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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摇晃的马车之中,厚实的软垫阻隔了一部分颠簸。自古中原多杀伐。大队的兵马在旷野上驰骋而过,纪律严明,日行三百里,向徐州步步逼近。这马车乃是空窗而制,黄纱掐丝帘幕随着战马的疾速前进翻飞不止。曹操斜靠在窗沿上,一手拿着竹简,眯着眼看向远方。
      没一会儿,那天边一骑扬尘,灰衣布衫的男子跨马飞奔而来,直入军中。曹操便动了动,往窗子外探出身,皱眉问道:“我就是曹操,你是何人呐!”
      “在下乃陈珪侍从,主公令我给曹将军禀报,吕布已经中计,率大军攻取沛城去了!”
      曹操闻言大喜,本就粗犷的脸现下显得更添三分豪气,笑了几声便吩咐那报信之人:“你马上回去告诉陈珪,让他仔细把守城池,万不可放吕布回程。我——三日之内必到!”
      “他这马不行了,曹仁,你去给他换一匹!”
      那报信人如来时一样,飞奔而走。
      曹操笑着拿竹简扇了扇风,将对面安安静静坐着的孙权袖子一扯,凑上前低声道:“你猜猜,下一个来的会是什么人?”
      孙权低头不语,前些日子受伤的臂膀隐隐疼痛起来。曹操见他不说话,微微勾唇,凑到他耳边说:“你若猜对了,我以后放你一人坐车,如何?”孙权闻言一愣,抬头看他,眼中既有惶惑也有些不确定。随即,少年抿了抿唇,嘶哑着嗓子道:“我猜不出下一个是何人,但知晓他该从何处来。”
      曹操双眼一眯,慢慢松手,将他放了开去:“哦?你说说。”
      “……沛城。”
      “哈哈哈!”曹操闻言大笑,将孙权惊得一僵,“真是聪明,不过……既然没猜出是什么人,也算不得你猜着了。”
      孙权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一会儿,便有相反方向的呼喊声随着马蹄阵阵由远及近,只见刘备麾下的大将一路喊到车前:“曹公!曹公!吕布率大军攻打沛城,我家主公万急,令我向曹公求援呐!”
      曹操晃着脑袋往窗沿上一趴,便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没看我正往徐州去吗。”
      那属将大惊:“曹公,你怎么会预先知道吕布要攻打沛城?!”
      “是啊是啊,我怎么会预先知道……”说着他还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因为我能掐会算,料敌于先呐!”

      这一场攻伐,现下看起来,更是一场博弈,谋略与谋略的博弈。孙权坐在角落里,从阴影中静静观看窗外尘土飞扬,一片昏黄。曹操抬眼瞥他,便将竹简一扔,斜靠着盯住这少年:“我攻打徐州这段日子里,你就好好跟在我身边,等到战事结束,我自带你回邺城。”
      孙权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清隽的面容在霞光照映里,与他那一身素服很是相配。
      “你不怕军中看了笑话?”
      曹操一拍大腿:“我能怕什么笑话?他们谁敢笑话我?还是你觉得……那事儿他们都知道?”
      孙权身子僵硬,慢慢转开脸去,默然无言。
      曹操笑了笑,将人一扯,拉到自己这边来,低声道:“你哥哥要你死,你只能跟着我。”
      孙权抿唇:“如果我是你,就放这么个麻烦回去,也好搅得孙策不得安宁。”
      曹操却哼了哼,将他下巴一捏,淡淡道:“可惜你不是我。”

