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生活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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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最有趣的角色都在两个阵营之间——中间地带。可能你想到的是中庸，明哲自保，喜怒不形于色，善于圆场的人。
我是一个中间地带的人。曾在两个阵营中摇摆，但不幸，在我动笔的这一刻，我是个坐在中间的姑娘。左右两边坐满了人。
欢迎光临，在中间的人生。
4800亩土地上，均匀散布了十二栋楼，五栋宿舍楼，两栋办公楼，五栋教学楼。2000名学生，600名教职员工，年级跨度从中预年级（即六年级）到高三，如果直升入学，这里可以容纳一个学生七年的人生。
这里不是世外桃源的七年。虽然那种误解的普遍性令人咂舌。这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现实世界，重金打造位于城市边陲的学府，有同等初高中不及的教学设施，师资力量，食宿条件和……8~10倍的学费。
宋瑾匆匆忙忙地跑到教室后面，蹲在储物箱前面。边上还有几个女生也在取用物品，打开的箱子里放满了物欲。“十三岁的初中生喝燕窝。”她和另一个学校的好朋友打电话时，总会说这里的荒谬怪诞之处。电话安在四人宿舍的门口，每次打电话都要在晚自修一结束就发狂跑回去，排在后两位的常常能打起来。
校规很严格，不许配备手机，MP3，电脑，不许带牛奶与无盐苏打饼干之外的食物，父母不得在工作日探访，处分非常严格，还会通报批评，就像额头印了红字一样的耻辱。学校很大，有许多阴暗避人的角落，可是日落之前，“罪恶”无处藏身。荒诞，物欲，争竞之心是默许的，家世优越的孩子有常人一样的心态，只是，程度更甚。
这一次的周记本刚批出来，宋瑾被班主任抓住，去办公室扛。“看样子要叫两个男生过来。”王老师说。宋瑾大笑不用，把几大堆合成一摞，半蹲着把这些揽进怀里，顿了顿，就快速向教室走去。王老师把剩下几册晚交的英语默写本拿上，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又看到宋瑾走到邱老师办公桌前，把一大摞作文本抱起来。
大多数拿到周记本都扔进了桌肚，一边懒洋洋听王老师说班会的筹备计划。宋瑾左手托着脑袋，然后右手翻开周记本。
“啪！”班主任拍了桌子，“这学期座位的意愿统计好了，现在大家把东西收拾了，按照座位表换座位。”
只有少数几个还在收拾东西，大部分人推搡着挤到黑板前抢着看，教室瞬间沸腾了，空气中充满了“哎呀，太后面了！”“我不要第一排！”“不会吧，旁边怎么是她？明明……”的吵嚷抱怨。
等到讲台人群松开了，各自入座，拉帮结派地聊起天来之后，宋瑾拎着书包，凑到讲台前，扶了扶眼镜。
最后一排。宋瑾。
41个人的班级，她是唯一落单的人。
太阳还没有下山，教室里灯也打开了。她没有看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当宋瑾从讲台上走下来，直奔最后一排唯一的一张空桌子时，觉得自己像一把冰冷凌厉的尖刀，劈开了面前近乎凝固的欢腾。
一刹那的寂静之后，她已经落座，放下来书包，把书和笔袋放到桌上，两次才把书包拉链拉上。打开储物箱的时候，宋瑾身后的喧闹又重新释放了。王老师轻拍她的肩膀，“晚自修到我办公室来。”
宋瑾放好东西，关上箱子们，转过身来，对王老师说：“不用了。正嫌地方不够用呢，现在最好了！”
接着着下课铃响了。
宋瑾的桌子上有三张纸条。她皱着眉随手揉开：“对不起啦，小瑾。（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吴玥凯上学期就和我说好了呢！下个学期和你坐！”署名是马琳。另外两张，一张没有署名，字体很怪，只有两个字，“霉女！”，另一张署了姚佳宁，“我早就说会没人和你坐！看吧~~”后面画了一个很传神的漫画，一个女孩表情哀怨地蹲在墙角，面前是一堆分不清所属表示指摘的食指。
宋瑾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直到天完全黑了。他她吃不上饭，也没时间洗澡了。晚自修也快开始了。她环抱着肩膀，享受胃疼和漆黑无人的教室。
偶像剧和青春小说还散发光和热的年纪，头脑发热的少女很容易把自己当做清新小悲剧的主角，对手戏的另一主角一定是闪闪发亮万众瞩目的美男子。美男子会不惜众叛亲离地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哪怕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质疑这种戏码的合理性。
你可以在女生宿舍卧谈会的窃窃私语里听见这样华丽的幻想，也可以在落锁的少女日记里读到蛛丝马迹，甚至，学校公映的爱情片光影明灭地落在她们欣羡的脸上，你可以看出她们把自己代入了女主角，毫无动机地在单一冲突下激烈地分合，享受所有人的观摩。
