溪脱口而出,又忙补上一句,“祝你幸福。”
大王子没有再回答,径直离开了。
随着大王子脚步的远处,暗处另一个身影也消失了。若不是沉浸在愧疚和不忍当中,青溪是应该发现这细微的动静的。
“对不起,我不是她。”青溪喃喃自语。
回到房间,青溪呆呆地坐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她便听到了轻缓的开门声。
“沐雨,你回来了。”
“是,小姐。”
“他去哪儿了?”
“仓部。”
“看来,商流那边不用我们费心了,已经有人替我们盯着。”
“那姚府……”
“那一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没猜错,秋不输是想顺水推舟,借力打力,把那批死士收为己用。不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怎么可能五年来都不被发觉?剩下的,是他们双方的较量,我们能做的,就是煽风点火,最好让他们,鱼死网破。”
第二天下午,青溪一如既往地去找王子妃聊天,却在路上看到王子妃的贴身丫环束梅跌坐在地上。青溪赶忙上前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
“好像扭到脚了。”
“那我扶你回去吧。”
“可是,奴婢正要去厨房取娘娘的药。”
青溪看她站不稳的样子,笑着说:“我帮你去拿,你回去上点药吧。”
见束梅面露难色,青溪道:“你难道信不过我?”
束梅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您是客人,怎么好意思……”
“既然竹衣姐姐认了我做妹妹,那妹妹帮姐姐取药是天经地义。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束梅听后,忙不迭地向青溪道谢,一瘸一拐地走了。
青溪走进厨房,只看见一个下人在熬药。
“我来取娘娘的药。”
那下人抬了一下头,道:“是姚小姐啊。您稍等一下,药马上就好了。”
青溪踱步到下人旁边,见药盅旁摊着一张包药的纸,上面留着一半药材,便端详起来。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用手取出其中一位药材放在鼻尖细细地闻。
“这药是谁送来的?”青溪蓦然问道。
下人继续拿扇子煽火,头也不抬地说:“李御医呀。”
青溪心头一怔,转瞬恢复平静,道:“我身体不舒服,你赶紧让人去叫李御医。”
“可是这药……”
“你随便抓个人去,自己赶紧回来不就行了,花的了多少时间?”
“好,小的马上就去。”
待那下人走远,青溪把剩下的半包药里的附子全部取出放进袖口,又猛地一甩手,将药盅打落在地。哗啦一声,药盅碎裂,汤药撒了一地。
不一会儿,那个下人回来了,一见这幅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青溪撑着脑袋,气若游丝地说:“我……我头晕,刚刚不小心打翻了娘娘的药。你赶紧再煎一帖吧。”
“可这药要煎两个时辰,这……”
“那你还不快煎!”
“是。”下人唯唯诺诺地上前去取那半包药材。
青溪回到房间。不久,沐雨领着李御医进来了。
“沐雨,出去把门带上,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小姐。”沐雨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青溪和李御医两人。
“请问姚小姐哪里不舒服?”
“王子妃的药是你送的吧。”
“是。”
“附子是你下的?”
“是。”李御医感觉到青溪叫他来的用意,便直言不讳。
“谁让你这么做的!”青溪的脸上浮起一丝怒气。
“姚小姐应该很清楚。”李御医淡淡地说。
青溪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只是个未出世的孩子。”
“绝后患。”李御医只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绝后患……”青溪冷笑道,“秋城所有的孩子都是后患,他也要全部杀光吗?”
“我只按城主的吩咐办事。”
“别做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御医抬眸看了青溪一眼,道:“在你到秋城之前,城主曾告诫我:‘别让她感情用事。’”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吗!”说话间,青溪已用右手扣住李御医的咽喉。
“你以为我死了他们母子就能活命吗?”李御医冷冷地说,“王子妃不是第一天喝我的药。”
青溪的手渐渐松开。
“她已经喝了五天,只要再喝五天就会小产。即使从现在开始停药,孩子活下来的机会也只有三成。”
青溪感到手脚正在冷却。她想到前几天看见王子妃爱怜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喃喃地说:“你是娘的第一个孩子,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等你长大了,让你义母教你弹琴。你不知道,你义母是秋城第一美人,她弹的琴可好听了……”
她曾问她,做母亲真的那么幸福吗?王子妃笑着摸摸她的头,说:“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母亲的身体就像一座城,把孩子安全地包围起来。你能感觉到他在里面一日日长大,你想把全世界都拿来送给他,你会觉得只要他好,自己所忍受的痛苦磨难都是值得的。”
如果孩子没了,那座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她的人就会变成一具空壳。想到这里,青溪感到内心抽痛。那个开朗善良、胸无城府的竹衣姐姐,那个无辜无私、与人无尤的竹衣姐姐,那个对她付出真心、无微不至的竹衣姐姐,怎么可以变成一具空壳!
青溪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坚定地说:“那我就赌这三成的机会!”
李御医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有些惊慌地说:“难道你想背叛城主?”
青溪此时的眼神已经冰冷刺骨。
“是又如何。我从来就不是落黍离的人。”说完,青溪抓起李御医的手,使劲一捏。只听“咯”的一声,他的神色变得异常痛苦。
青溪附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尽管告诉落黍离,看他是会舍你还是弃我。”
接着,青溪后退一步,平静地说:“李御医今日不慎手骨骨折。若好好调养,一年后或许还能继续行医。”
晚上,东厢房内。
“都办妥了吗?”
“是,小姐。王子妃服了第二碗药,那已经是李御医开的最后一帖药了。”
“新换的御医可靠吗?”、
“可靠。他和落城没有半点关系。”
“那就好。”
“可是小姐——没了李御医,以后我们会遇到很多麻烦。”
“他已经给我们制造了麻烦——他的药是从五天前开始下的。五天前,就是我们住进这里的时间。如果东窗事发,嫌疑自然就落到了我身上。——落黍离找的尽是些鼠辈。”青溪冷笑,继而侧首望向沐雨,“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沐雨毫不迟疑地回答:“沐雨是小姐的人。”
青溪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同样坚定地说:“是我的人,即使拼上性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可是城主那边……”
“他早就料到了。他说别让我感情用事,是知道我一定会感情用事。我会违逆他,但绝不会背叛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