      攻打徐州,曹操要利用的人里,首当其冲一个便是刘备。这一点,孙权在开始并不清楚。他当然也不会知道,曹操这徐州一役,将会带给他多么大的震撼。
      孙权第一次见到刘备,还是当年随父亲入袁绍营里,远远地站着看上去极亲密的三位武将,其中带些贵族气度的,便听了旁人介绍,便是刘备。自称刘氏皇亲的刘备。那时他年纪小,心气傲,知道父亲仁厚,对那刘备也很尊重,自己却打从心里不是很喜欢这人。孩子的眼睛看事物,有时比成人更精准狠辣。他,便是狠辣的那一个。非纯非良非善,那是个看上去比他父亲还要仁厚之人,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争雄意味。
      眯起眼睛,他从半开的窗帘后看向曹操。目光一路过去,直至看见狼狈落魄的武将神色复杂,满是猜忌和不可置信。
      如今再见刘皇叔……他的父亲,却已不在。他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总角孩童了。竟是这样的重逢之景。
      “孙公子,丞相让您待在车内,莫要让在下为难。”
      说是保护实为看管的武将见他掀了车帘子,冷冷开口。
      孙权便点点头,浅淡一笑:“这样看,清楚。”
      武将白眼一翻:这有什么好看的?
      孙权坐的车驾,离曹操的马儿极近,就跟随在他身后。曹操治军严,现下也没什么嘈杂之音,他便眯着眼睛,静静地,一句一句细细分辨曹刘二人的会话。
      给陈宫看的密函,反间之计,并非为了最后的围魏救赵,却是好一招一石三鸟!
      “贤弟不必悲伤。城池,我可以替你去取。关张若有不幸,你不是还有我曹操吗……咱们联手,何事不成!”
      曹操声线低沉,又刻意压低了音调,话一说完,立时转过头来,鹰隼般的眼睛扫视而过,像是没见孙权正静静瞧着他们,便抬腿一跨上了战马。
      而刘备,早已认不得孙家小公子了。
      孙权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将谋略和奸计混合得这样光明正大,豪气干云。在他心里,权谋周围,总是会跟着挥之不去的阴损狠辣。曹操既阴损又狠辣,可偏偏,一看到他运用智谋的样子,哪里还能记得那些暗箭损招来?剩下充斥眼眸的,只有一个词——雄杰!
      “上马,且看我如何,收拾吕布。”
      曹操最后那句话是说给刘备听,还是……说给他听呢?语调喑沉,似如低语。过于熟悉的声线。
      孙权皱起眉,忽然耳边竟似感觉出一丝灼热。他恨然将帘子一摔,整个儿隐入到车驾角落的阴影里去。

      吕奉先与陈宫都离开徐州,于曹操而言,那座城池已做了他囊中之物,牢牢掌握在陈圭父子手中。孙权丢开手中书卷,趴到窗户边,慢慢挑开了帘子,灰蒙蒙的城墙便呈压顶之势。
      军防重镇,人口繁密。
      他仰起脸看向黑洞洞的城门洞。回忆里母亲曾对他说起过这里,离这儿不远,那个叫下邳的地方,据说就是他呱呱坠地之处。“为娘,还想着徐州城北有一家卖羊羹的铺面。那时你爹南征北战,却常想着要安顿好咱们,那羊肉羹,还是你爹,叫人买来给为娘食用的……”母亲温软的话语在脑海中慢慢清晰,令他不禁带了些酸楚笑意。
      “可喜欢徐州?”
      微一晃神,他摇首道:“说不上喜欢。记事以后,我便不曾来过。”
      曹操便笑了笑,伸手将人拉进怀中:“听闻你是生在下邳的。过些时日我带你去下邳城里看看。”
      孙权僵直着身体,皱眉看他:“下邳城防坚实……”
      曹操挑眉,将他放开,斜着身子靠上软垫:“再坚实的城防,也有破绽。”

      那破绽便是水。

      曹操将孙权安顿在自己的帐里。此地守卫最森严,旁人轻易接近不得,亦令孙权心中压抑愤恨更胜前筹——尚未攻城,他每日只能待在这小小的一方幔帐里,不准随意行走,只得等着那人议完事回来。便如金丝小雀,屈辱郁卒,愤懑难耐。
      那般恨得人牙痒痒的奸贼安睡之处,都有些什么呢?如今近了五月,天气早热起来,少年公子还是穿戴着几层苏绣清隽的衣衫,齐齐整整,默然在帐中踱步。曹操不是个多事儿的,这帐中,除了些必备器具,几乎什么也没有……连多余的酒食也不曾见。倒是那武器架上,安安稳稳横着一把长剑。
      他慢慢行过去,抬手抚摸剑鞘,花纹古拙有致,不知剑身是何等的寒光凌厉。
      微微低头,孙权有些自嘲地想,曹操甚至不怕他拿了剑去杀他或自尽……也对,那等傻事,怎是他做得。
      好在自从出兵,曹操……就没有对他行过那事。
      身上的伤痛早好得差不多了,无论明伤还是暗处,可耻辱的印记还在,只要那人近身,就不自觉地浑身僵硬,难以纾解半分。
      手中紧紧握拳,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孙权转身走出了帐门。
      “公子留步。”
      皱眉瞧着守军,他冷声道:“帐中实在闷热,我就在这里透透气。”
      那守卫便只低头,不去答话。

