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遥遥》Origin

2、风家

　　尚瑶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家里。她回来时，坊门刚闭。拍了拍胸口，整个人气喘吁吁，心里仍是又惊又惧。惊的是那位白衣男子，惧的是回来坊门已闭。所幸赶得及。
　　扬州城一分为二，蜀冈之上为子城，沿用隋朝江都宫城，为衙门所在。蜀冈之下为罗城，遍布运河与街巷，商贾往来，繁荣日胜一日。倾了不少诗人的心。当得上“十里长街市井连，明月桥上看神仙”。
　　繁荣归繁荣，尚瑶恨死了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居州县郭内者为坊的革制。偌大的扬州城由东至西、由北至南，大大小小数个民坊，几条长市。坊与市间筑围墙，建城门。五更三筹，击鼓开坊门，听人行；昼漏尽，击鼓四六百，闭坊门，禁人行。日中击鼓两百，开集市；日入击钲三百，闭闹市。时刻守得一丝不差，君王早朝也不见得如此。
　　坊门一闭，禁人禁行，有违者，不是鞭刑便是杖刑。
　　开元以后，国朝日盛，亦无人动鞭行杖，不过坊门照闭。尚瑶可不愿意守着几点明灯，伴着三两星辰，眼前看着的却是不知哪里飘来的孤魂。
　　她心里的愤恨不止于此。城内关河分东西，其中景致全然的两相庭径。关河以西夜晚晓灯伴月明，关河以东因着江南财势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风家的关系，琴瑟鼓奏，长街灯如昼。
　　尚瑶只能在心里念想“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她住在关河以西的通润坊。
　　看不到华庭盛景，尚瑶心中难免不平。连带着不看好江南风家，明明主宅在长安，次宅在洛阳，东西二都，偌大的一方天地还不够建宅子？跑到扬州来，存心令她心里不是滋味。天高皇帝远，难怪敢将唐律不当一回事。
　　“姐姐！”
　　尚锡看见尚瑶回来，连忙跑过来抱住她的脚。
　　“小锡，冰糖葫芦不小心被姐姐弄丢了，明日补给你好不好。”
　　尚瑶看见弟弟这才想起来她一时情急把冰糖葫芦塞进了那人手中，尚锡眼中欢喜的神情令她惭愧，同时心里懊恼，还是吃亏了，糖葫芦也是拿钱买的，如今白给一个道士了。
　　“哦。姐姐吃饭了。”
　　尚锡语气低了下去，很快又扬起。姐姐从来不会骗他，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
　　“小锡今天做的是哪几样菜？”尚瑶摸了摸他的头，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我只烧了一锅汤，做了一盘豆腐卷。花婶嫌我太慢了。”
　　“嗯，吃饭去吧。”
　　尚瑶领着尚锡往厅堂走。她在心里做了决定，平日爱吃的豆腐卷如今一筷子也动不得的。
　　用膳时间厅堂很安静。尚迟恭在某些方面还是传统的坚持。譬如“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之后极大的落差通常令人难以忍受。
　　“小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花婶前两天还说打算托坊子里的媒婆帮你说说亲，为父考虑了番，觉得确有必要。你每日闲的无事，不如早日相夫教子，为父也好快些抱得孙儿不是？”
　　尚迟恭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胡须，笑容和善至极。
　　“爹，昨日柳雨才和我说起绸庄近日以来生意好得不得了，正缺帮手，我想了想好歹自己也是通读诗书，数算也不差，打算明日就去帮忙呢。”
　　尚瑶给尚迟恭倒了杯茶，笑得比他还要和善。
　　“哦？是吗，这样也不错，那婚事就暂且不忙考虑了吧。柳雨家的绸庄在扬州最东边，若是太忙了，晚上便不用赶着回来了。”尚迟恭连连点头，却并没有接过那杯茶。
　　“爹，以后女儿可能会很忙，难得回来一次，这杯茶，我先敬你。”
　　尚迟恭经外穴突地跳了跳，伸手接过茶盏，在尚瑶如炬的目光中喝了一大口。尚锡做的东西哪是给人吃的，他忍住吐出来的欲望，维持脸上为人慈父的笑容。
　　“我先回房了。哦，对了，忘了告诉爹，我早跟柳雨说好了，我只需早上几个时辰去，午时一过便可回来。”
　　尚瑶笑着说完，跨出房去。她想象得到尚迟恭脸上的表情，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为人父亲喜欢把女儿往外赶？作女儿的偏爱与父亲对着扳？外人看见定会大叹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有尚瑶清楚，尚迟恭哪里都好，偏有两样最要命的缺点，嗜酒如命，好赌成性。当然，他喝得不多，要喝便是烈酒；堵得不大，输了便使性子。坊间的人一遇上此事俱是深感头疼，尚瑶在家日日管着，尚迟恭不敢“造次”。
　　琦雨绸庄在大运河旁边，沿岸春风拂垂柳，鸟啼声啾啾，有了几分烟花韵致。尚瑶看得分外眼红，同是一处地方，东边西边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整个扬州的权贵都云集在此，想不热闹都不行。
　　“你说什麼？！风家二少爷要在扬州小住，要招家丁进宅子里去？”
　　“你兴奋什麼？”柳雨被尚瑶惊了一跳。
　　“风二少爷身边亲信的人是不是每年都会跟着他来往于各处地方？”
　　“自然。风家这样多的产业，全都是风二少爷在打理，身边必定有一两个人陪着。”
　　“是麼。我问你，进了风家宅子，工钱给得多不多？”
　　“多。铁定比我这里还多，我们绸庄也是风家的产业。”柳雨白了她一眼，尚瑶这副模样活脱脱钻进了钱眼。
　　“嘿嘿嘿，我要进风家。”
　　尚瑶愈发兴奋，有钱赚，最重要的是……长安。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她想了百遍的城，那个人……如今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