宋瑾正处在这样的年纪。走廊开始陆续有别班来上晚自修的学生走过，她背对着窗户，耸起肩膀。声与色被她的肩膀隔离在身后，她所呼吸的黑暗极为纯正，几乎要让她生出绚丽的翅膀。
吴玥凯走进教室，在门口重重一滑，磕掉了半颗门牙。吴玥凯伸出手摸自己的嘴，骇得放声大哭。
宋瑾冷静地袖手旁观。
马琳穿过走廊，透过教室的窗户向内满脸堆笑，伸手要打招呼，被奔跑打闹的男生们绊倒，爬起来的时候，头发散乱，白色校服上有重叠的脚印。马琳扁着嘴，委屈地求助。
宋瑾微笑着袖手旁观。
姚佳宁走进教室，往黑板上写作业项目。踩着的小凳子忽然居中断裂，姚佳宁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额角滴答流着血。
血一直在流，从教室前的讲台区域低洼的地方，积聚到满溢出来，从泼墨般浓密的黑色长发滚落下来，显现出真实鲜艳的红色，蜿蜿蜒蜒向宋瑾脚下爬行……
“总有一天。”宋瑾睁开眼睛。
教室灯光全亮，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吴玥凯回过头去，和马琳轻声地谈笑，值班老师在台上打开了录音机，课代表开始领大家进行英文晚读。
宋瑾心潮澎湃地盯着那些安然无恙的人，盯住她们的后脑勺，眉宇间聚成一把刀。
“强硬的态度不能为你争取到盟友。试着少哭点，少给以前的朋友打电话。同学们会喜爱你的才情，和你交朋友的。”王老师在本次周记上的回应态度明朗，充满了期许。宋瑾抚平卷皱的扉页，最终把周记本锁进储物箱里，压在所有小说、教参，以及手写文稿下面。
每个新的一天，要坐在床上出神很久，才会下床洗漱。每两间寝室之间连通着一件设施齐全的卫生间，长长一排水池正对着一长条镜子。挤上牙膏，把牙刷伸进嘴里，站在一排靠着水池的女生后面，宋瑾外表看上去全无异状。
吴玥凯刷完牙，洗好脸，也没表现出谦让宋瑾漱口的意愿，从地上粉红色的小篮子里拿起了发绳和木梳，冲着镜子耐心细致地梳起公主辫，同时专注地欣赏镜中自己的脸。
宋瑾嘴里的牙膏都要滴下来了。她伸手戳戳吴玥凯，松手的时候可能手指带下了几根吴玥凯的头发。对方从幻梦里清醒过来，吃痛地叫了一声，从镜子里狠狠瞪了眼宋瑾。
吐掉了嘴里的泡沫，漱了口。宋瑾不顾广播里第二遍催学生出早操的铃，仔细地拨掉毛巾上匍匐着的甲壳虫，在水龙头下冲洗起来。
终于两间宿舍和卫生间都空无一人了，宋瑾把脸埋在毛巾里哭泣起来。传出来的只有奔腾的自来水声，她的世界寂静安逸，不过是又一场雨露霜降罢了。
出门前想了想，还是没把吴玥凯挂在她床头的洗面海绵球和挽发松紧带扔到地上。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供她跑进操场晨练的队伍里，宋瑾对着小镜子咧嘴笑起来，给给自己鼓劲。只是那一个笑很像是崩裂的伤口。
想到在校生活学习的一周又过去了，宋瑾在小跑入队列的时候，仍仍然维持那个鼓励自己的笑。
“马琳，今天下午你还坐校车吗？”还有好几个班在前面没有轮到跑步，宋瑾点了点马琳的背，轻声地问。王老师从队伍后面巡查到前面，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从两个月前开始，每次晨跑，宋瑾不是被踩落了鞋子就是回去以后运动裤脚一片狼藉。“你跑得太慢了。”她后面一排是男生。每次都要听唐祖姚这么说，她厌烦在她面前的吴玥凯，后面的宋祖姚，她厌烦每天早上例行公事的晨跑，她厌烦必须生活在这里的每一天。4800亩的土地，是她青春的荒原，日落之前她无路可躲，逃跑，并且跌倒，举目四顾，在哪里她都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再笨的女孩都是敏感的。再强硬的态度也不能抵抗一个人看日出日落的孤独感。她原来设想的青春期，是热情的，恣肆的，才情勃发的，无论如何，绝不会如现在。
坐校车回家的最后一件事，是合唱队的集训。每年要代表旧城区参加市里的比赛，颇受学校重视。初中部一共有四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抽调组成一个合唱队分队，比赛的时候再选拔。
宋瑾这一级，直接就划分出了一个合唱的班级，所有成员每周集训三次，周五下午第七、八节课是最后一次。
“领唱站出来，伴奏准备！”指挥的手在半空中静止，眼睛看着钢琴这里，施琪文的手指已经悬在琴键上，积极待命。
宋瑾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快速回忆了上次的排练，然后伴着琴声领唱高声部。闭着眼听着所有人的声音和谐地向她的歌声聚拢，此起彼伏地交流着。
你会以为送进是多么冷静的孩子，人前不动声色，人后舔舐伤口。像是她在黑暗的教室里任由负面情绪冲击，也不曾口出恶言，有利爪而无人受其害，完美的自控力。
你可能是对的。眼下是对的。
人们都说时间是多么伟大的治愈师，可以将伤筋动骨的伤口修复到无痕。我们不要忘了，时间还是不动声色的雕刻家，一个女孩眉宇间的锋芒可以被雕刻成手中的刀。人性全备到可能性无数，谁也不知道最终，自己会是谁，他是怎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她生活的世界