      日头偏西,军营中弥漫着烟火气。
      孙权静静立在帐前,背对斜阳霞光,看向东边那一片暗色。众人看不清他面色,只道身形细瘦,萧索得很。

      “嘿,瞧瞧,那就是那个孙权……”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嘛。”
      “人家可是孙家的少主……啧啧,看模样,公子哥儿就是公子哥儿。”
      偶尔有远远路过的兵卒凑一块儿嚼舌根,手中都捧着饭食,倒当他是个茶余饭后谈论的消遣了。只因那曹操对待他的态度,要说是敬客礼宾,实在不像。
      孙权目光冷肃,懒得听隐约传来的言辞。他抬手整了整袖口衣襟,便转身要进帐。

      此时曹操正对着自己摆的几枚小旗子发呆。
      围城三十日,天气是越来越闷热。他这军中竟还有深山洞藏的冰,正是本地富户拿来孝敬的。抬手从盘子里拎一小块晶莹剔透蘸了砂糖的冰扔进嘴里,眼睛只盯着沙盘,头也不抬地问来人:“城里情况如何?”
      郭嘉回道:“很静。偶尔能瞧见陈宫摆了张臭脸在城门上巡视。”
      曹操挑眉:“我要是他,早被那蠢驴气死了,还能撑到今日,实非常人。”
      郭嘉便笑道:“陈宫又没有貂蝉年轻貌美,吕布怎能顾他。”
      曹操听了深以为然,心情大好,便抬手招呼青衫文士:“奉孝,过来尝尝这冰。”
      郭嘉躬身,也不推辞,凑上前捻了一块。

      郭嘉是个聪明人,而且是很得曹操喜欢的那种聪明人——不该管的,他连提也不会提。
      曹操将孙家小公子留在身边带着出征一事,他家谋士们都知晓,杨修多事爱撺掇,荀彧正直爱气闷……就只郭嘉,不闻,不问,不多嘴,见着那孙权也只淡淡一句:“孙公子。”
      省心呐……
      眯起眼扔了手中的小旗,曹操离座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边往帐外走一边笑道:“铁锹子那些物什都准备好了?”
      郭嘉颔首:“都已齐备。我已命一队善挖山的兵卒先行潜至河坝处,勘察地形,选择合适之处。”
      曹操点头,手中捏着的碎冰一点一点化成水,沿着指尖跌落泥土,溅起微小的泥花。军营中灯火明灭,映照他阴鸷凌厉的一双眼睛,既成竹在胸,亦无阻无惧。

      孙策驻列汉水的兵马在吕范归来之时便被下令撤离,只留了一小部分水性极好的,在江面上日日巡查。
      “子衡!”见吕范登岸就要行礼,孙策上前去一把扶住了他,低声道,“子衡,可见到我权弟?”
      吕范垂首,引孙策远远避开众军卒,一边亦将声调压得极低:“回主公,公子暂无性命之忧。”
      “当真?”
      吕范点头:“当真……主公,自汉水至许昌,无论民间军伍,凡曾安插有我江东钉子者,可以更换的,我已全数更换了。总共七人,我在江上逡巡这几日,也等到了单闳入丞相府假意刺杀公子,服毒自尽之确切消息,剩下的便是六人。主公,置之死地而后生,公子定会明白您的苦衷和安排!”
      孙策默然。
      他能有什么苦衷?他的苦衷……
      回首看着黑压压随行的兵卒,还有远处高头大马英姿伟岸的把兄弟周瑜,他终是慢慢开口,一字一顿:“子衡,这件事,辛苦你了。”
      吕范忙躬身行了礼:“不敢。分内之事,还望主公莫要过于忧心,无论那些死士还是我吕范,都会极尽全力,不敢懈怠分毫!”

      雨季来临的第一场暴雨,在众人的等待中如期而至。
      曹孟德醒来的时候,还是后半夜,帐外淅沥沥越来越大的雨声,将他从睡梦中拉醒,竟是连衣裳也不穿齐整,披件外褂便直冲而出,大笑道:“下雨啦!啊哈哈哈,下大雨啦——”
      他太高兴了,竟有些手舞足蹈。
      孙权皱眉看着曹操在帐门外孩子似的穿梭雨中,最后冲进帐中穿戴衣裳。有哑巴兵端了热水漱盐进来,服侍他洗去污泥,收拾齐整,换上干净的里衣。
      少年便默然坐在床榻上,抬手将衣襟慢慢收拢,掩去脖颈间清晰的红痕。曹操是没行那事,却总会占些过分的便宜。日日宿在一座帐,一张榻,若说这男人是君子,怕是连祖宗都要笑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孙权冷冷看他披衣而去,大步行得好似带了风,正是踌躇满志,等了多久才等来的战机和曙光。于他,亦是如此。
      “呃!”哑巴兵还端着铜盆,朝他努力做出些声音,“呃呃!”
      孙权便立时掀了被子下床,将发辫一把束起,就着最后一盆热水洗漱。哑巴低眉顺眼,没有像服侍曹操一样服侍他,也没有盯着看一下。待到收拾齐备,,帐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巡查过去的兵士带着火把亮光,亦被雨势消减了不少。
      平素里穿着的大氅早被扔进角落,他将烂布条扎在自己全部束起的发辫上,挽起沾染煤灰的粗布衣袖,对着镜子最后看一眼那兵卒,慢慢做着口型:“曹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是否有法子逃脱?”
      那人闻言一愣,嘶哑着嗓子冒出几不可闻的一句:“公子不必管小的。请快些走!”
      孙权看着他,从腰间取出一枚药丸放在他手里,依旧做着口型:“你昨日偷偷给我的假死药。”
      “哑巴”乍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住他。
      孙权心下感激此人,单闳惨败溢血的面容又总在脑海中出现,便笑了笑,一字一顿低声道:“虽说备了这药,看上去是万无一失,但实际上,于我并没有什么效用。若不幸再入曹贼之手,他不一定会要我的性命,即使用这个,无人接应也不能轻易逃脱。于你,却可能救得性命。”
      那“哑巴”便怔愣愣盯着手中黑漆漆的药丸,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他默然朝孙权一跪,深深磕个头,这才慢慢挪到床榻之上,扯着被褥一把掀起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孙权此时眼中已聚起些光亮。他深吸一口气,便起身就着几日观察的哑巴模样,佝偻起身子,端了铜盆低垂头颅,一瘸一拐往帐门行去。
      “公子只要到得后营,便有接应。”
      只要到得后营……
      雨势渐大。一个低微的哑巴兵卒,又怎会有遮挡?佝偻细瘦的身影默然在冰冷的雨水和泥泞中行走,努力平稳呼吸,走过一个又一个岗哨。

      “哈……哈,哈……”
      少年一身灰蒙蒙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在清冷黑夜里大口喘着气。闷热早被暴雨驱散干净,这种北方雨季后的温度只能令他头脑清醒心下仓惶。
      “公子,我们稍稍休息一会,等雨停了……”
      随行的三个死士有一个留在了军营附近,据说要继续掩藏身份以备后用。
      孙权伸出袖子抹一把面上雨水,抬起脸看向天空,黑漆漆一片,雨还未停,淅沥沥下得人说不出的烦躁。但他只能按捺心中那一点不安,做出沉稳模样。
      雨水浸湿头发,丝丝缕缕的沾在双颊,更显出几分憔悴苍白。
      重得自由的光亮已在眼中渐渐晦暗,他微微皱眉:“这样绕圈子,真能躲过曹军吗。”
      一路上与他说话还算畅快的那位死士单继便抖开斗篷挂在两匹马之间,扶孙权蹲了进去:“公子放心,我们在这边勘探地形十分严密,想必便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曹军也未必有我们熟悉此地,更何况多是外地调遣的军伍。况且,我们也快要到目的地了。”
      孙权闻言一怔,低下头揉捏有些僵冷的手腕:“是么。如此便好。”
      孙权总觉得他们不是在往南。问过单继,只道为了避开曹军,必须多绕几圈。可绕来绕去,奔逃时久,渐渐是要往北去的样子了。
      还想再问,终是眉头一皱,将疑问压进了心里。单继与单闳一样,都是自小跟在孙策身边,跟他都是熟面的。然而也就只有单闳、单继,其他死士,孙权皆见也不曾见过。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低声念道,然后看向单继,“单闳那时在曹府里,曾对我说,兄长要我记住一句话,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个,吕大夫也曾交代过我等。单闳刺杀与公子,是做出江东逼迫公子于死地之相。”
      孙权闻言点头:“如此……便可迷惑曹贼。”
      可是,如此一来,曹操将我带离许昌,岂非与江东越来越远?依哥哥及那些谋士才智,定能推测曹操用兵徐州的打算,单闳压着时间做出刺杀之事,即是要曹操带我北上……为何一定要北上?我若留在许昌,岂不比这时更好脱身?
      他慢慢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扯了扯头顶斗篷:“单继,我们这想必是要往北去?据我所知,再过去一些,就要行至大黄山里。大黄山背临微湖,多有谷道,你说快到了,便是要到那里?”
      单继闻言愣了愣,随即目光微闪,慢慢点头:“正是。公子你……?”
      孙权温然一笑,起身将那斗篷拉开,直接扔到死士怀中,翻身上得马去:“穿上。既快到了,这便走罢,别让曹军追着。”
      曹操忙着下邳,派来追捕他的兵力想必不多。然而下邳一旦攻破,腾出手来……孙权皱眉。曹操究竟是何打算?
      甚至现下江东,又是何打算?

      “……孙……权。”曹操躬下身将那件绣了兰草的素色大氅拾起,慢慢捏紧,颇有些冷意地看向正被兵卒抬出帐子的尸身。那哑巴兵口中溢出的血都变了黑色,整个儿面容扭曲铁青,想必死时极为痛苦。若非痛苦,又怎会发出那样大的声响引来守卫?
      “还真是狠毒。”
      他淡淡下了这么个结论,将大氅扔到榻上,吩咐属将,把那哑巴兵用席子裹了,编上标签,按曹军的规矩停在营后,待下邳城破再行掩埋。
      “江东当你是弃子,我曹操,便替你主人,埋了你。”

      孙权在大雨快要停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山谷深处早已收拾好的一个小小山洞。大雨会冲刷掉所有他们进山的痕迹,一丝不留。战马有两匹被长刀刺死,直接扔下悬崖,另一匹被牵到山洞外,孙权想了想,便猜定是要开始吃那马肉。
      山洞口窄内宽,分几个室,有些简单的器具,还有被褥,想必早先就已开始收拾,或者说本就是江东在此地的一个备用驻点。
      他环视洞内,将湿透的斗篷脱下,然后接过单继递来的巾布:“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单继垂首:“回禀公子,要看吕大夫何时才能接应……”
      孙权便冷冷看他一眼,不再多说。

      孙策此时正向西扩张势力。他的兵力要绕开汉水一直往袁术逼近,曹操也关注得很。他以为孙策还没有到可以灭袁术的时候,而他自己,也并不能动江东分毫。
      曹操在棋盘上摆出几枚棋子,怔怔看了半晌。这棋盘是许昌带过来,本意是要给孙权解解闷。听曹植那小东西说漏了嘴,便想看看孙权对着棋盘是不是真有那般……端方如玉。曹植新冒的词儿,倒有些说到他心里。然而孙权动都不曾动它。
      “丞相。”
      “找着踪迹了?”
      “回丞相,大雨洗刷,一路探查也不能查出分毫踪迹……”
      “哗啦——”
      棋子被尽数糊到地上,属将便吓得立时跪倒:“属下没用!请丞相责罚!”
      曹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盯着他。
      半晌,他收回快要剜人几刀的目光,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滚——”

      下邳城破,举城皆降,吕布将死,陈宫亦败。
      可是孙权却跑了。
      孙权……
      他伸手抚上那少年留下的衣衫,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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